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糯米糕

糯米糕

春日宴在三月初三，距今還有兩月有餘。如果要阻止大哥去春日宴的話，宣梓就得在此期間想個法子留下他。

只可惜她的院子和哥哥們不在一個地兒，近來又趕上春困，整整一個半月過去了，宣梓都沒能見着沉林幾面，連做手腳的機會都沒有。

愁死了愁死了，她明明只是一個小團子，卻要擔憂這擔憂那，還見不到心心念念的子煙，這日子過得也太苦了。

宣梓趴在桂花樹下的暖墊上，滾來滾去，輾轉反側。

讓哥哥染上風寒？

不可不可，宣沉林那身子骨，若是染上風寒那不得生場大病。

大哭大鬧抱住哥哥大腿不讓走？

先不說可行性，就是這架勢就有些不符合“将門之後”的身份。

“啊……”

小小的人兒發出長長的嘆息。

宣梓想得頭疼，索性閉上眼睛曬太陽，小憩一會兒。

正在旁邊織小帽阿嬷見宣梓閉上眼睛睡去了，起身去屋裏取小被子，免得小家夥睡着涼了。

二月的陽催眠得很，就像一層暖酥酥的棉被蓋在身上，不打個盹兒都對不起這樣撓人的春光，宣梓這一覺，本應當睡得很香。

只是院外窸窸窣窣吹過一陣涼風，兩個突然小腦袋從門廊邊探出來。

顧凝比鶴子煙矮了點，他現下正轉過頭湊上鶴子煙的耳廓，壓低聲音：“……喏，你看，小妹在這邊。”

鶴子煙明顯沒看到，問他：“哪兒？”

“就那兒，”顧凝的小手探了出來，指向宣梓的方向，“那個，樹下面的那個，看到沒？”

鶴子煙疑惑皺眉：“……你說那坨白色的東西是你小妹？”

白色的東西似有所感地動了動，露出了半個小腦袋，還砸吧砸吧嘴，看上去睡得很香甜。

顧凝更得勁兒了：“對啊對啊，就是她。你看她那副懶樣，我說過的吧，我小妹将來就是找不到夫郎的命。”

鶴子煙點點頭，“嗯”了一下表示贊同。

顧凝擡了擡下巴，正要開口說下半句，卻被鶴子煙壞笑着打斷：

“不過，那可是你親妹妹啊，要是她找不到夫郎，豈不是你也……”

同父同母親兄妹，長相應當是差不了多少。顧凝這話是把自己也抵了出去，只能哭喪着臉小聲反駁：“可我是男孩子嘛，不一樣的……”

顧凝嘀嘀咕咕完，就發現身邊的鶴子煙不見了。

日光灑在地上，被桂花樹的枝葉分散開來，斑駁地掩映着鶴子煙的身影。今兒的國師貴子穿了件應景的暗綠金紋袍子，恰好把自己印進了這綠影裏。

熟睡的小團子翻了個身，粉嫩嫩的小臉蛋朝着鶴子煙，嘴巴動了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娃娃語。

鶴子煙停在了距離宣梓一尺的地方。

原來小女娃就是這樣的呀，好像和男娃娃也沒什麽區別诶，都是小小一坨，粉粉的，白白的……

還有，這小家夥嘴角亮晶晶的是——

鶴子煙偷笑起來。

雖說他平日裏接觸的貴女大都是十歲上下的年紀，但已經能看出那些貴女已經學會了如何拿捏“面子”，最煩誰用“嬌俏”“可愛”等詞形容自己。

鶴子煙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一位公子對一位貴小姐說“你小時候睡覺流口水的樣子特別可愛”，她會有怎樣的反應。

特別是眼前這個小團子。

她是會尬笑兩聲轉過頭換個話題，還是會開始莫名其妙的挑逗？

鶴子煙心中暗忖，等這丫頭長大了，他定要找個機會說上這樣一句話，并且表達自己對她“可愛”特征的贊揚之情來報仇——

報前些日子她百日宴當衆喚他要抱抱之仇。

“子煙哥哥，你怎麽過來了？”顧凝蹑手蹑腳地挪到鶴子煙旁邊，“那個……咱們不是要去看廚子做糯米糕的嗎？”

鶴子煙收斂起臉上的壞笑，不輕不緩說了個“不急”，一邊拉過竹椅坐下，還順手撚了塊專門做給宣梓的綿軟花糕。

顧凝想了想，鄭重點頭，也拉過竹椅坐下：“也是，糯米糕要做好一會兒呢，咋倆好不容易才甩掉侍爺子，不多玩玩豈不是虧了。”

鶴子煙顧凝兩人倒是不急，但躺在一旁正裝睡的宣梓都快要急死了。

方才翻身時，她還未睡着，只是毫無意識地想要躺得舒服點。

可很快，她就聽到了這兩人的對話，聽到了這兩個熟悉的聲音。

一瞬間，迷糊的腦子直接清醒。

天吶，想念了近一個半月的鶴子煙就在面前！

而且他本來是來找宣宅廚子做糯米糕的，現在居然順路過來看她，還在這裏坐着了！

宣梓一時間緊張得不知道是睜眼好還是閉眼裝睡的好。

或者……再翻個身，背對他們？

可萬一她一翻身，子煙就走了呢？

誰來救救她，嗚嗚。

“你們怎麽在這裏？”

清冷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嗓音正處于一種獨特的階段，少了幾分小孩的奶音，多了點男子的韻味，很是清雅耐聽。

是沉林哥哥來了。

“廚子問你們要在糯米糕裏加點什麽，”宣沉林嗒嗒輕點着手裏的竹杖朝他們走來，“後廚現在有新鮮的梅鹽和去年存的幹桂花。”

這時的竹杖聲約莫到了靠近宣梓五尺的地方，旁邊的倆竹椅也挪了挪。

差不多可以裝醒了，宣梓松了口氣，揉揉臉坐起身，睜着一雙睡得迷茫的眼睛看向三人，整一副被吵醒的樣子。

“我要梅鹽的！”顧凝看到宣梓醒了，便沒再注意聲音的音量，小跑上去扶住自己哥哥，朝着最後一把竹椅的方向慢慢挪，“子煙哥哥呢，想要什麽的？”

“幹桂花。”

顧凝的話比腦子快：“子煙哥哥要不試試梅鹽？以往都是幹桂花，偶爾換換口味也好。”

鶴子煙剛想拒絕，側目卻瞧見偷偷看他的宣梓，突然興起改了注意：“也好，那就幹桂花加梅鹽。”

話落，顧凝恰好将宣沉林扶到了竹椅上，他拿起一旁的小扇，說道：“子煙哥哥，大哥行動不便，這次就我去後廚走一趟吧。”

鶴子煙點點頭：“嗯。”

臨走前，顧凝不忘問問自家兄長：“哥，你要加什麽嗎？”

宣沉林笑答：“不要別的，加點糖就好。”

“好。”

顧凝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小院盡頭。

宣梓坐在軟墊上，仗着自己小孩兒的身份斜斜靠着靠枕，正巧半個身子歪着朝向鶴子煙，不消廢力就能看到他的側顏。

光影斑駁，金光許許，灑在他尚還稚嫩的鼻梁，而鼻梁上，是一雙永遠盛着霧氣的煙水眸。

這一看，宣梓直覺初春的涼風都慢了幾分。

子煙這雙淺棕的眸子，她真是怎麽都看不夠啊。

鶴子煙挪回了椅子，咬下花糕，看向坐在面前的人，問道：“沉林哥，你怎麽自己一個人過來了？”

“還不是和你們學的，甩掉侍爺子，”宣沉林笑了笑，“我只要有竹杖就能走的，不是那種過分嬌弱的人，況且這也只是從後廚走過來，無妨的。”

“也是。”

鶴子煙點點頭，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指尖。

這花糕雖好吃，但吃一塊就足夠了。

“呀，公子怎麽到這裏來了？”

去取小被子的阿嬷因為點了個熏香耽誤了時間，待看清院裏坐着的正是國師家的獨子，趕緊小跑了過來。

鶴子煙回道：“順路來看看。”

“這怎麽好，”阿嬷麻利地用被子把宣梓一把裹上，接着忙不疊地給鶴子煙到了杯甜水，“小院兒許久沒來客人了，有些不規整，公子見諒。”

鶴子煙接過水，淺抿一口：“沒有，只是我大概三月沒來這邊玩了，有些想念，所以就自己過來坐坐。”

宣梓剛還沉浸在突然見到鶴子煙的快樂中，聽到這話後，突然想起了什麽。

三個月都沒來這邊玩了……

三個月……

這麽說……一個半月前的那個下午，鶴子煙豈不是根本就沒有來？

宣梓憤怒轉頭，看向阿嬷。

可惡，這個臭阿嬷居然騙她，今後她別想吃到自己做的糖炒栗子！

錯失未來少将軍親手炒栗子的阿嬷招呼來幾個侍從，吩咐道：“你們是怎麽招待客人的，怎麽能讓小公子幹幹坐在這裏呢？趕緊的，帶小公子四處轉轉。”

這是要帶鶴子煙離開的意思。

侍從們趕緊簇擁着鶴子煙朝外走，阿嬷有些不放心，遂把宣梓連同下面的軟墊抱起來，放在了大公子身邊的石桌上，自己跟着去了。

宣梓的目光滞留在鶴子煙的背影上，戀戀不舍了好久後，方才挪開。

不過，她總算是得到了和大哥獨處的機會。

宣梓翻了個身，手腳并用爬到了大哥的手臂邊上，伸出食指，開始在大哥手心裏寫字。

“瑤……？”宣沉林疑惑地偏過頭，“小梓，你在做什麽？”

宣梓年齡不夠，口齒還不夠清晰。

她努力地糾正自己唇齒的位置，一字一頓，慢慢說道：“春日宴，不要去。”

宣沉林吓得差點要站起來：“你怎麽……”

宣梓趕緊握住大哥的手：“不要去，有人要，要推你落……落水，要救你，不要去。”

宣沉林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宣梓用了極大的力氣拉住了他，就像是要他給出一個承諾。

“不要去，春日宴。”

宣梓再次重複。

宣沉林僵了一會兒，突然軟下了身子，揉揉宣梓的腦瓜：“小梓，告訴哥哥，這些都是誰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