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海雲鎮
海雲鎮
他們跟着阿蘭上了座小坡,一路走過來似乎就快到村子盡頭了,往前看是一座座連綿不絕的青山。
“你們在這裏等等。”阿蘭回身說,“我上去看看。”
半山腰上有座木屋,她說的那位阿母大概就住在這裏。
“好,你去吧。”安之脫下外套,這裏比海角村暖和多了,鳥語花香的,像是春天。
等阿蘭走遠一些,成勳開口說:“以物換物,她們的生活方式也太原始了。”
“可看穿着打扮最多也就二三十年前吧。”安之從包裏取出礦泉水瓶,背靠在矮牆上問,“你知道摩梭人嗎?”
“什麽人?”
安之喝了口水,擰緊瓶蓋回答說:“我跟我媽在雲南的一個縣城生活過一段時間,摩梭人對母親有一種自己的叫法,而且不管有沒有結婚或生育,到了年紀都可以這麽叫,我覺得她說的那個‘阿母’可能也是這個意思吧,只是一種統一的稱呼。”
“這麽一說。”成勳回憶一路走來的見聞,“這裏倒像是母系社會,阿母可能是部落首領的角色。”
“難道我們掉進了平行世界?”這話從嘴裏說出來安之自己都覺得荒謬。
“那觸發點是什麽?”成勳問,“難道所有上了後山的人都來到了這裏?”
安之搖頭:“那也不對啊,如果有人來過,那女孩不可能沒聽說過海角村。”
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成勳學着她的樣子靠在矮牆邊休息,問:“現在不怕了?”
“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安之問他。
成勳驚吓道:“你不記得了?”
“我是說。”安之提高音量,“既來之,則安之。”
成勳松了口氣,點點頭說:“你說得對。”
“诶。”安之擡起胳膊碰了下他,“我餓了,你有吃的嗎?”
成勳把手伸進口袋,拿出兩個果凍,這還是昨天從沈嘉澤那兒薅來的。
短短一天時間生活天翻地覆,安之拿走其中一個,剝開包裝感嘆說:“我的人生還真夠精彩的。”
成勳仍然伸着手:“還有一個。”
安之咬住果凍:“你吃啊,你不餓?”
成勳搖頭:“都是色素和添加劑。”
到這兒了還挑,安之随手揪了把一旁的野草舉到他面前:“這個純天然,你吃嗎?”
成勳伸長脖子躲開,将她的手推遠。
沒一會兒阿蘭就小跑着下來,安之趕緊起身,把垃圾随手塞到成勳手上,拍拍屁股站直問:“怎麽樣?”
“不好意思啊,阿母出遠門了。”
成勳問:“那她多久回來?”
阿蘭一臉抱歉地看着他倆,搖頭說:“我不知道。”
“那村裏有什麽可以歇腳的地方嗎?我們等等她也行。”
阿蘭想了想,說:“你們去我家吧。”
安之有些猶豫:“方便嗎?”
阿蘭點頭:“家裏只有我和諾答在,禾斤和阿糸都在學堂。”
安之微笑着應:“那好,麻煩你了。”
阿蘭生着一雙粗眉大眼,笑容明媚道:“不用客氣。”
集市似乎快要結束了,返程時許多店主正在收攤。
成勳開口問女孩:“你叫阿蘭是嗎?”
“對。”
“以前村裏來過外人嗎?”
阿蘭搖了搖頭,又補充說:“除了阿母帶回來的,像你們這樣的沒有。”
“那你……”話到嘴邊成勳又收了回去。
“你多大了呀?”安之從口袋裏取出果凍遞給阿蘭,“吃果凍嗎?”
阿蘭新奇地看着她手裏的東西:“這是什麽?”
“好吃的。”安之将果凍放在阿蘭手上,“是我們那兒的一種零食。”
“謝謝。”
“不客氣。”阿蘭個子不高,安之搭住她的肩問,“你應該有十七八歲了吧?”
阿蘭笑得眉眼彎彎:“我早就不止了吧。”
“那你今年多大了?”
阿蘭又是那句話:“我不記得了。”
成勳咳嗽一聲,搖了搖頭示意安之別多問。
“哦。”安之保持微笑,及時止住話題,“反正看着你比我小。”
阿蘭家的房子靠近他們來時的那條溪流,她推開栅欄迎他們進屋。
院子裏有幾只貓趴在樹下睡覺,安之被吸引去了目光,問:“這是你養的嗎?”
“不是,但也算是我養大的。”阿蘭跨過門檻朝裏喊了聲,“諾答。”
屋裏并未響起回應,阿蘭放下菜籃告訴他們:“諾答可能還在睡覺,你們先坐。”
“诶,好。”安之悄悄環顧了一圈屋內的環境,米色沙發,淺藍色牆紙,家具和裝飾品都溫馨簡樸,一進來好像還能聞到一種花草的淡香。
客廳的窗戶開着,有風吹來,門框上挂着的風鈴搖晃碰撞,發出丁零當啷響。
看成勳從口袋裏取出手機喚醒屏幕,安之問他:“有信號嗎?”
“沒有。”
安之嘆了聲氣:“也不知道外面怎麽樣了。”
成勳重新拿出那本本子,将裏頭的相片遞給安之。
“她叫陳雪。”
安之看着照片上笑容明媚的女孩,忽然間反應過來了:“失蹤的那個女孩?”
“嗯,我覺得她有可能就在這裏。”
安之用手撐住下巴:“你說我們拿照片直接問阿蘭呢?”
“暫時不要。”成勳将照片塞回本子裏收好,“少問多看。”
“也是。”安之舉手敬了個禮,“Yes, Sir.”
成勳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接受起來倒是挺快的。”
“那能怎麽辦?”安之抱住胳膊,“坐在原地哭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嗎?”
她說:“起碼還有個同伴,情況不算太糟。”
成勳咳嗽一聲,忽然說了句:“對不起。”
安之沒聽太清,把耳朵湊過去問:“你說什麽?”
成勳迎上她的目光,重新說:“對不起,把你卷進來了。”
他忽然這麽鄭重其事,安之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搖搖頭說:“沒事啦,我不是也有私心嗎?而且我也沒什麽人惦記我,倒是你年紀輕輕,剛出來工作吧?你家裏人會不會擔心你啊?”
“我……”成勳撓撓眉毛,“我其實不叫陳岩。”
他說自己是警察的時候安之就猜到了他應該隐藏了身份,她體諒道:“我理解。”
“我也不是二十五歲。”
安之扭過腦袋:“那你多大了?”
“稍微再大那麽一點。”
“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九。”
“……”安之舉起胳膊就往他身上掄,“你好意思嗎你?”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成勳趕緊制止她說:“有人來了。”
阿蘭攙着一位中年女人緩緩走下樓梯,安之和成勳從沙發上站起身。
“就是他們說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女人腿腳不便,看着他們問:“你們是從哪來的?”
“海角村。”安之回答說,“您聽說過嗎?”
女人搖頭,她問阿蘭:“你去找阿母了嗎?”
“找了,阿母不在。”
女人犯難地低下眼眸。
“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安之拿起背包,“我們還是自己找路吧。”
“不會。”女人向她招招手說,“來了就是客人,你們坐吧。”
“找不到家肯定很心急吧。”阿蘭說,“你們放心,阿母肯定會幫你們的。”
安之怔住,本來還沒覺得什麽,突然聽到這句話竟然有些鼻酸。
是啊,找不到回家的路怎麽可能不心急呢。
“謝謝你們啊。我叫安之,他叫陳……”
“成勳。”
安之低聲重複了一遍:“成勳。”
她看向沙發上的女人:“請問您怎麽稱呼?”
“我叫諾答,家裏還有兩個姑娘,現在在學堂裏。”諾答交待阿蘭說,“你去把閣樓收拾一下。”
“阿母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如果你們願意今晚可以先住在我們家。”
“那太好了。”安之雙手合十,“謝謝謝謝。”
諾答撐着扶手站起身:“不用那麽客氣,我要去準備午飯了,你們坐會兒。”
阿蘭也有事要做,上樓前她告訴安之:“你們有事就喊我。”
屋外陽光正燦爛,好久沒見到這麽暖和的天氣了,安之走到院子裏,一只橘白色相間的野貓從草叢裏鑽下來,她彎腰将它抱到懷裏。
“咪咪,誰把你喂得這麽胖呀?”
聽到男人的輕笑聲,安之擡起頭問:“你又笑什麽?”
“笑是不是所有人看到貓貓狗狗都會自動夾子音。”
安之蹙眉:“我夾了嗎?”
“沒夾。”成勳推開栅欄,“我出去看看。”
“你別走遠啊。”
“知道。”
安之給懷裏的貓順了順毛,這小東西舒服地眯起眼睛。
“你很會享受嘛,咪咪。”
挨家挨戶的煙囪裏都冒出白煙,安之在院子裏站了沒一會兒就聞到飯菜香味,她把懷裏的貓放走,回到屋裏循着聲音找到廚房。
諾答正在竈頭邊忙碌,安之敲了敲門框問:“要幫忙嗎?”
“不用。”諾答笑了笑說,“就是不知道有客人來,家裏沒什麽可以招待的。”
“我老遠就聞到香味了。”安之走進屋裏,砂鍋裏不知炖着什麽湯,咕嚕咕嚕地冒着泡。
“是雞湯嗎?好香啊。”
“不是,是牡蛎湯。”諾答将白菜葉子掰成片,“我們是不吃長翅膀的東西的。”
“啊?”安之還是頭次聽說這樣的飲食習慣,擔心自己冒犯了當地的習俗,趕忙道歉說,“不好意思啊。”
“沒關系,你原先不知道嘛。”
“我可以問問為什麽嗎?”
諾答說:“信仰。”
“哦。”安之點點頭,其實還想自己問下去,但又想到成勳叮囑的那句“少問多看”。
“他呢?”
安之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成勳:“出去了,男人嘛,總是坐不住的。”
諾答笑了笑,在水池邊洗了一盤櫻桃遞給她:“拿去吃吧,這裏油煙重。”
“謝謝。”
盤子裏的櫻桃還挂着水珠,個頭不大但晶瑩剔透,諾答說:“嘗嘗看,應該是甜的。”
安之端着果盤回到客廳,阿蘭剛好從樓上下來,她舉高盤子問:“吃櫻桃嗎?”
“你吃!我天天都吃,都要吃吐了。”
安之拿起一顆放進嘴裏,下一秒五官緊縮在一起。
“很酸嗎?”阿蘭憋着笑問。
安之點點頭,被酸得睜不開眼,口腔裏直分泌口水:“可能是因為我剛剛吃了果凍。”
“予含總是這樣。”阿蘭雙手叉腰憤憤不平道,“好的拿去賣,不好的就送到我們家裏來!”
終于緩過勁來,安之呼出一口氣說:“其實還行。”
“那你多吃點。”
門簾掀起,成勳回到屋裏,安之立刻把盤子舉到他面前,殷勤道:“快嘗嘗,可甜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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