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偶遇

第44章 偶遇

官道兩旁, 枯樹枝上凝着冰淩,閃爍着微弱的寒光。

一輛華蓋輕車駛過,馬蹄急踏, 往南駛去。

褚瑤離開皇宮時, 叫洪杉從書房裏搬了一箱書回來,如今正好排上用場, 她與蘇念一人拿了一本,各自翻閱。

程鳶不感興趣, 抱着劍閉目養神。

才看了半本,馬車便停下了, 洪杉隔着車門與褚瑤道:“褚娘子, 這裏有一家茶寮, 招呼咱們下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正好叫馬兒也歇歇腳,吃些草料……”

褚瑤說好, 與蘇念和程鳶一起下了馬車。

方一下車, 便被冷風灌得咳嗽起來。

蘇念幫着她拍了拍背,有些心疼:“病還未好利索就出遠門,我說讓你等到明年開春暖和了再出來, 你非是不聽……”

洪杉要了一壺熱茶和兩盤果子, 讓她們三位娘子坐下慢慢飲用, 自己便去照看馬匹了。

褚瑤連着喝了三杯熱茶,才将咳嗽壓下來, 同蘇念說:“那鋪子我買了半年了, 一直空置着實在可惜, 如今瓦肆坊市的生意日漸紅火起來,咱們早日開張, 也能早些占得先機……”

“話是這樣沒錯,可身體要緊,寒冬臘月的天裏去那麽遠的地方,像是躲什麽似的……”

褚瑤捧着熱茶笑了笑,沒再繼續解釋。

她确實在躲裴湛。

那日她在承奉司說她騙了皇後,其實不是,她沒有騙皇後,她騙的是他。

孫夫子的事情讓她意識到,她根本就不适合待在皇宮這種勾心鬥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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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接受身邊人因為自己而受到連累,今日是裴湛和孫夫子,明日就可能是鳴哥兒,甚至阿圓,她能抵得住幾回呢?

裴湛說讓她去莊子裏躲幾日,等他出來會解決此事。

終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罷了,皇宮裏講君臣,講孝道,唯獨不講人情。

裴湛雖是太子,但也是臣子,是陛下的兒子,皇後說的對,太子權力再大,能大的過皇帝嗎?

她能一輩子躲在裴湛的身後嗎?

為着自己的私欲,連累身邊的人,這不是她想要的。

及時止損才是。

蘇念見褚瑤只喝茶不說話,便也沒再多說什麽了。

她是個心思細膩的,料想褚瑤去京城的這半年,應該不只是單純地照顧孩子。

若普通人和離,雙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才好,而鳴哥兒的父親不僅接褚瑤去京城,甚至一待就是小半年,顯然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釋,是他們之間有一人,對對方還有餘情。

前些日子褚瑤帶病回來,高熱不退足足燒了兩日,她去探望她時,聽知葉說她一整日都未曾吃飯,也不願說話,想來是在京城那邊遇到了一些事,且不是小事。

可問她,她又不說,真急死個人。

病才好了幾分,就張羅着去籌備新鋪子,甚至連綏州的商號都沒怎麽看,就要跑到清州去尋合适的商號,顯然是在逃避什麽。

蘇念一邊心疼着,一邊又覺得她忙起來也好,把那些煩擾的事情忘在腦後,人也就不會那麽萎靡了。

餘光瞥見洪杉剛給馬兒投了草料,不免身上也沾了些草屑,便兀自拍打了幾下,身上倒是拍幹淨了,頭發上卻還沾着幾根,他卻渾然不覺。

他問店家要了些水洗手,而後坐到另一張桌子前要了一大碗熱茶,不怕燙似的幾口喝完了,便又去馬車那邊守着了。

褚瑤這邊也喝罷了,付錢之後便往馬車那邊走去。

蘇念上車之前,提醒洪杉:“洪大哥,你頭發上沾了些草屑。”

“哦,謝謝蘇娘子提醒。”洪杉粗糙的大手往頭上扒拉了幾下,問她,“可幹淨了?”

“你低一下頭……”

洪杉便老老實實将腦袋垂下來,蘇念伸手将埋得深的兩顆草梗撿出來,“好了,洪大哥。”

洪杉再擡起頭時,那張濃眉大眼的闊面上,飄來了幾縷可疑的紅暈。

馬車一路南去,在官道上跑了三天,漸漸擺脫了北方的嚴寒,到達清州時,褚瑤已經脫下了厚實的披風,只穿短襦和襖裙就足矣了。

清州空氣亦濕潤些,讓她的咳症減輕許多,只是胃口依然不太好,且清州的飯食與綏州大不相同,褚瑤去了幾家食肆,飯菜皆不合胃口,倒是本地的柑橘酸甜适口,她一日能吃一斤多。

此番來清州,褚瑤原本是想尋一個做吃食的商號,畢竟自己在宮裏也學了一些廚藝,煎炸烹煮都會些,自己學起來也不難。

但她确實吃不慣這裏的飯菜,問詢蘇念他們的意見,蘇念和程鳶表示吃的還行,并非不能接受。洪杉更是不挑,他向來胃口好,吃的多,且不計較口味,褚瑤問他什麽他都說好吃。

褚瑤便想着不做吃食生意了,便去逛了逛清州幾家有名的脂粉鋪子,順便問了問入商號所需的銀兩,最少的竟也要五千兩……

褚瑤沒錢,之前離開皇宮時她什麽也沒帶走,早知道應該把那些值錢的首飾帶回來的。

這一日他們來到一家食肆,店鋪不大,卻幾乎坐滿了人。

裏面的東西也頗為新奇,每個桌子上放着一個小火爐,爐上有湯鍋,咕咚咕咚冒着熱氣,桌上還擺放着切成薄片的生肉或牛羊的下水。

圍在桌子旁的客人每人身前一個小碟,裏面大抵是油鹽醬醋和蔥花蒜末,他們将肉片在湯鍋裏涮熟,然後蘸着碗中的調料吃。

褚瑤想到了自己最喜歡的圍爐烤肉,與這般熱鬧的吃法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一個是烤,一個是涮。

褚瑤他們在外面等了些許時候,才等到一桌客人吃完。他們進去之後,得知那湯鍋的味道竟也可以挑選,有牛骨湯、菌菇湯或雞湯三種味道。

湯底選了牛骨湯,另配了七葷三素十個菜并一份面條。

這般新奇的吃法,叫胃口不振的褚瑤竟也吃了不少。

如此他們連着去吃了三日,将每個湯底的味道,每一道菜都品嘗了一遍。

褚瑤決定,就入這家商號了。

她找到老板,同對方說想入他家的商號,那老板聽了哈哈大笑:“什麽商號不商號的,自家鑽營的小本生意罷了,小娘子莫非也瞧着我家生意好,想學了去?”

褚瑤謙敬道:“是啊,這吃法新奇,味道也好,所以想向您請教……”

“你也瞧見了,不過是一個火爐和湯底的事兒,你将湯熬得好喝了,涮出來的味道自然就好。”老板應對自如,想必褚瑤也不是第一個想要學的人了。

“您謙虛了,此事說起來簡單,但這湯底如何熬煮、食材如何挑選都有大學問,我誠心想學,希望您能不吝賜教,錢的方面都好說……”

那老板卻是擺擺手:“湯底的熬煮是我家的獨門配方,不能外傳,若教會了小娘子,日後我家的生意豈不是受影響?”

“此事您無需擔憂,我家在綏州,相隔千裏遠,決計不會影響你家的生意。”

那老板仍是不願意:“小娘子,咱們萍水相逢,不能你說什麽,我便信什麽。反正我家這鋪子就在這裏,小娘子想吃随時都可以來,你想學我也不攔着,至于其他的,還是免談吧。”

一次不成,褚瑤并不氣餒,連着幾日都去,等客人都散了後便去找老板商談,如此磨了老板好幾日,那老板也稍稍松了口,說願意将自家的配方教給她,但有兩個條件。

一則是要她出一千兩買配方,二則,需要找一位他信得過的人來作保,保證她日後只在綏州做生意,不能來清州這裏,且保證她不能将配方外傳。

第一個要求褚瑤尚可以做到,她先前在陸少淮手裏買的那座宅子可以抵給錢莊,另有三家鋪子作保,能借一千兩不成問題。

難得是對方提出的第二個條件。

清州這裏她人生地不熟的,去哪裏找一個對方信得過的人來作保呢?

“那老板顯然是在為難你,”蘇念勸她,“不若你換一家吧?咱不做這個生意了……”

褚瑤嘆了口氣,愁得又吃不下飯,她雖不想放棄,可眼下已經是死胡同,找不到出路。

她略過桌上的飯菜,拿了顆柑橘攥在手裏:“你們先吃,我出去散散步……”

程鳶立即拾劍跟了上去。

蘇念和洪杉才剛要動筷。

“蘇娘子,你先吃……”洪杉用幹淨的筷子給她夾了些菜,随即便也跟着出去了。

褚瑤在前面走,洪杉和程鳶就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着,免得她遇到什麽危險。

結果,危險倒是沒有遇到,卻是遇到了一個熟人。

那人遠遠地便瞧見了褚瑤,褚瑤卻是沒有瞧見他,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擋住了路,她往旁邊讓了讓,對面那堵衣緣是穗狀雲紋的人牆便也往跟了過來,仍是結結實實堵着她……

褚瑤煩躁地擡起頭來,正要要斥責那人,卻見那人撩起幂蓠下的薄絹,一抹玉色便撞進了她的眼眸。

“陸郎君?”褚瑤下意識去瞧他的脖子,得見并無那顆小痔,才又驚又喜道,“好巧,竟在這裏遇到了你?”

“是啊,好巧,”他眸中含笑,語調溫柔,“你怎的來清州了?”

褚瑤惆悵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不着急,那就慢慢說。”陸少淮往她身後看了一眼,瞧出她身後跟着兩個人,應該是保護她的,對他似乎頗有幾分警惕之意。陸少淮并不在意,與褚瑤道,“殿下也來了嗎?”

“他沒來,”褚瑤說,“他在京都有大事要做。”

陸少淮聽說過靖南王要去京城賀壽的事情,裴湛作為太子定然走不開,但以太子對她的緊張之意,他定然不會讓她一個人來此處。

兩人之間,莫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你可吃過飯了?”他問。

褚瑤晃了晃手中地柑橘:“準備吃這個。”随即又反問他,“你可吃過了?若沒吃,我請你去一個地方吃點新奇的?”

陸少淮自是應允:“好啊,那便叫你破費了。”

“不破費,正好你幫我出出主意……”

褚瑤與他邊走邊聊,說起她想與人學做生意的事情,如今對方提出了兩個條件,她只能做到一個,另一個不知該如何是好。

陸少淮認真聽着,走着走着便來到了那家食肆,褚瑤指了指對方的招牌說:“便是這家,我實在想學,也實在沒有辦法了……”

陸少淮看着那熟悉的招牌,竟是老友開的,于是便有了幾分成竹在胸:“或許我能幫你,不過須得你配合我……”

“真的?”褚瑤眼眸一亮,“怎的配合?”

廣袖之下的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攜着她往食肆走去:“待會進去,便說你是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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