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簧輪□□
簧輪□□
甄蓁此次出來,還帶了個剛提拔上來的年輕管家。接應上了祁寒之後,沿途的食宿便都放由他打理。途徑一個較大的商鎮時,小管家在一家比較紅火的酒肆二樓訂了間雅房,從窗戶看出去,恰好将街上商鋪行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等菜上桌期間,小管家不錯眼神地盯着窗外,手底下還似乎算着什麽。祁寒在飲食上一向簡單,受傷之餘又托着個小姑娘,更是不願招搖,許久都不曾吃過一頓好的。舒兒見甄蓁點了好幾個講究的菜肴,正偷偷開心,一看小管家的樣子又擔心起來,拉了拉祁寒的袖子,“祁大哥,會不會真的有人來找咱們的麻煩呀?”
甄蓁坐在對面雙手轉着手中的茶杯,見她緊張兮兮的,故意逗她,“怎麽,害怕啦?你祁‘大哥’每天刀裏來血裏去的,不時刻提防怎麽行?”
祁寒也以為甄蓁刻意命管家留意可疑的人,不贊同道,“咱們還在外頭,謹慎些是沒壞處。但若是草木皆兵到如此地步,又何必非來這種地方吃飯?”
“因為我想吃。”甄蓁瞪大眼睛,這新人還沒納進門呢,這倆人就開始一唱一和啦?“我來山莊那麽久,好不容易出一趟遠門,又急着找你好幾天都啃硬幹糧。好好獎勵自己一頓還不應該嗎?”
“可是...咱們路上不是還有好幾天?姐姐剛才點的菜,都好貴哦!”單甄蓁手上的那杯茶,就直接叫店小二去對面茶鋪稱得上好的杭白菊。一行人晚上過夜的客棧,更是比之前跟着祁大哥時提升了好幾個檔次。祁大哥人這麽樸素,怎麽家裏的夫人花錢這般豪放?
聽出她話裏的小心思,甄蓁一笑,“錢是掙的,不是省的。這頓我請,姑娘就不必費心了。”
在這點上,祁寒沒有異議。她本就是甄家大小姐。當初剛遇到她時,她吃穿用度皆比現在精細。
第一道菜端上來不久,小管家收回視線,“夫人,一炷香的時間,新進了四十七位客人,散了七位。”
“嗯。”甄蓁夾了一筷子,卻不着急吃,“四十七位客人得二三十個菜。二十兩是有了。以這家的菜系,翻桌率恐怕不太高。一會兒你早點下去跟掌櫃聊聊,打聽一下這條街上旺鋪的租金。”
小管家點頭稱是,舒兒姑娘雖然不大懂他們到底在算什麽,好歹聽出來并不是在提防可疑人士,臉上一熱,低頭小口吃飯。
甄蓁與祁寒視線對上,含笑不語。
又一晚在城中會館投宿,大街上燈火通明,商鋪林立,熱鬧非凡。安頓下祁寒,甄蓁打算出門逛逛。方舒心裏早就長了草,見甄蓁打算出門,眼巴巴跟上來,“姐姐,我也想...”
“甄。是甄姐姐。”甄蓁要笑不笑的更正。
“甄...姐姐,我也想跟你去。”
見小姑娘乖巧的改口,甄蓁便準備帶上她。
“可是咱們這樣出去,安全嗎?”
“你有什麽仇家嗎?”
“沒有。”
“很好,我也沒有。”
方舒畢竟還是年紀輕,左轉轉右逛逛,一會兒就看花了眼。甄蓁挑了幾件小玩意買給她,小姑娘心花怒放,很快就甄姐姐、甄姐姐的叫個不停。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這丫頭的心眼有一點、但不多,很快就把自己家的事兒透了個七七八八。她那個叔叔,說起來也不算惟一的親人。只是父親多年杳無音訊,叔叔也就一直暫代父母之責了。
“哎,等等!”甄蓁突然退回幾步,進了一家舊貨店,對着一件鐵器兩眼放光。
“這是什麽呀?”方舒也湊過來看,見這家夥細長一根鐵管,由木頭包着,周身布滿暗紋,看起來沉甸甸的。
“這個嘛...我也不曉得。”小二去請掌櫃,掌櫃見是兩個婦人家,态度敷衍。
“這東西有配套的彈丸嗎?”甄蓁拿起來仔細查看,嘗試扣動機括。
見這婦人似乎真懂,掌櫃這才迎上來,拿出一個小錦盒,裏面十幾個彈丸。
“只有這些?”甄蓁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能在這裏見到火器已是難得,何況是如此精巧的簧輪槍,應該是舶來品。
先問掌櫃尋了個價,居然要五兩黃金!
方舒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你這店家簡直獅子大開口嘛!這麽個鐵疙瘩怎麽能換黃金?還要五兩?把你家店裏全買下來也未必要得了這麽多錢呀?”
“姑娘這話說的!這波斯手铳可是機緣巧合才輾轉到本店的,你們要嫌貴就去看點別的。”
“掌櫃的,”甄蓁研究着槍管裏的膛線,“我怎麽知道這玩意是不是真能用?萬一只是廢銅爛鐵一塊——這金子豈不花得冤枉?”
“這...夫人要是信不過,可以随我到後院一試。不過,這彈丸使一發少一發,需得先付帳才能試用。”
甄蓁想了想,覺得還算公平。“春生,寫銀票。”
這回不但方舒,連小管家都有些慌,“夫人,咱們真要買?”金錠哎!五兩!那可是山莊小半年的收成!
甄蓁摩挲着發烏的槍管,“有錢難買我樂意。大不了從我的私賬上出。”
小管家硬着頭皮掏出銀票,心想夫人平時連個首飾也不帶,樸素得不行,誰知這花起銀子來眼睛都不眨!這筆巨款支出回去可咋入賬呢?
掌櫃驗過銀票,畢恭畢敬的把這位貴客讓進去。甄蓁轉頭吩咐小管家,“你們倆就不用跟來了。”子彈無眼,尤其在狹窄的地方。
小管家和舒兒兩個在外頭你看我我看你,就聽後院一聲響炮,倆人都唬了一跳!小管家下意識就往裏沖,正撞着掌櫃喜笑顏開的引自家夫人出來。
“夫人!”小管家上前圍着她轉了一圈,才确信人确實無礙。
得槍在手,甄蓁心裏踏實了許多。有幾年前的前車之鑒,她可不準備再弄得上回那般狼狽。雖然這種古老的簧輪槍尚無法連擊,每回壓裝火藥還要花費一番功夫,但起碼在危及關頭能提供一線生機。沒想到上學時一時上頭參加的射擊培訓,竟然在這裏發揮了作用。
不過她可沒打算叫祁寒知道。回去的路上她順手又給方舒買了幾包糕點零食,囑咐二人不要多嘴。小姑娘抱着花花綠綠的東西答應得幹脆,心裏卻犯嘀咕,甄姐姐這麽能花錢還要瞞着祁大哥,祁大哥可真是可憐。
一路雖有些擔心,好在還算平安。眼看明天就能回到山莊,甄蓁提前寫信派人去請徐忍冬。山路積雪,馬車的速度放緩了幾分,經過一條河谷時,那景色極美。她吩咐車夫停車,披着鬥篷下去,深一腳淺一腳走到河畔,欣賞水面飄渺的霧氣。
身後一陣踏雪聲,是祁寒跟了過來。他肩上的傷已結痂,氣色好了許多,甄蓁拉過他的手,與他并肩漫步。山谷靜谧,流水無聲。他任她牽着,沉靜得像岸邊一棵挂滿霧凇的樹。不遠處方舒也下來了,正與小管家撿石頭起勁的往河裏丢。看着他們,甄蓁笑道,“都還是些孩子。”
手中的掌心厚而溫熱,指腹覆有薄繭。握着這只手,甄蓁心想,她不要再坐在山莊裏等他回來了。不要再提着心,惱他杳無音訊,又怕收到他不好的消息。她要他在身旁,每時每刻,要一直牽着這只手,哪怕他身邊刀光劍影,哪怕前途濕滑艱險。
“啊!”遠處傳來方舒的驚呼,祁寒回頭,隔着重重灌木并不能看清楚那邊發生了什麽。“祁大哥,快...快來!”
“我過去看看。”他不放心,掙開她的手,大步往回走。甄蓁在身後眯起眼睛,浪漫的時刻被打擾,任誰都沒有那麽好的脾氣。
方舒倒也不是故意搗亂。祁寒趕過去一看,好家夥!水邊的一塊巨石上,一只體型碩大的公猞猁正盯着她嘶嘶哈氣,估計是下山來喝水,不巧“巧遇”了。
“祁大哥...!”方舒吓得快哭了,這東西一張臉兇神惡煞,巨大的爪子每一掌都有她的臉那麽大,萬一朝自己撲過來——太恐怖了!
“別亂動!別叫。”祁寒抽出短劍,動作盡量平穩。這種大貓靈活兇猛,連鹿都能咬死,盡量還是不要激怒它為好。
他護着方舒緩慢後退,猞猁盯着他們,漸漸收起了獠牙,終于一蹿,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中。
“你先回車上。”
“祁大哥,我、我害怕!”方舒緊緊抓着祁寒的胳膊,兩腿發軟。祁寒見她吓成這樣,便先把她送回去。剛準備返身去找甄蓁,就聽那個方向當的一聲巨響!随即是野獸憤怒的嘶吼,灌木狂顫!
“甄蓁!”祁寒提足狂奔,他怎麽會大意到明知她落了單,卻以為等這一會兒不重要?怎麽會傻到以為逼退了野獸,它就不會再去接近其他人?灌木叢中的混亂逐漸平息,可自始至終也沒聽見她喊上一聲,祁寒不敢細想,急提一口氣躍過樹叢——
卻見那只猞猁身體扭曲的僵在地上,雪地上一片猩紅,周圍滿是深深的爪印!而甄蓁跌坐在一丈開外,白着臉、顫着唇,說不出話來!
“傷到哪了?”
她搖了搖頭,掙紮着爬起來,“這什麽啊...哪來的這麽大一只野貓?”
祁寒松了口氣,慶幸她無事,卻又頗為意外。從足跡來看,這只大貓應該是想迅速離開,卻偏偏又撞上了人,驚慌之下先發動了攻擊。他把猞猁拎起來翻看,腹部一個小孔還在汩汩往外淌血。
“你怎麽打死它的?”這麽大一只猞猁,縱使有功夫之人也很難做到一擊斃命自己毫發無傷。視線停駐在她手裏那件奇怪的物件上,甄蓁這才想起忘了收槍!不過這下也瞞不住了,索性拿給他看,“我偶然間買下的,還挺好使的哎!那個,你想不想試試...”
她的臉頰尚未恢複血色,鬥篷上還有沒撣幹淨的雪和泥,頭發結成男孩子的樣式,努力擺出來的笑容帶着幾分心虛。祁寒無聲的嘆了口氣,對她伸出手,“還能走嗎?要不要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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