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

比起甄園,寒山莊園只能用樸素來形容。二莊主慕雲專門安排了幾個小丫鬟,怕這位“出身名門”的大嫂不習慣。不過對于殷羽來說,只要能有個暫時安身之處,對于吃穿她并不挑剔。

面對這位“二弟”表面溫和有理、實際好奇的要死的目光,殷羽直接回以大方的微笑,“二莊主有什麽問題不妨直說。”

“大嫂旅途勞頓。來日方長,有什麽事以後可以慢慢再說,也不用急于一時。”

這絕對是個心眼多的。她心中暗道,還是比較喜歡東霆那樣的性子。

“我一定得再跟你拜一回堂麽?”空隙的時候,她無奈的小聲問祁寒。

見對方不答話,幹脆自己把蓋頭蒙上,“算了算了。做戲做全套吧!”

一叩首。再叩首。各種儀式步驟一絲不茍,是否就可以真的相守到白頭?她想起當初披上白紗,歡天喜地的嫁給她心心念念的人,憧憬着美好的未來。可未來,遠沒有想象中的美好。

真的...沒有勇氣再來一次了。

何惠曾對她說,“你呀!是個好上司,但不是個好妻子。”

一個好妻子應該是什麽樣子,一開始她沒有時間細想。等她願意去想了,卻又為時已晚。

整個山莊都妝裹着大紅。外面人聲鼎沸,屋內卻只有她一人。燙金的紅燭,繡着鴛鴦的幔帳,她一一細細打量,越發覺得不真實。或許,自己已經死了吧。就在那天,死在那個曾經最親密卻又最陌生的人手裏。

桌上擺着合卺酒,殷羽拿起來斟上一杯,握在手裏慢慢轉着。一口入喉,熱辣辣燒進心裏。暈開的卻都是荒唐的味道。

待祁寒夜深進房,桌上的酒壺早已一滴不剩。新娘醉卧在榻上,朱衫半解,面色如霞。他悄聲走近,伸手拂過那一頭垂散的青絲,卻不小心弄醒了她。

“嗯?外面結束了?”她勉強撐起身子,又搖搖欲墜。

“你喝了多少?醉成這個樣子。”他伸手扶她一把,她索性順勢倒在他胸前。“這樣有什麽不好...”

祁寒靜靜的讓她靠着。

“你還不是也喝了不少酒?他們都來恭喜你...什麽白頭到老,什麽百年好合。都是說說而已。其實有什麽好恭喜的呢?結婚的時候誰還不是山盟海誓。不過十年,就成了仇人...”她自嘲的低聲淺笑。“其實他們早就警告過我了。是我當時聽不進。”

她埋首在他懷裏,喃喃自語,仿佛想找個人訴說,卻又不想讓他聽清,“...從小到大,我沒有犯錯的權利。每一天,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我!對!我優秀。我比他們都厲害。可是這樣的日子有多累!我只不過想...小小的任性一下,挑個自己喜歡的人,一個能溫柔待我的人...那些流言蜚語,我都可以不在意。可到頭來,他卻在我心上紮上一刀...為什麽...”

不是沒有痛過。多少個夜晚,靠工作填補無眠。當那女孩兒的資料遞到她手上,對着那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她久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無家世二無才華,連心機都沒有的一個女孩兒,到底比她好在哪?她不甘心,暗中使了些手段,斷了他們的收入。沒成想卻逼得宋恺狗急跳牆,對自己揮刀相向!

“像我這種人,也許真的不适合結婚吧。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上...”合上眼,卻壓不住痛楚在心頭彌漫。曾經花了那麽多心思說服父母,又拼了命的幫襯宋恺的事業,到頭來,卻輸得那麽難看。

“...你累了,睡吧。”她的心事,原來這麽複雜,祁寒微微皺眉,但也不打算刨根問底。她本就不是普通的女人。

“那怎麽行?”她甩甩頭,手臂像藤蔓一樣攀上他的脖子,星眸流轉,吐氣如蘭,“你忘了?今兒是我的洞房花燭夜...”

她不是不懂情趣。只是耗盡了熱情。日複一日的工作中,用堅硬的盔甲緊緊包裹住那顆寂寞的心。這個古怪的世界裏,沒有宋恺、也沒有羽尚。只有這個執意要娶她的男人。她不想再壓抑了!

滾燙的吻印在他的唇邊,今夜她是一團烈火,妖嬈而大膽。

“...甄蓁?”祁寒有點吃驚,抱着她,自己反倒是臉紅的那個。

是了,在這裏,她是“甄蓁”、不是殷羽。嘗試一下另一種人生有什麽不好?欲望一經撩撥便像野火般燎原,燒得她無法思考。不要想将來、也不要想過去。殘燭紅帳下,她需要一個溫暖結實的身體。而他,不已經是她名正言順的男人嗎?

...

清晨,一束陽光越過窗棱。

甄蓁迷蒙的睜開眼睛,望了一會頭頂的幔帳。忽然騰的坐起身來!閃光燈?小報記者?私家偵探?會不會是有人刻意做的一個局,等着抓她的把柄——

回頭看見身畔一張睡得平靜的臉,結實的肩膀上依稀還有她昨夜咬過的證據!

殘存的記憶湧入腦海,天呀!她都做了什麽...

以手遮面,良久,化作無聲的一笑。難道是真的...斬斷了過去。

事已至此,算起來還是她占了人家的便宜。按歲數祁寒比自己小那麽多,年輕的身體精壯有力,想起昨晚...哎!果然是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紀。

被素手推醒,祁寒才驚覺自己竟然睡得這麽深沉。對上那對靈動的眸子,忽然湧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父母早亡。他單憑一把劍在江湖上闖蕩,直到後來有了慕雲和東霆,才有了寒山莊園。這是他的家。這是他的房間。這房間雖然簡單,以前一直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如今,竟覺得之前布置的太過冷硬了。

“起來了!我有話跟你說。”再混亂的情況遲早也得面對,既然都已經“假戲真做”了,不如把話說明白。

見他撐起身,錦被滑落露出結實的胸膛和精瘦的小腹,甄蓁臉微紅的別開眼,“抱歉...”

難免心虛。這不是她擅長的局面。

“...你願意幫我,我十分感激...而且暫時我也沒有地方可去...”

“不如我們先這樣,呃,就先算是...室友,”見他有迷惑之色,甄蓁解釋道,“就是住在一起的——那種朋友!”

住在一起的朋友?祁寒的視線不自覺瞟了一眼她錦被下的身體。

甄蓁的臉燒了起來,“我保證不會再占你便宜!昨天...那只是我一時酒後亂性!我這個人一向很自律!”

咬咬牙,她繼續道,“所以,你這裏有什麽能幫的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我也不知道會在你這住多久。如果有一天...”她深吸一口氣,“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你想娶的人,不要瞞我,我不會讓你為難。相反,如果是我...”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還有這個心力,“我也會坦白告訴你,咱們好聚好散。”

“我沒有想娶別人。”祁寒不确定她到底在說什麽,新婚第一天,雲雨過後,她是在直接宣告,如果看上了別的男人,就會離開自己麽?

“我不希望将來無畏的争吵。結婚說到底也是一種契約。合則聚,不合則散。我希望,你我雙方都能理智對待。”

“你...是在試探我?”他的眼睛漸漸冰冷。

她怔了一下,“沒有。我是在跟你商量。”

“商量怎麽好聚好散?”

她點點頭,真誠又堅定。

好聚好散,好一個好聚好散!祁寒臉色陰霾的跨下床,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推門而去。門咣當的一聲反彈回來,吓得門外的丫鬟一聲驚呼。

她把這男人氣跑了?靠在床頭,甄蓁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有些太直接了吧...經過昨天一晚,她腦子裏也很亂。她不想傷害他,但更不想以後兩個人互相傷害、積怨成仇。

渾身粘膩得難受。“有人嗎?”她披着衣服探出頭,看見院子裏站着一排不知所措的女孩子。“那個,我想先洗個澡...”

從那以後,她就沒見過祁寒。

多棒啊!她提出好聚好散,他就回她一個天各一方。東霆只說他出門有事,卻不肯透露他到底去哪、去做什麽。這樣也不錯,省得尴尬。

莊園裏正值秋收。她問穆雲,自己可以幫忙做些什麽,穆雲禮貌的回絕道,“都是些往年做慣的事,謝大嫂費心。”言下之意,說她不懂。她問東霆,東霆也說,“都是農戶裏的活,有男人們呢。大嫂你就歇着吧。”歇?歇個啥?她什麽也沒幹呀!還好沒有人禁止她在山莊四處走動,不然跟甄園有什麽區別?

山谷裏一片繁忙景象。金黃的麥子被風吹得沙沙聲作響。男人們彎着腰帶着竹笠,将飽滿的麥穗一簇簇割下,利索地用麥稈打結成束。收割過的田露出黑黝黝的泥土。女人們将孩子系在背上,把熱騰騰的飯菜送到地裏,紅撲撲的臉上掩不住的喜悅。這光景光是看着,也讓人覺得欣喜。一個農夫站在自家的田頭,連連興嘆。其他人都忙着收麥,反襯得他特別顯眼。

“大叔,你怎麽不割麥呀?”

農夫并沒有認出她來,“還割什麽!都收完了!”

“這麽快?那你應該高興才是!”

“高興個啥?俺家就這一畝三分地,夠幹嘛的呀!”

反正閑來無事,她坐在田頭跟他聊了起來。“你家怎麽才這麽點地呀?”

大叔嘆了口氣,“還不是俺們家兄弟多!原來那點地一分,每人就得豆腐塊這麽一嘎達!眼瞅着俺媳婦又生了個兒子,将來再分家,可怎麽過喲!”

邊上田裏人聽見笑起來,“生兒子還不好?就數你們家香火旺,別人求都求不得呢!”

甄蓁也跟着大家笑起來,“地不夠再開一塊出來就是了。我看咱莊上荒着的地還很多呢。不能自己開嗎”

大叔依然愁眉苦臉,“姑娘說得輕巧。生地哪是那麽好開的?得有鐵犁吧?得有牲口吧?得有糞肥吧?要是單憑一股蠻勁開,累死你也開不出兩壟地呀!”

甄蓁想了想,給他出主意,“鐵犁、牲口什麽的總有人家有,借一下或者租幾天不行嗎?”

大叔搖搖頭,“人家也要用,誰肯借?再說借來了等開出來的地算誰家的?”

“那可以租嘛。”

“姑娘,俺家就這麽點地,一年除了交莊上的糧,能一家子吃飽就不錯了,哪裏來的餘錢給別人送去。”

這也太原始了。甄蓁看着地頭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木犁,搖了搖頭。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甄蓁看了眼天色,準備回去吃飯。剛走回場院,跑來一群孩子,渾身髒兮兮的,其中一個邊回頭邊跑,結果一頭撞到她身上,擡頭一看不認識,笑嘻嘻的便要跑開,被甄蓁一把拉住,“你是誰家的孩子?大白天的這麽瘋跑。”

那男孩一見被揪住,撒潑似的伸手打人,被她扭住了胳膊。其他孩子一見玩伴被個臉生的女人抓住,紛紛從地上揀石頭和沙子打她,還有人大叫着跑去報信兒,“孫馬倌兒!孫馬倌兒!你家小五叫人給抓啦!”

那個孫馬倌兒聞聲提着棍子跑出來,一看是個年輕女子,剛罵了一句,再一瞅這不是莊主新娶回來的夫人麽?回手改一個個抽那些扔沙子的兔崽子們,“跪下!都他娘的給老子跪下!不要命了你們!”一群孩子跑得跑,散得散,有機靈的跑的遠遠的躲在牆後面偷看。

孫馬倌兒戰戰兢兢的看着灰頭土臉的莊主夫人,連連磕頭,“小崽子不懂事,沖撞了夫人,求夫人開恩!求夫人開恩!”

慕雲剛從莊外回來,正看見大嫂一臉不爽的站在場院,揪着一個吓得不會哭了的孩子,邊上還有個男人不斷磕頭。

“怎麽回事?”他走上前,發現大嫂頭上一層土,柳眉倒豎,狼狽的樣子有些好笑。

“二莊主...”孫馬倌兒吓得兩手打顫兒,“孩子不懂事...沖、沖撞了大夫人...”

慕雲掃了一眼那個孩子,“賞他一頓鞭子,讓他長長眼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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