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來者可追
來者可追
将莊裏的事統統交代給小雁兒她們,帶上慕雲派給她的兩名護衛,甄蓁輕衣簡行,日夜兼程,終于在渾身散架之前找到了祁寒。路上她一直懸着心,他受的傷可重?閉上眼,滿腦子都是當初他在暗夜裏昏迷不醒的樣子。那時她并不覺得如何,如今反倒禁不得細想。
結果一見面,那男人中氣十足的朝她吼道,“你那是個什麽鬼樣子!”
“你呢?又是什麽鬼樣子?!”她不甘示弱的吼回去,揉了揉一路在馬背上颠得生疼的屁股!
祁寒面色煞白,精神雖然還好,一看就是失了不少的血,步伐虛浮。教他受點罪才好呢!甄蓁心裏想着,仍是上前撐住他的胳膊。
“你的頭發怎麽回事?!”
“剪了。”
“誰告訴你——”
“你管不着!”
“你跑來幹什麽!”
“我來看看你死透了沒有!別耽誤我改嫁。”
對上那雙含嗔帶怨的眼眸,祁寒的火氣又憋了回去,眉毛擰作一團,“胡說八道。”幾個手下見狀知趣的回避了。他嘆了口氣,幹脆将體重依在她身上,嗅着頸間熟悉的味道。不是...不想念的...
“明天叫他們先送你回去。我這裏還不安全...”剛料理了一件棘手的差事,說不清是否還有仇家會尋來。只有把她放在山莊裏,由慕雲和東霆守着,他才放心。
“你休想!”甄蓁才不可能乖乖聽話!她早就想好了。這一趟出來除了要照料他的傷,也打算考察一下外面的市場。看看能否收購一些酒肆茶樓布莊什麽的,将寒山莊園的業務和資産調整調整——總不能一輩子靠搏命掙錢。
“祁大哥,你的藥我煎好了...”門扉推開,探進來個怯生生的姑娘,捧着一碗熱騰騰黑黝黝的藥汁,擺在桌上。
甄蓁打量幾眼,忍不住哼道,“怪不得不樂意我來,原來又是有小姑娘需要護送。”話裏帶着毫不遮掩的醋意,若是往常,祁寒一定會瞪她兩眼,可現下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他沒有立即否認,那姑娘則一下子紅透了臉,手指絞在一起。縱使甄蓁只是玩笑,現在也察覺出幾分不對,“怎麽了?”
祁寒的唇抿得極緊,加上蒼白的臉色,嚴肅得有些鄭重。那小姑娘低着頭,餘光卻頻頻偷瞄過來。
“舒兒你先出去。”祁寒在榻上坐定,一臉欲言又止。
“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等那姑娘回避,甄蓁拉了張凳子,在他對面落座。
“她叔叔死了,”祁寒斟酌着開口,“死在...我的手上。”
甄蓁下意識看向他肩上的新傷,挑着眉等他繼續。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裏頭的事一兩句說不清,但是我答應了她叔叔,要為她負責。”
負責?怎麽負責?甄蓁有不好的預感,但是還是想聽他親口說。
祁寒抹了把臉,并不想回憶太多。“她叔叔并非大奸大惡,他的死是我的疏忽。他臨去時...把這姑娘托付給我,我沒法拒絕。”
“那你打算怎麽做?”她語調異常的冷靜,縱使心已經開始一點點下沉,“帶她回山莊?給她找人家?”
“甄蓁...”他強迫自己望進她的眼睛,“我在她叔叔面前發了誓,答應...要給她一個歸宿。”
她的眼裏浮起不解,“什麽叫歸宿?”
“我會...娶她,但不代表對她會有感情,只是個名分而已。你始終是我惟一的妻子!”
她繼續搖頭,“我還是不明白。你要照應這姑娘,有無數種方法,何需非要娶她?”
祁寒把頭轉向一邊,頗為無奈,“我也不想!但當時來不及。”當時那男人僅吊着一口氣,等着他一句肯或不肯。他真的拒絕不了,只能點頭應下!
“你娶了她,把她擺在家裏,一輩子沒有一個正常的婚姻,就算對得起她叔叔?”甄蓁失笑,這人,腦子裏漂拖鞋嗎?是不是該在他腦袋上也紮個窟窿,把水控一控。“你先養傷吧,人我來勸。”說着就要按他躺下。
祁寒一把捉住她的手,“可是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明白嗎?我既已發過誓...便反悔不了了。”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啊!虧自己巴巴的趕過來照顧他,結果這男人一見面就宣告,要給她娶個小老婆回來!甄蓁忍不住冷笑,“你既然把我當妻子,這事是你一人說得算的嗎?要不趕明兒我也搭救個小白臉,也弄回家來大家一起過個熱鬧?”
“胡鬧!”
“你也知道這是胡鬧!那憑什麽還背着我胡鬧!”
“我沒有背着你!我答應過...絕不隐瞞你。”
好一個絕不隐瞞!她想起當初二人洞房完的不歡而散,她是說過:“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你想娶的人,別瞞我。”原來他就是這麽理解的,真叫人能氣背過氣去!甄蓁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反觀祁寒,臉色比剛才還要差上幾分,只怕再吵兩句,人就能暈倒!
“回山莊!有什麽事回去再說!”雙方都冷靜冷靜,或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她甩開他的手,冷着臉走到門口,一開門,正撞見門外小姑娘殷切的眼神,好像等她一走立即就要沖進去照顧她的“祁大哥”。甄蓁深吸一口氣,露出個标準微笑把門重新甩上,垮着一張臉坐回凳子上。
榻上人的神色松弛了幾分,又開始細細打量她這一身男子裝扮。“看什麽看!”甄蓁沒好氣的瞪他,把那碗黑黝黝的湯汁咚的一聲撩在他跟前,“喝藥!”
縱使從莊裏帶來不少名貴藥材,祁寒的傷也一時無法恢複到能快速行進。看着那個叫舒兒的小姑娘忙前忙後的噓寒問暖,甄蓁仿佛看到了屬于殷羽的過去。宋恺事業上不得志,開始時常出入聲色場所。她知道後雖然不快,也只是提醒他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和不要被小報記者拍到。後來他認識了那個小姑娘,聽到流言她一笑了之,叫他自己處理幹淨。一個除了年輕什麽都沒有的丫頭,自己沒有時間也沒必要自降身份。
可是宋恺卻對那個女孩認了真。
他到底愛那女孩什麽呢?愛她柔弱不能自理?愛她無知不懂世事?自己與宋恺之間越來越沒有好話,在外頭卻裝作相安無事。“對,你厲害,你比我厲害!比所有人都厲害,滿意了嗎?”“殷羽你怎麽不去當個男人?你這樣的女人還需要什麽丈夫?”那關起門來的一聲聲惡言惡語,她以為都過去了,怎麽在這個瞬間,重新在記憶中翻騰起來!“我從前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恨你!殷羽你知道嗎?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她打了個寒戰,聽到有人喚甄蓁,勉強回過神來,只見祁寒的目光越過舒兒定在自己身上,“過來幫我!”
她略一猶豫,不打算當着外人與他起争執,走過去親自系他袖上的盤扣,卻費了半天勁也只系上一顆。
“姐姐我來吧。”舒兒又湊上來,更叫她心裏不爽,沒等開口,祁寒單手把剩下的扣子都扣住了。明明根本不用人伺候!甄蓁忍不住瞪他,看到他眼裏隐藏的一絲笑意,又不想跟他計較了。
祁寒這一趟出門,算起來二人已經太久沒有見面。晚上同榻而卧,彼此多少都有些心猿意馬。感受到對方也毫無睡意,她閉着眼芊手在他緊實的胸口游蕩。探至小腹時,被一掌按住,沙啞的嗓音在枕邊低語,“我身上有傷,只怕還不能...”
“那你就好生躺着,別亂動。”她翻身在上,指腹撫過滾動的喉結,大方欣賞他欲念難掩的樣子。削得過短的秀發滑過肩膀,被男人用長指繞回耳後,“甄家到底是怎麽養出你這般野馬的性子?”
她縱肩,手底下可沒停了小動作,“你不喜歡?還是,你本想娶一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
“你是我惟一想娶的女人。”
“騙人,”甄蓁退開半尺,嘴撅得老高,“也不知是誰晌午才通知我要娶那個方舒姑娘。”
“那是責任,不一樣。”祁寒眼底帶着歉意,眸色是少見的溫柔,“蓁兒,別跟我吵...”
蓁兒?這個親昵的稱呼讓她怔了一下,望着他,目光又似穿過他望向遠處。時間太久了,久到差點以為那些過去只是一場夢,可在這一刻,心底的那個殷羽又蘇醒過來!她是殷羽,是被她的財閥父親看似放養,實則磨砺出的繼承人之一,不是這世界裏夫為妻綱、逆來順受的柔弱女子!
“別這樣叫我。我不是...或許‘甄蓁’可以接受你的責任,但我不能。”
她就這樣騎坐在他腰腹上,雙眼篤定卻又迷茫。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麽呢?是叫她認清曾經的自負?承認女子的軟弱?還是接受妥協?
“甄蓁?”祁寒半坐起身,眉宇間隐隐的擔心。
她收回視線,改為凝視他的臉。這明朗的五官、幹淨的眉眼,縱使他身上有着不肯對她袒露的艱辛,望向她的眼睛卻一直是清澈的。她突然記起來自己是怎樣愛上了宋恺,那個曾穿着白襯衫牛仔褲的單純少年。她曾癡迷他身上的那份羞澀簡單,可最後,又和羽尚一起摧毀了他的簡單。
不要——再重蹈覆轍。
吻如細雪般落下,細膩的、清涼的,給予愛人感官上所有的愉悅。祁寒在這纏綿裏迅速淪陷,無暇去想她身上的矛盾和不尋常。幔帳的流蘇搖晃,炭火微微做響。他幾次耐不住欲起身,又被她溫柔按下。
她突然想明白了,愛應該是給對方保留的一座莊園,而不是羽尚那樣的競技場;是溫暖一個人的脆弱無助、接受他的普通平庸,而不是逼他孑然陷陣沖鋒。她終于懂得了自己的錯誤,可是逝去的感情早已消散——能珍惜的唯有眼前。
“我愛你,”她在他耳邊輕聲表白,感受到身下的男人一僵。
“我愛你,所以你不需要總是自己面對。不需要總是置身危險。不應該,獨自去擔這樣的責任。”
祁寒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這世上,還沒有一個人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拖着兩個義弟在江湖讨生活,到建立寒山莊園,責任二字早已融入骨血,卻被一個女人告訴他不必獨自面對。她不是随便說說。這個女人,她為自己殺過人、失過名節,把他惟一的歸處打理得欣欣向榮,又在他難為的時候來到他的身邊說愛他!
欲望和感情一道洶湧,終于尋到了一個出處!像候鳥還巢,似卷刃歸鞘,如遠行的旅人在風雪中推開木門,火爐的溫熱撲面,将一身冰雪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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