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海角村
海角村
01
海風濕冷,已是十一月初,今天雖然是個明晃晃的大晴天,但氣溫不算高,安之收攏手臂裹緊針織外套,腳下的石子路崎岖不平,她用力拽了把行李箱,悶着頭往上走。
這條望不到盡頭的上坡路走得人要死要活就算了,民宿門前居然還有一長段臺階要爬。
安之用手遮着陽光仰頭看了一眼,心生絕望,幹脆松開手一屁股坐在了石階上。
“要幫忙嗎?”
她迎着刺眼的白光擡起頭,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能從高瘦的身型辨認出是個年輕男人。
安之下意識地拒絕:“不用,我就坐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男人重新站直,陽光從他身側傾灑而來,映亮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他背着雙肩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鏡,厚重的劉海擋住了額頭,邊繼續往下走邊說:“你可以叫民宿老板來幫你,這條路不太好走。”
“哦,謝謝啊。”安之抓着行李箱的扶杆從地上站起來。
不久前的失蹤案鬧得沸沸揚揚,引得一夜之間海角村的傳奇秘聞也在網絡上傳開,加上最近本來就是旅游淡季,一路走進來村子裏都空空蕩蕩的,仿佛真印證了鬧鬼一說,連司機都不願意開進來,把她放在村口就絕塵而去。
安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在微信聊天列表裏找到備注為“天涯小屋”的聯系人,給對方發消息說:我到了,能下來幫我搬下行李嗎?
她訂的這家民宿在半山腰,老板是對夫妻,房子是父母留給他們的遺産。
安之發完消息過了沒幾分鐘,穿着寬松T恤和灰色鯊魚褲的女人便快步從樓梯上下來了。
她皮膚偏黑,看身材就知道平時愛好運動。
“你來啦!”
老板娘熱情地伸手來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安之想幫着她一起,她卻搖頭說:“沒事,你先上去。”
安之瞥到對方的手臂肌肉線條,收回手往上走:“謝謝。”
“帶這麽多東西啊。”老板娘颠了下她的大箱子,問,“你不是只住三天嗎?”
安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冷,帶了幾件厚衣服,是有點重哈。”
老板娘說:“我們這邊還是挺暖和的,入了夜可能有點冷。”
安之點點頭。
大概是在這裏生活慣了,老板娘拎着她那快四十斤的行李箱氣都不帶喘一下,還和她搭話說:“那個美女,現在三樓都空出來了,要不給你換到樓上去住?”
安之問:“那要加錢嗎?”
“不用,三樓是海景房,房間也更大一點。”老板娘說,“本來那個客人是一個月前定的蜜月房,但昨天打電話來說取消了,你一個女孩子,住三樓也稍微安全一點。”
安之答應下來:“那好。”
她小心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看上去這裏和尋常漁村無異,海風陣陣,天空是清澈的淡藍色。
民宿門口豎着木牌,牆邊立着一排沖浪板,安之偏頭問老板娘:“還有其他客人嗎?”
“有啊,有兩個年輕小夥子。”
安之揚眉:“一起來的?”
“不是。”老板娘手往樓上指,“一個好像是大學生,在這住了有兩天了,另一個昨天剛到。”
安之點點頭,剛剛那個應該就是大學生吧。
有個男人正坐在屋檐下清洗泳具,看見安之,他擡頭問老板娘:“203的客人啊?”
“對,我給她安排到三樓去了。”
男人朝她笑了一下:“歡迎來到天涯小屋。”
安之看到衣架上晾曬的潛水設備,出聲問道:“這都是可以租的嗎?”
“這是我們自己的,沙灘上有的賣。”老板娘引她進屋,“不過最近都被叫停了,沖浪都玩不了。”
安之擡腿跨過門檻,聽到老板娘問她:“你想玩啊?”
“我就問問。”
老板娘接過她的身份證為她核對完信息,将三樓的房卡一并遞給她:“我倆就住一樓,你有需要就發微信,或者直接下來找我們。”
安之微笑點頭:“好的。”
男人回到屋內,他是個心直口快的,實在耐不住好奇,開口問安之:“你是來旅游的?一個人啊?還敢來?”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安之不在意地笑笑,說:“我不怕鬼,就想找個地方散散心。”
“就是啊。”老板娘附和道,“有什麽好怕的,我在這裏住了多少年了都。”
男人嘿嘿一笑,接過她的行李箱幫她搬上樓。
路過二樓時安之慢下腳步往走廊裏瞥了眼,緊挨着樓梯的房間門口放着一袋垃圾。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老板:“他們也都是來旅游的?都是一個人?”
“是吧。”
等到了三樓,老板壓低聲音告訴她:“有個好像還是寫小說的呢,我偷瞄看到他本子上記了什麽人物關系圖,不知道是不是來找靈感的。”
安之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在心裏記下這位是個大嘴巴,個人素質也有待提高。
“跑這兒來找靈感?”她嘴角微撇,“寫的什麽小說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板把行李箱放到門口,“你休息吧,我下去了,有事喊我。”
安之向他道了聲謝。
她關上房門,先拉上所有窗簾檢查了遍屋裏的聯網設施,确認沒有異常後才打開窗戶通風。
三樓的房間确實更大更通透,不僅面朝着大海,還能看到民宿樓下的進出情況。
安之将小圓桌推到窗戶邊,一屁股坐上去,打開杯蓋喝了口早就冷卻的白開水。
下午兩點的時候老板夫婦出去了,一個多小時後才回來,手裏拎滿了菜,身後還跟着個漂亮女人。
那人脖子上挂着相機,手裏提着一個大包。
居然還有新的住客來。
海風吹久了臉頰發緊,安之摸了摸有些幹燥的皮膚,站回木板上打開自己的行李箱。
她換了身衣服,想把頭發紮成一束,但前兩天剛剪短,兩頰邊總是有惱人的碎發掉落,安之打算去和老板娘借下發卡。
民宿是包餐食的,今天晚上吃海鮮燒烤,安之下樓的時候老板正在院子裏搭燒烤架。
新來的女人在前臺辦入住手續,安之剛一走近就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不濃,還挺好聞的。
“老板娘,你有發卡嗎?”安之問。
“啊,我沒有诶。”
“我有。”女人比她高了半個頭,黑色直發柔順而有光澤,個頭估計快有一米七五了,她轉頭看向安之,說,“在我行李箱裏,我等會拿給你。”
安之揚起笑容:“好,謝謝。”
女人接過房卡和身份證就上樓了,安之悄聲問老板娘:“也是來玩的?”
“說是攝影師,來采風的。”老板娘盯着樓梯上的那道背影,“她看着還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來過。”
安之笑了笑說:“你生意還挺好的。”
“那是。”老板娘擡高下巴,“剛去看了,其他家一個人都沒。”
太陽馬上就下山了,他們夫妻倆開始忙活起來,安之閑着無聊,問:“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老板娘拿了個矮腳凳給她,說:“你要沒事幹就幫我串菜呗,會不?”
“會。”安之撸起袖子。
不多久那位攝影師就下來了,脖子上還是挂着臺相機,她走到安之面前,攤開手把發夾遞給她。
安之一手木簽一手土豆片,沒空去接,只好對她說:“你幫我放旁邊吧,謝謝。”
碎發黏在臉上的感覺不好受,女人說:“我幫你夾上吧。”
安之眼裏閃過一絲意外,對方看着高冷,沒想到人還怪好的,她伸長脖子把腦袋遞過去。
咔噠一下,女人輕聲問:“這樣可以吧?”
“可以。”鼻息間全是對方身上好聞的馨香,安之看向她的眼睛說,“我叫安之。”
“程一霄。”
安之提了下嘴角。
“老板娘,我出去轉轉。”程一霄說。
“诶,你別走太遠啊,去沙灘邊上的話注意安全,差不多五點半咱們就開飯了。”
安之把串好的土豆放進菜籃裏,老板伸長脖子看了眼,誇她說:“你手挺巧的。”
“在燒烤店打過工。”
老板娘驚訝地看向她:“真的假的?”
安之只笑不語。
老板在刷扇貝,開玩笑說:“你幹脆留下給我倆打工得了。”
安之問:“怎麽,店裏缺幫工啊?”
“是啊,以前都是我女兒幫忙,今年出去上大學了,我倆還真有點忙不過來。”
聽他還有心思閑聊,老板娘直起身催促道:“洗好沒啊?洗好趕緊去生火。”
五點一過天色明顯就暗了下來,老板娘起身進屋開了燈。
院子裏的樹上也挂了燈串,小漁村靜谧安寧,這麽一看還挺有浪漫氛圍。
沒多久程一霄就回來了,她坐到安之旁邊,低頭查看手裏的相機。
“拍到好看的了嗎?”安之随口搭話。
程一霄擡了下頭,回答她說:“嗯,那邊有條路拍礁石特別好看。”
安之說:“我還以為你去拍落日了。”
“落日,落日也拍了。”
安之把腦袋湊過去:“我看看。”
“美女們。”老板娘來喊她倆,“坐餐桌邊上來吧,馬上就開飯了。”
一樓大堂裏有冰櫃,程一霄放下相機問:“你喝啤酒不?”
安之點頭:“喝。”
她起身去屋裏拿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安之。
綿密的氣泡包裹着麥芽香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微涼的夜風吹來,安之長嘆了聲氣。
大概是店裏太久沒來那麽多人,老板讓她們敞開了吃,不夠他再去冰櫃裏拿。
安之笑了聲,說:“我還以為你要說不夠就下海去撈。”
程一霄也彎了嘴角,舉起易拉罐喝了口啤酒。
老板擺擺手:“現在可不興下海去啊。”
“怎麽了?”
“上頭怕再出事,全都叫停了,你看海灘上哪還有人啊,都不敢出海了。”
程一霄拎着啤酒問:“不會真鬧鬼吧?”
老板和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将話題轉移到了別處。
怕她們不夠吃,老板娘又去廚房炒了鍋面,她端着熱氣騰騰的盤子出來,問丈夫:“要去喊那學生下來吃嗎?”
“不用。”老板拿了餐盤分出一份食物,起身說,“我去端給他。”
安之這才反應過來白天遇到的男人不是大學生,而應該是他說的那位作家。
她咬了口土豆片,問:“他一整天都在房間裏啊?”
老板娘點點頭:“對,睡覺呢,每天都這樣。”
“那另一個呢?還沒回來?”
老板娘看了眼時間:“應該快了吧。”
她話音剛落樓梯上就響起腳步聲,安之擡眸看去,目光緊鎖住緩步上來的男人。
“正好,快來吃飯吧。”老板娘朝他招招手。
男人點了下頭,未對桌上新來的客人作過多打量,他說:“我上去放個包。”
去送餐的老板也下來了,迎面撞上剛回來的男人,讓他趕緊來吃飯。
他坐回餐桌邊,和安之八卦說:“估計是出去創作了。”
“創作?”
“沙灘邊上有個咖啡店,我看他是往那個方向去的。”
“哦。”安之放下筷子,起身說,“我進去上個廁所。”
程一霄叫住她:“幫我再拿瓶啤酒。”
“好。”
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安之警惕地擡起頭,下一秒和男人四目相對,兩個人臉上俱是一驚。
他立馬收回手,門砰一聲響把安之吓得肩膀一聳。
手機頁面上還有半句話沒打完,安之直接息屏,扯了兩張紙從馬桶上起身。
沖水聲很快平息,她打開門,對方背對着她立在門口,兩只耳朵通紅。
“我,我洗個手。”
“哦。”安之側了下身,“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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