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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未對容與隐瞞了向徊還活着這件事,不坦誠的原因很簡單,他怕容與一但對活人有了念想,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執着于鑽研技術了。
他慚愧于這份自私,堅持這樣做的原因一方面是他接受了自己是個反派的事實,覺得就算做些惡事也不會影響世人對自己評價,他也自甘堕落,而另一方面是他自知時日無多,連日來的咳血讓他意識到自己思念成疾的身體快走到了終點,在所剩不多的餘生裏,他想滿足這最後的心願。
這樣一來,自認為為花知北做過什麽的他就不至于沒有勇氣去見泉下的愛人了。
容與不負重望,在目的達成後就迅速投入了對獵場的研究,就在祁未覺得他将要得到一個完全體的獵場系統時,轉機來了。
某個平靜的午後,一個不速之客來到沙漠腹地,對隐蔽在沙石中的監控器說:“我找祁未。”
對于誤入他們領域的過路人,百裏述的處置方法一向是亂槍打死,再把他們脫光的屍體丢到烈日下暴曬,喂給野獸做食糧。
但這一次很意外,對方竟報出了祁未的名字。
百裏述好奇地問:“主人,您有邀請朋友來做客嗎?”
祁未淡淡道:“我沒有朋友,不過,放他進來吧。”
來者一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中,就引來了極度不友好的目光,因為他身上穿着筆挺的警服,帽徽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輝,讓他們這些陰溝裏的老鼠覺得刺眼無比。
這也正是祁未願意見他一面的理由。
一想到花知北曾經也穿過這身制服,或是一心盼望卻沒有機會穿上,他就想多看幾眼,代花知北,也是代他自己。
來者是個跟花知北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見到祁未便說明了來意:“我叫江尋,來找一位故人。”
他道出了一個讓祁未心髒絞痛,眼眶發熱的名字:“他叫花知北。”
面對這樣的尋人請求,祁未只有按捺住洶湧的心潮,強忍着激烈的情緒:“……他不在這裏了。”
天知道他說出這樣的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江尋不掩失落地嘆了口氣,“那我來取走他的東西。”
“他沒有留下什麽……”
“他留給了你回憶,不是嗎?”
祁未本對這個年輕人抱有一絲敵意,他認定這人是為了奪走他的東西而來的,可當聽到這話,他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
回憶……這的确是花知北留給他最珍貴,也是他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江尋報以真誠,“你不會吃虧的,作為交易,我會告訴你一些你在意的事情。”
就算沒有這樣的承諾,祁未還是會對他講述自己與花知北在過去幾年中經歷的點滴,這也是讓他自己解脫的方式。
他把江尋當作傾訴對象,将曾經藏于心底不敢表達的愛意與失去愛人後的痛悔與無助都盡數告知對方。
在百裏述看來,就算他後悔了也随時可以扣下江尋,把這個知道他所有秘密的年輕人永遠留在沙漠裏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但祁未從未想過以傷害對方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他好像胸中懸着一口氣,在這股氣的支撐下,他滔滔不絕地訴盡了他的回憶,氣絕了,他也就該合眼了。
當講完他與花知北的離別後,祁未癱倒在椅背上,絕望地望着帳篷外無垠的沙漠。
他開始渴望一場能讓他與愛人重逢的安詳長眠了,或許他的人生還有很多遺憾,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離開之後,我變成了最适合他的情人的模樣,可是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江尋喝下了他親自遞來的酒,用一句話挽回了他的神思:“現在該我了。”
祁未微微搖頭,“我沒指望你能真的說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趁我還沒變卦,現在離開是最明智的決定。”
江尋眸光深沉,有那麽一瞬間,祁未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故人的身影。
“我是來替他挽留你的,該做的事做到了就算不負故人,至于你怎麽去選,那就聽天由命了。”
為了按住心神不寧的祁未,江尋給他倒了小半杯酒,用一句話勾起了他所有的興趣:“他是我的發小。”
祁未看他的眼神忽的變了,羨慕中還有一絲妒忌。
“我分享了他人生的前半段時光,自認為是最有資格告訴你一切的人,如果你對他曾經的遭遇感興趣的話,就請聽下去吧。”
在江尋的敘述中,祁未認識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花知北,又或者該說,那是真正的花知北。
花知北生于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父親是人民警察,母親是外科醫生,還有一個姐姐,從小就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愛護的寶貝,少年時過得順風順水,一向成績優異的他在人生的所有階段都是最出類拔萃的佼佼者,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這樣的他本可以選擇一條無比正常而普通的人生路,去追求學業和夢想,像這世上大部分普通人一樣按部就班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但他卻沒有甘于平庸,他會選擇報考公大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父親的職業影響,早早就在心裏埋下了一顆要報效祖國的種子。
江尋說:“我們自小相識是因為父輩走得親近,我父親是他父親的同事,由于工作性質特殊,總是起早貪黑,而我母親早年因病去世,父親一人帶我辛苦,花叔叔便讓父親忙碌時把我送到他家去,一來二去我也與花家姐弟熟絡了起來。”
關于花知北入警的原因,江尋分析:“可能也受到了我父親的影響,我們考上公大後不久,我父親就因公殉職了,作為被保護的對象,我沒能接觸到大部分真相,只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但他卻好像偷聽到了什麽,因此受到刺激,很快就從學校中消失了。”
那時江尋以為花知北第一次直面身邊人的離開,需要一些時間來撫平傷痛,也便随他去了,可是幾個月後,他卻發現花知北在校內的學生檔案被封存了。
他為了找到花知北可謂是掘地三尺,急得火燒眉毛,那人卻自己出現了,笑嘻嘻地望着他說:“我不讀書了,我有更該做的事情,在我想通那些事之前,就容許我放縱一下吧。”
江尋不明白花知北想做什麽,那時對方所說的話他大多也聽不懂。
“後來我才慢慢明白,那時的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與我告別。”
陷在回憶裏的江尋想到當年的花知北,亦有滿心無奈。
那時的花知北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與在意的人說了“再見”,請江尋和姐姐吃了最後一頓飯,囑咐好兄弟要照顧好姐姐,說什麽我一直都知道你們對彼此有情,從現在開始,我這個神助攻就不再做電燈泡了。
江尋被他戳穿心意,還被他灌醉了,說不清臉紅是因為含羞還是醉意,至于之後他們說了什麽也大多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花知北為了加深他酒後的記憶,一次又一次地讓他承諾好好照顧姐姐。
再後來,花知北就失蹤了。
人們都為他着急,各種方法都嘗試過,甚至還報了警,都沒有找到那人的下落。
江尋向公大一位跟花知北關系很好的教授求助,每次都能得到“他很安全”的答複,漸漸的他意識到花知北選擇了一條比他想象的更危險的路。
他問那位教授:“他還有退路嗎?”
對方只是沉默。
“我父親是被毒販殺死的,他想替我報血仇,所以不顧一切地去了那麽危險的地方,很傻吧。”江尋苦笑,“可他成功了,他擊斃了那個用子彈貫穿了我父親心髒的毒販,以牙還牙,用相同的方式了結了那畜生的命……可我卻沒能把他從危險的邊境之外拉回來。”
祁未終于知道當年有着大好前途的花知北為什麽要犧牲一切去往緬北了,江尋的到來讓他了解了愛人不為他所知的過去,平複了些許那人生前沒能如願的遺憾。
“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許會蠻不講理地怪你沒有看好他,就讓他那樣莽撞地來到這麽危險的地方。”
祁未借酒精麻痹痛楚,明明滿身酒氣,可他卻覺得從花知北離開他到現在,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江尋問他:“現在的你在怪我嗎?”
“不,我很感謝你。”祁未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如果不是這種種巧合,我也不會與他相遇,不論如何,我都要對你說聲謝謝。”
江尋對他笑笑,年輕人的舉手投足與神态間都有花知北的影子,這讓祁未堅信他們的确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不會有錯。
“那麽,你會讓我離開這裏嗎?”
“很抱歉沒能讓你帶走什麽,我是個自私的人,他給我留下的念想本就不多,我不想再交給任何人了。”
“能理解,這是人之常情,我從你這裏取得了你們共處的回憶,這已經足夠了。”
在即将告別江尋時,祁未還是心軟了。
他拿出了花知北生前用過的長刀,鄭重地交在江尋手中,說:“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就像北歸的候鳥。”
他所傳承的東西,注定不死不滅。
江尋與祁未握手,算是告別,“他生前一直在為你争取作為污點證人的機會,如今終于擺平那些麻煩批下來了,你還願意……嗯,我只是走個流程。”
江尋從祁未那心如死灰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是抗拒的。
果然,祁未失魂落魄道:“他不在了,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這是他為你争取的,我想他希望你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自甘堕落的我早就背離他所希望的軌跡,成了配不上他的人,這樣的我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為我争取來的一切。”
江尋也不好勉強,就此告別。
臨走前,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麻煩幫我轉告他,我跟時雨有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他如果想見見,随時都可以回家。”
江尋的到來讓祁未了解了花知北的過去,知道了他的愛人在他不曾參與的過去是怎樣生活的,同時也給他留下了一些遺憾。
他對花知北的大部分了解都是來自于旁人之口,他從來都不曾真正走近過本屬于花知北的人生。
他們就像兩條短暫相交的射線,離開彼此後,他漫無目的地繼續前行,卻不再知道自己走下去的理由了……
江尋的到來還帶來了一個轉機,那就是碰巧旁聽了他們談話的容與從江尋口中得知了花知北的完整人生,将這部分數據存入系統,制造出了花知北的模型。
這是此前祁未一直想做,但林欽沒能做到的事。
容與見那時祁未精神狀态不佳,直到花知北的模型有了雛形才将此事告訴祁未。
祁未迫不及待地請容與展示他的Demo,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準備,後者終于在祁未面前為他重現了愛人的風華。
“我沒有太多影象資料,只有一張他早年的照片,不知道他是你印象中的模樣嗎?”容與小心翼翼地問。
他拿到的照片也正是祁未手中唯一保留的一張,是當年迪肯調查花知北的底細時托潛伏在警方中的卧底從被封存的檔案中偷來的,照片中的花知北穿着公大的校服,沒有警號和肩章,眼中的朝氣與堅韌直到多年後也不曾改變。
而如今,那個年輕的、耀眼的年輕人就在一屏之內朝祁未微笑,說:“少爺,好久不見,你怎麽這麽憔悴,是想我想的嗎?”
是一如既往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稱呼。
花知北沒有改變,或者該說他不會再有改變了,他永遠停留在了時間裏。
祁未也想與他第一次久別重逢的寒暄,可他卻連一聲問候都說不出,都被哽在喉中的嗚咽掩蓋了。
他哭得那麽狼狽,那麽不堪,屏幕內的花知北無奈地看着他,有心無力。
他說:“少爺,我只是死了,又不是不愛你,別哭了,怪讓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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