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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狄沙的瞳孔驟然漲大,那裏倒映着少年惠風和暢的身影。

“你,你一直在裝!?”狄沙突然覺得這個性子軟糯的少年毒如蛇蠍。

他那年外出執行公幹,路過江南的時候,撿回了年僅九歲的江舒白。

當時的江舒白渾身上下髒兮兮的,穿着破衣爛衫,孤零零的蹲在石獅子旁,左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右手拿着小石頭在地上劃橫線。

民生疾苦,這種小叫花子随處可見,他身為乾堂堂主才不會過多注意。

偏偏他身旁的小徒弟葉慎之跑了過去,問江舒白在幹什麽。

江舒白說自己在等人。

碰巧有靈符傳信,他覺得帶着小崽子不方便,幹脆讓葉慎之在這兒等着。

直到破曉時分他才回來,發現葉慎之的靛藍色銀絲流雲鬥篷披在江舒白身上,并跑過來懇求自己收江舒白為徒。

他壓根沒把小叫花子當回事。

可萬萬沒想到,小叫花子領回乾堂,跟乾堂其他弟子同樣的上早課,縱使是天賦極好的葉慎之都要聽一遍才懂,他卻能在懂的基礎上舉一反三!

別人勤勤懇懇的走兩步,他卻輕輕松松的邁百步。

他的天賦好到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

假以時日,其光彩必然掩蓋自己這個師父,乾堂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仙。

魔道向來強者為尊,誰拳頭硬誰地位高,區區堂主之位根本滿足不了他,他會扶搖直上九萬裏,當長老,甚至是護法!

明明自己是師父,被徒弟超越,到時朝徒弟卑躬屈膝的行大禮,豈不是淪為整個詭門的笑柄?

既然天賦這東西奪不來,那就毀掉!!

動手那天的天氣,正如今日一樣陰雲遮空,潮濕的風吹在臉上,黏黏膩膩的。

那之後的江舒白陷入昏迷,發了三天的高燒,醒來後竟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好啊!

小崽子靈脈已毀,性子溫吞,任人宰割,膽小怕事,再也成不了氣候了!

沒想到,沒想到!

他真能忍,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師父長師父短的叫,朝自己獻媚賣乖甚至委屈巴巴的掉眼淚,在乾堂被霸淩欺辱也悶聲不吭。

真正厲害的人,不是李嘯天那種張牙舞爪的,他們的狠都浮于表面,這算不得厲害。

只有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唯唯諾諾好揉捏的人,他們心機深沉,韬光養晦,忍人所不能忍,是一萬個李嘯天也比不上的。

狄沙覺得自己要堅持不住了,摳在沙地上的五指鮮血直流,他又悔又恨,早知當日就該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不是真的失憶了!都怪自己一時貪心,想着日後能不能有什麽辦法,可以把江舒白神乎其神的天賦占為己有,這才養虎為患!

“江舒白,你要欺師滅祖嗎!”

江舒白聞言輕笑一聲:“這怎麽能叫欺師滅祖,我又沒殺你?這頂多算作……見死不救。”

狄沙一口鮮血湧上喉嚨:“江舒白!”

“師父不止一次教導我們,身為魔修該鐵石心腸,什麽師徒情同門義,在魔道根本不存在。同門之間互相殘殺,弱肉強食,屢見不鮮,您現在居然要我講良心?您不是最厭惡我的心慈手軟麽。”

江舒白直視着他,語氣誠懇:“您的親傳弟子成長了,您該感到欣慰,無憾而終。”

狄沙內府劇痛,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怎樣,一大口血污嘔出來,漲的眼眶通紅:“孽障!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就算化作厲鬼,也要從冥界爬回來找你!”

藤蔓再也支撐不住生生斷裂,雙手在地上劃出觸目驚心的十道血痕,狄沙墜海,宛如厲鬼的嘶吼聲響徹山崖。

江舒白抓一捧黃土抛下去,朝奔騰的海流屈膝跪地,磕了三個頭。

一拜,謝養育之恩。

二拜,謝授業之恩。

三拜,斷師徒之情。

空中雷雲翻滾,好像要有一場暴風雨了。

慕成雪和商羽也在陣中,破陣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将施陣的慕成雪重創,陣法不攻自破。

另一種是找到陣眼。

憑自己的修為把慕少閣主重傷是不可能的,但是陣眼……如果負責看守陣眼的是商羽,那就更癡人說夢了。

江舒白翻翻系在腰間的乾坤囊,沒有雨傘,只好作罷。

朝陣眼的方向走着走着,下起了毛毛雨。

江舒白遠遠望去,不禁無奈苦笑。

何止是商羽呀,慕成雪也在呢!

江舒白看見他們,他們自然也能看見江舒白,雙方打個照面,江舒白神态自若,對方反倒有些吃驚。

這也難怪,他們可沒想到最先找來陣眼打頭陣的,居然是整個乾堂修為最低,最弱,最菜的路人甲。

看慕成雪一副“都不好意思打你”的表情,挺搞笑的。江舒白信步上前,跟他們保持十步遠的距離,說道:“本月月末就是商公子的弱冠禮,現在還出來公幹?”

商羽冷冷道:“魔道未除,怎可懈怠。”

江舒白垂眸淺笑:“商公子不愧是仙道楷模,太微柱石。”

慕成雪插嘴道:“小舒你年少無知,誤入歧途,咱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啊!你跟我走,我幫你易經洗髓,回歸仙途。”

江舒白被他逗樂:“多謝慕少閣主美意,可我終究是詭門養大的,魔道就是我的道,總不能數典忘祖啊。”

慕成雪也笑了:“完蛋,你越是這樣不忘本,我越是喜歡你。”

他一臉糾結,唉聲嘆氣道:“行吧,那你只有兩個選擇了,要麽弄死我,要麽打敗商落塵。咱們一個一個來,我們不二打一欺負你。”

說完這話,慕成雪一片好心的幫他選擇:“你還是選我吧!我曾是你的手下敗将,你勝算大一點。”

江舒白:“商公子,請。”

慕成雪差點原地絆個跟頭:“啥?”

商羽也感到措手不及,匪夷所思。

但凡是個神智正常之人,都不會選他當對手,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慕成雪急的跳腳:“小舒小舒,我給你個機會重選!”

這倒黴孩子傻了吧唧的,跟自己過招,自己可以放水啊,最多就是打傷他不會要命的。

可跟那個冷血無情的商羽比劃,他滿腦子除魔衛道,出劍必飲妖魔之血,才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可惜,倒黴孩子一意孤行。

江舒白橫掌為刃,率先出招。

商羽眸子微凝,沒有拔劍,以劍鞘抵擋撲面而來的靈力。

清瘦的少年遠比他想象的身法輕靈,敏捷飄逸,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一招一式幹淨利落。

可惜招式很賞心悅目,威力卻不足,掌風綿軟虛浮,商羽都怕自己一個收不住,少年就被劍氣撞碎骨頭架子。

慕成雪看的提心吊膽:“慢點慢點慢點!”

二人已過十多招。

商羽有些詫異,剛開始他确實放水了。準确來說也不叫放水,就是沒有立即打敗少年,耐着性子多過了幾招而已。可漸漸地他發現不對勁,少年耐力久,身體的柔韌性超乎尋常,甚至能做到預判。自己下一招要怎麽出,少年似乎能預料到。

這就導致他試圖反擊,卻被少年躲了過去。

少年真的很擅長防禦,即便是出招,也留有後手保護自己。

商羽在驚奇之餘,有點刮目相看,但耐心也有限。他提氣,再一次以劍鞘回擊,見少年果不其然躲掉後,反手以掌襲擊他內府。

這一招極快,他是躲不掉的。

少年眸光閃動,以右臂擋在胸前,掌心白光掠目,只聽一道脆生生的動聽之音,似柔荑撩動琴弦。

慕成雪激動的大叫:“來了來了!”

商羽本能拔劍,“愛別離”出鞘,流彩光燦,肅冷的劍氣将周遭花草樹木都染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锵锵”兩聲。

商羽感覺愛別離在手中嗡鳴顫動,上一次出現這種反應,還是愛別離遇到了師尊的佩劍。

師尊說,唯有不分伯仲的寶劍相沖相撞,才會出現這種“相見恨晚”的共鳴反應。

愛別離很興奮,白練也很歡喜。

這兩把劍倒是惺惺相惜起來了。

三招過後,江舒白後退,內府的震動迫使他嗆咳幾聲,于空中挽了個劍花,背到身後:“商公子不愧為翹楚,我永遠都及不上你。”

商羽沒忍住,問:“你之前說我們見過?”

江舒白:“六年前,在江南。”

看商羽一副茫然的表情,江舒白很失落:“商公子日理萬機,不記得也屬正常。”

商羽欲言又止,過了片刻說:“你還是放棄破陣吧。”

慕成雪都驚了,他居然能從商羽嘴裏聽到這麽有人情味的話。

想不到江舒白卻是一笑:“為何放棄?已經差不多了。”

商羽一愣,慕成雪一頭霧水。

只見江舒白用白練劃破掌心,血珠四濺,他朝陣眼相反的方向灑去。剎那間,半空中顯現出巨大的法陣,銀芒沖天!

那是以白練留下的……

五行金鎖陣,專破小五行幻陣!

慕成雪眼睛都直了:“我又又大意了!!”

江舒白跟商羽比劃,看起來全程防禦一直在躲,其實他每一步都是算好的,連在一起剛好制成五行金鎖陣!商羽修劍道,對這些玩意并不擅長,而擅長的慕成雪全神貫注看倆人幹架,根本沒注意到江舒白的小動作。

又或者說,他壓根兒沒想到這倒黴孩子有這等心機!

陣眼瞬間化為烏有,和五行金鎖陣雙雙“殉情”。

蒼穹之上雷鳴電閃,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

少年的頭發濕了,軟軟的貼在面頰上。

他好像沒料到雨水會這麽大,整個人局促起來,想找點什麽東西,可惜沒找到。

他不經意的回頭,商羽猝不及防的睜大眸子,錯愕又驚豔。

那是一張美到難以形容的臉。

通常說女子為美,男子為俊,可他的臉就是讓人想用“美”字來形容。并不是說他長相女氣,相反,有女子的溫柔也有男子的俊俏。骨相完美無缺,肌膚白皙,似昆侖之巅的千年美玉,那雙清澈的眸子更是錦上添花,明淨似泉,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和優雅。

他長身玉立,漫過腰際的墨發柔順的垂在身後。雨水沿着發梢,一滴一滴,溫柔的劃過面頰。

他似美好純潔的梨花,溫和又仁慈,寂寞惆帳。

慕成雪情緒激動的嚷嚷起來:“看吧看吧!我說什麽來着?他是美人,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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