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勃勃生機

勃勃生機

素色無花長裙，束成一束的頭發簡單盤起。甄蓁微笑着看莊裏的諸位管事逐次落座。慕雲坐在正中間饒有興趣的看着廳裏的布置。每一扇窗戶都打開着，窗前站着一個手拿銅鏡的侍女。正中立着的一大塊木板上鋪着一大張宣紙，上面橫書一行字：寒山莊園農業的現狀分析與發展建議。

甄蓁環視一周，“既然人都到了那咱們現在就開始。”視線掃過每一個人，她大方說道，“首先感謝大家百忙之中來參加這次關于本莊農業的分析報告。相信諸位都比我更了解收成對寒山莊園的重要性。這兩個月我帶人做了一些調查和分析，今天就來跟諸位分享一下調查的結果。”

她點了點頭，站在窗前的姑娘們銅鏡一翻，将幾束光線全都彙集到展板上。衆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聚焦到宣紙上，甄蓁則就隐沒在陰影中，拿起一只極細的小木棍。“在我宣講期間，希望大家能先保持安靜。後面我們會留出時間統一讨論。”管事們不安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往常都是主子坐着他們站着，哪有反過來的道理呀？

甄蓁打了個手勢，小雁兒手腳利索的翻過一頁。許久沒有在人前宣講過，為了這一次，甄蓁也是準備了好久。她從莊裏歷年的收成開始講起，對比了農戶之間的畝産。“由此可見，耕地不足，工具不足，是限制畝産的主要因素。”

她又逐一分析了山莊周圍可開發的耕地範圍和開墾新地所需的人工和成本。語言通俗易懂，條理清晰。最終得出結論，那些土地較少的農戶，如果能獲得相同的工具和物料，可以省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用于開墾新土地。

“你們一定在想，誰來提供他們這些東西呢？”她故意頓了頓，“答案很簡單，就是我們。如果莊上可以出錢購買一定量的耕牛和鐵犁，以及其他的一些輔料——這并費不了多少銀子，卻可以極大的提高這些農戶的耕種和開墾能力。而且，我們也不是白白借給他們使用，而是要‘賣’。”

“大家一定又會問了，這些農戶已經很窮了。哪裏有錢可以買的起呢？”自信的目光逐一掃過衆人，“他們今天雖然沒有，但我們可以幫他們有！只要他們能成功的把土地開墾出來，他們的未來就會有足夠的錢來為今天買單。不僅如此，甚至還能年年給莊上上交更多的糧食。”

看大家的臉色有些迷茫，她示意小雁兒再翻一頁，詳細解釋她的構想，“我們可以與這些農戶簽訂協議。将這些工具分十年賣給他們。從第三年開始分次繳付。同時，第一年的生地無需向莊裏交糧。”

經過一番具體的舉例，衆人終于明白了這套規則，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甄蓁笑了笑，用一個手勢暫時壓下熱烈的氣氛，“我知道大家都不太确定這樣做的可行性。下面我還會給大家做一個保守估算。”她于是列出一組數據，假如有十戶與莊裏簽訂合約，每年每戶開墾三畝地，那麽到了第三年糧食增收會有多少，每年除了上交莊上的份額，還款耕牛鐵犁的欠費，還會有可觀的剩餘。不但可以增加貧戶的收入，也增加了莊上的可耕種土地和歲糧。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初步構想。細節還需要諸位的參與和讨論。”她拍拍手，窗邊的姑娘們将銅鏡翻開。廳裏又恢複了原來的光線。

“這倒是一個有趣的點子。”慕雲靠在椅背上遲遲沒有表态，等大家都議論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質疑道，“如果一切按預期當然很好。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哪裏出了差錯，例如遇上災害，或是出于什麽原因農戶還不上欠款，這損失由誰承擔呢？”

看到慕雲眼中隐藏的笑意，甄蓁也笑了一下，“風險控制的确是考量的因素之一。我也不能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若是當年顆粒無收，免息順延就是了。惡意違約者，可撤回物資和土地。如果實在擔心，也可以少簽幾戶。就算是最糟糕的情況——”她也看着他一笑，“無非是損失幾頭牛，難道二莊主連這點風險也不願意抗？”

他裝作無辜，“大嫂提出來的主意，叫我來買單不合适吧？”

她正色道，“莊裏的大事一向是二莊主做主。我呢不過是幫大家算算數。最後的決策還得你來拿。這件事我只是覺得應該提出來，若是弄得好，對莊上有好處。若是有缺陷，就應該集思廣益，把風險降到最低。”

慕雲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甄蓁于是宣布，“今天就不占用大家的時間了。希望各位回去都仔細想一想。如果覺得可行，我建議過幾天大家再碰個頭，好好打磨一下。”

諸位管事紛紛離席。慕雲反倒坐着沒動。甄蓁指揮姑娘們将大廳恢複原狀，見慕雲遲遲不走，笑着問他，“二弟可還有什麽事？”

他抿着唇，想了一會兒，“大嫂何以想到用鏡子？”

阿？甄蓁被問得一愣。

慕雲似乎也沒期待她回答，話峰一帶，随口問起甄家以前的事，她只好含糊以對。其實這三兄弟之間，甄蓁并不是很喜歡慕雲。總覺得這個人太精明，也太好奇。一不小心就能觸到她的秘密。她其實也并未想刻意隐瞞這個秘密。只是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她想了許久，也未能想個明白，于是便索性随遇而安。一開始她覺得，自己與活着的這個世界似乎有着以百年計算的時差，但漸漸又覺得，時差是可以縮短的，只要付出努力。

“五年之後，只怕半個山莊都是大嫂的人。”在給祁寒的書信裏，慕雲戲谑道。他簡短的描述了正在籌劃的新“政策”。在徐姑娘指導下種植的藥圃明年計劃擴大規模，把多餘的藥材拿去藥市，又将是一筆新的收入。

祁寒放下信，想起妻子，唇邊難得露出一抹笑意。

“甄姐姐！”徐忍冬從門外跳了進來。

“忍冬？”甄蓁驚喜道，“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家裏太悶了，我師傅一出門我就跑出來了！哎，莊裏最近又有什麽好事？老遠就聽見地裏邊幹活邊唱歌呢！”

屋子裏的姑娘們都笑了，甄蓁只說，“東霆出莊去了，還有好幾天才能回來呢。”

“誰要找他！”忍冬扮了個鬼臉，拉住她的胳膊來回看了看，“哎，甄姐姐，你好像越來越漂亮了！是不是祁大哥回來了？”

“徐姑娘難道看不出來？我們夫人今天化了妝呢！”小梅笑嘻嘻的搶道。上次夫人宣講的時候化了淡妝，她們一致覺得好看，便常常撺掇夫人打扮。比起剛嫁進山莊的時候，甄蓁豐盈了一點，氣色也好了不少，若是肯多花些時間梳發髻、戴珠釵，一定是個豔光四射的大美人！

“上回咱們莊上過節的時候夫人還唱歌來着呢！可好聽了！”

提起那回，甄蓁又鬧了個大紅臉。那天她被這群死丫頭們推上去，非要她唱一首才下來，結果她搜腸刮肚，竟然想不起一首熟悉的歌兒！磕磕巴巴的唱了半首紅豆才算糊弄過去。“真是太放縱你們了！”

小姑娘們都嬉皮笑臉的，忍冬羨慕道，“多好啊！你們這天天都有不同的事兒做，天天都熱熱鬧鬧的，我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我想搬過來跟你們住，可是師傅又不同意。”

“徐姑娘趕緊嫁過來不就好了！”“對呀、對呀！”

被她們一說，忍冬臉也紅了，惱道，“呸！不理你們了！都是甄姐姐慣得你們，越發沒樣了！”

看着一張張越發生動的臉，甄蓁十分欣慰。或許這才是自己真正渴望的：一座古拙樸實的山莊，一群簡單真摯的人。再發展一兩年，她想再弄個自由市集，教這些眼中開始散發着靈氣的孩子們做買賣。若是能把外面的人也吸引來就更好了！她想起自己曾管理過的酒店，在山前做一家客棧，等小雁兒這撥姑娘們再成熟點，就可以交給她們打理。

遠山青翠如滴。山谷裏翻騰着的雲堆裏孕育着一場好雨。綠油油的莊稼長勢喜人，祁寒離開的時候，它們還只是茸茸的一片嫩芽兒。她忍不住望向天邊，他現在在做什麽？走到了哪裏？可也會偶爾想起她？連慕雲都會不時找她商量，祁寒卻從來什麽也不說。像風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又突然在某一天回到她的身邊。

這一場倉促的婚姻，如這座山莊一樣，混合着泥土的腥與麥花的香。她不明白這究竟是婚姻的另一番模樣，還是只是男女之間最初的模樣？只是有他在身邊的時候，日子總是過的飛快。待他走了，時間又仿佛慢了下來。

或許，應該生個孩子...當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甄蓁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那是她從不曾有過的念頭。事事都要比別人強，卻又要時時提防。把每一個人眼裏都點燃一把貪婪，然後看他們去争、去搶、去憤憤不平，好把自己朝那個“位置”再推進一步。突然有一天，甄蓁終于意識到，自己曾經拼命追求的那個“位置”，或許只是一座華麗的海市蜃樓，就像自己也曾許諾給無數下屬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