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海角村
海角村
02
“老板娘,一樓廁所的門鎖好像壞了。”安之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腳勾了下椅腿。
老板娘一聽,立刻轉頭去找丈夫算賬:“你還沒修啊?幾天了都。”
“等會就去,等會就去。”
因為這一幕小插曲,安之把幫程一霄帶啤酒的事忘得一幹二淨,等她坐下看到桌上被捏扁的空易拉罐才想起來這回事,又慌忙起身要去拿。
程一霄拽住她衣袖:“沒事,不用了,我吃飽了。”
老板娘“啊”了一聲:“你這就飽啦?”
“嗯。”程一霄抽了張紙巾擦嘴,“我先上去了。”
“怪不得她瘦呢。”老板娘對安之說。
安之笑了笑,其實她也沒什麽胃口,面前的食物都太辛辣油膩了。
漁民被禁止出海,這些海鮮都是冷凍庫裏的,并不新鮮。
“诶,你明天的早飯是自己下來吃還是我給你端上去?”
安之搖頭:“不用,我不吃早飯。”
“啊?早飯還是得吃啊。”
“我習慣了。”
“那好吧。”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老板和老板娘起身收拾桌子。
這兒的夜空很美,安之不想那麽早回房間。
仰着腦袋數了會兒星星,她借着喝啤酒的動作悄悄往男人的方向投去目光。
他坐在暗處,又穿着深色衣服,一天碰上好幾面了,她到現在都沒看清他的長相。
“诶。”
男人掀眸看向她。
“我叫安之。”安之聳着肩膀地窩在竹椅裏,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兩秒,啓唇回答說:“陳岩。”
“哦。”安之點點頭,繼續問,“你是來玩的?”
“嗯。”
“聽說你是個作家。”
聞言陳岩蹙起眉頭:“誰說的?”
安之笑了笑:“那是嗎?”
陳岩移開目光,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安之拖着椅子離他更近,問:“你是寫什麽類型的啊?方便告訴我嗎?”
“你猜。”
安之眯了眯眼:“懸疑推理?靈異恐怖?”
“差不多吧。”
安之用氣聲問:“所以你來海角村找靈感?”
“嗯。“
兩人距離更近,安之聲音更低:“這兒真鬧鬼啊?”
“嗯……”男人皺眉故作深沉,目光緩緩從她的臉上平移到她身後,輕飄飄道,“是啊,你後面好像就有一個。”
安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陳岩繼續看着那個方向,說:“她在朝你笑呢。”
剛好有陣風吹過耳畔,安之一個激靈猛地回頭看,動作太慌亂以致失去平衡,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陳岩伸手扶了她一下,笑了聲說:“騙你的。”
後背有條神經一抽一抽地跳動,有一瞬間安之整個人都麻了,她張口吐了兩個字:“無聊。”
陳岩笑得更大聲。
安之發現他笑起來時眼下有道細紋,五官也還行,就是這發型太土了。
“你多大了?”
“二十五。”
“怪不得這麽幼稚。”安之抽回自己的手。
“那你又多大了?”
“二十七。”
陳岩說:“也沒差幾歲。”
“你們寫文的這麽辛苦啊?”安之似笑非笑。
陳岩沒聽懂:“嗯?”
“手上都有老繭了。”安之垂眸看了眼他的虎口,“你是用紙筆寫麽?”
“嗯。”
“大神啊。”安之恭維道,“厲害的作家都是寫紙上的。”
“就寫着玩玩。”陳岩又恢複到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能告訴我你筆名不?我去拜讀一下。”
陳岩毫不猶豫拒絕:“不能。”
做人得留些邊界感,安之笑了笑,本也不是真心打聽。
她将剩餘的啤酒一飲而盡,繞回到正題問他:“你聽說過這裏的故事嗎?穿過村後的密林就是地獄,任何人有去無回。”
陳岩的目光落在遠方閃爍的燈塔上,出聲道:“他們不把那裏叫做地獄。”
“誰們?”
“這裏的人。”
“你怎麽知道?”安之來的一路上就在打聽,但根本問不出來什麽,網絡上衆說紛纭,當地人對此閉口不談。
陳岩往屋裏看了眼:“吳清說的。”
“吳清?”
“老板。”冷風襲來,陳岩衣服單薄,擡高肩膀說,“他昨天喝醉了,不用問自己就說了。”
怪不得今天他想喝酒被老板娘攔下來了,安之懊惱地“啧”了一聲,看來她來晚了一天。
“他都說什麽了?”
陳岩反問她:“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安之理所當然道:“我好奇啊。”
陳岩打量她一眼,問:“那你來海角村是幹什麽的?”
“我?我剛辭職,攢了點小錢想出來看看世界。”
陳岩質疑道:“來這裏看世界?”
“這裏便宜啊,兩百不到就可享受豪華海景房,不然去三亞啊?”
出事之後這一帶的機酒費用暴跌,這理由倒是很有說服力。
陳岩沉默片刻,開口說:“村後原本是墓地,我猜最開始只是當地村民編個故事出來吓吓外人,好讓他們不要去打擾列祖列宗。”
潮漲潮落,海浪翻卷重重拍打在礁石上,洶湧波濤像能吞沒一切的深淵巨口。
安之抱着手臂攏緊外套。
“但傳着傳着就邪乎了起來,反正當地人對那塊地方又敬又怕,都很避諱。”陳岩沉聲緩緩道,“吳清的父母信神,他們管那裏叫彼岸,也就是極樂世界。”
安之幾乎要把前胸都貼在腿面上,她盯着陳岩的臉,問:“那那些失蹤的人呢?難道都真的去了極樂世界?”
“你聽說過《桃花源記》嗎?”陳岩借着月色望向她的眼睛。
“當然了,高中學過。”安之不太明白,“你是說真有這種地方?”
“我是說,也許是一群劉子骥。”
安之在腦子裏繞了幾圈才聽懂他的意思,果然是寫文的呢,擱這兒春秋筆法呢。
“那你信嗎?”
“說實話不太信。”安之舔了下嘴唇,“說這裏藏着個犯罪集團還比較可信。”
陳岩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什麽犯罪集團?“
“不知道,詐騙犯什麽的吧。”
火苗在風中竄動,看着對方老練地點煙吞吐,安之笑了聲,覺得有意思:“弟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老煙槍啊。”
她朝他攤開手:“借我一根。”
借這字用的微妙,陳岩把煙盒和打火機放到她掌心。
點煙的時候安之手抖了一下,外頭風大,再想打火就怎麽都點不着了。
“我來。”陳岩接過打火機,另一只手小心護着火苗,“過來。”
安之叼着煙湊頭過去,煙尾很快被點燃,一縷白霧缭繞。
“想去看看嗎?”
“看什麽?”
“看看是地獄還是彼岸。”
安之撩起眼皮:“你知道在哪?”
“知道。”陳岩食指輕點煙身撣去燃盡的煙灰,“去麽?”
入了夜路燈昏黃,但月色足夠明亮,這裏遠離塵嚣,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安之想這也是即使有着這樣一個駭人聽聞的鬼神傳說,海角村多年來依舊是旅游勝地的原因。
白日的碧海藍天,入了夜還有璀璨星空,也許這裏本身就是座世外桃源。
她跟在陳岩身後一路走走停停,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頭看去才驚覺天涯小屋已變成遙遠的一小點。
安之自嘲一笑,對男人說:“你不會把我帶來想殺我吧?”
“我還怕你殺我呢。”陳岩一腳踏上土坡,回過頭對她說,“我先上去再拉你。”
“行。”安之踩了踩腳下的泥土,發現土質松軟,她擡頭叮囑陳岩,“你小心,這土很軟。”
“昨天來過,還行。”陳岩看着是個死氣沉沉的宅男,沒想到身手還挺矯捷,他利索爬了上去,伸長胳膊遞給安之。
安之将手搭上去,輕松上了坡,她壓根就沒怎麽使到勁,全借着陳岩的力,這小子力氣也挺大。
“村民很忌諱外人往這裏來,如果被人發現你就一口咬定我們倆是迷路了。”陳岩回頭叮囑她。
“知道了。”
安之外套口袋裏有包村口紀念品店買的貝殼,每隔一段距離她都悄悄丢下一塊作為标記,這事她沒告訴陳岩。
并且以防對方有所察覺,她時不時找話題問:“你昨天去看到什麽了?”
“沒什麽發現。”陳岩語速很快,“就走到這裏。”
昨天剛到海角村,晚上就來探了路,看來他目的明确,就是奔着那塊無人之境來的。
“為了靈感至于以身犯險嗎?”安之不自覺将心裏話說出了聲。
不料對方反問她:“你為了好奇心就值得?”
安之還未開口,對方又補了句:“真當自己是愛冒險的朵拉啊。”
她一下子被噎住。
她知道自己剪了個失敗的短發是客觀事實,但這麽被一個剛認識半天還頂着個西瓜頭的男人說出來安之忍不了。
她咬牙惡狠狠道:“我現在是真的起殺心了。”
“噓。”陳岩半蹲下身,目光穿過樹林間的縫隙,“我找到了。”
安之覺得有些不對勁,問他:“這是哪個方向啊?”
“西南。”
安之環顧四周:“我怎麽感覺有點奇怪?”
“走了,下去。”陳岩抓住她胳膊。
前面的路一下子平坦多了,四下空曠無人,不知是什麽鳥叫聲凄厲,聽得安之心裏一陣陣發毛。
“怕就抓緊我。”某人體貼道。
安之挺直腰杆:“怕個毛。”
陳岩突然停下腳步,安之差點一頭撞到他背上。
“怎麽不走了?”
“沒路了。”
一座石碑擋住了去路,風吹過樹梢,落葉簌簌地響,四周昏暗,雖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要辨認字跡還是有些困難。
安之問陳岩:“上面寫了什麽?”
陳岩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
大概是前不久剛剛翻新過,上面镌刻的字異常鮮紅。
——一念生死,一念善惡,莫看彼岸,回頭即路。
安之默聲讀完,輕嗤道:“老娘偏不走回頭路。”
她前腳剛踏出去,腿一軟“哎呀”了一聲。
陳岩嘆了聲氣,伸手把胳膊遞給她:“我說朋友,要不咱還是回去洗洗睡吧。”
都走到這了,安之手撐着大腿重新站穩,目光堅定道:“沒事,走吧。”
陳岩咳嗽一聲,吞吞吐吐不願再往前走。
“怎麽了?”
陳岩舉手投降:“不然,等明天天亮了再說?我有點兒怕。”
“啊?”安之惋惜一聲,其實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她轉身擺臂就跑,一秒都不多猶豫,“這可是你說的哦。”
陳岩一回頭人已經走出半米遠了,他略感無奈地嘆了聲氣。
有夠慫的,看來就是好奇心過剩閑的,還以為是同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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