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羅清夢急急地從樓上下去，迫切的想去看秋書雪，樓下幾個姑婆在說話，她媽躺在地上和她弟弟聊天，她沖出去和秋書雪對視着，胸口發酸。

秋書雪要說話時，她又轉身回客廳去隔壁房間拿衣服，收了一套床單被套，拿了她媽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

秋書雪還在站在側門等她，額邊的發輕輕刮着她的眉毛。

羅清夢走過去拉着她的手，把她帶到外面的浴室，說：“你進去洗個澡，洗個頭。”

秋書雪輕抿着唇，幾秒後去捏她的手指，羅清夢并沒有因為處處是人就避諱和她親密接觸，羅清夢直接牽着她的手進去，她把熱水調好，說：“這樣能舒服一點。”

然後她把門關上坐在門口等着她出來。

羅清夢抹了一把臉。

這幾天羅清夢忙得腳不沾地，除了能吃口飯，其他不管什麽都顧不上自己。

秋書雪從浴室裏出來，羅清夢把她衣服疊好放進自己行李包裏，她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鏡子。

她不應該滿身淤泥，她一個人在城市活的幹幹淨淨。

羅清夢拿吹風給她吹頭發，手指輕輕穿過她的發絲，柔軟的像極了照顧妹妹的好姐姐，她把妹妹收拾的幹幹淨淨，問她：“你餓了嗎？”

秋書雪看了一眼客廳裏停的棺木，前面擺着羅清夢外公的照片。她在遲疑，羅清夢拉着她，讓她背對着客廳，羅清夢進了廚房，廚房剛剛炸了春卷，廚師在熬銀耳湯，為明天流水席做準備。

羅清夢借了個小爐子，架了個小鍋放了熱油，敲了兩顆蛋，然後放了飯和一些炒米進去，她簡單做了一份蛋炒飯端給秋書雪。

廚師出來看了一眼，瞧見幹淨到不像話的秋書雪，羅清夢用紙巾把碗口和筷子擦了再擦，秋書雪坐在門口的小椅子上吃飯，羅清夢就站在她旁邊看着她，廚師總覺得不對勁卻沒看出什麽名堂，只當秋書雪是什麽重要親戚又進去了。

秋書雪吃的慢，羅清夢很輕聲地說：“……不能再這樣突然找來了。”

Advertisement

秋書雪擡頭看她，眼尾紅了。

似乎在說：“你別這樣說，我會難過。”

但是她還是一口一口的吃着羅清夢做的飯，羅清夢又去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喝。

羅清夢半蹲着在她身邊，眼睛一陣陣泛着淚，她碰了碰秋書雪的膝蓋，早知道秋書雪要來，她就帶最好最好看的那幾件衣服來了。

她手指用力捏着那一處布料，布料很粗糙，膈着她的皮膚。

秋書雪喝完水，說：“吃完了。”

羅清夢再去了一趟廚房。

她把碗洗幹淨，好好放在櫥櫃裏，出來她把頭盔套在羅清夢頭上，低頭給她合上安全扣，她說：“我只會騎女士摩托，小路很颠簸……”

秋書雪嗯了一聲，“沒事。”

羅清夢把女士摩托從側院推出來，自己跨坐在上面，讓秋書雪上來，秋書雪輕輕環住她的腰。

有人出來問她，“清夢，你去哪裏？天都黑了。”

她媽停止了交談聲坐起來看向她，但是只看到羅清夢的背影，她好像載了個人，那個人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雙手圈着羅清夢的腰，動作很緊，就這樣，羅清夢直接把車開得很遠。

摩托在黑夜裏行走，開到一半，羅清夢張嘴問她話，開口就喝了一口夏風，喉嚨仿佛被毛巾堵住了，很生澀。

“包私家車過來的。”秋書雪說。

“害怕嗎？”

羅清夢問完她，心髒一痛，她去哪兒都不坐私家車，因為小時候上學總聽說有女孩子坐誰的私家順風車，第二天就不見了，怎麽找都找不到。

大人難過幾天就把自己安慰好了，他們也不會大張旗鼓的找，反正就是女孩子，反正可以繼續生。

羅清夢以前就很害怕把自己弄丢了，她說：“我很害怕，秋書雪。”

羅清夢鼻音重了，感動的勁過了，現在就覺得很害怕，這裏沒有那麽好，秋書雪不用來找她的，秋書雪來找她，她能怎麽辦呢……

她覺得她會一輩子都好愛好愛秋書雪。

羅清夢低聲說：“你不用來找我，我也會回去的，肯定會回去的。”

秋書雪伸手抱緊了她的腰，她們貼得更近了，“我也害怕……我怕你回來就走不掉了，你從來不說你家怎麽樣，我就想多半是地獄，你好不容易才逃離地獄，又被吞沒了怎麽辦……”

“不會的。”

羅清夢哽咽着說，“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回去的，因為不喜歡這裏，喜歡的人也不在這裏。”

後面這句像是咬到了舌頭說的，車燈照着這一條崎岖的小道，羅清夢仿佛跌入了黑暗的巢穴，等不來黎明，天也會一直黑下去，可是，這次她載着最好看最明亮的星星和月亮。

不對。

縱使夏日來臨。

她也背了一筐潔白的雪。

秋書雪跟她說，她當天坐飛機到的雲海市，羅清夢給她發信息她又去車站等了，可是沒有等到羅清夢，她在車站坐了一宿又往這邊趕，她本來想去租一臺車開過去，發現這個小地方連共享車都沒有，沒有就算了酒店都沒有，她在這種小鎮上轉來轉去，車子髒的厲害，哪裏都是灰塵。

找羅清夢外婆家很容易，這個地方很小，誰家有人去世消息立馬就傳開了，她一問就知道了，就是地圖導航不準确，到了地方她看到羅清夢忙裏忙完才确定自己是找到了羅清夢。

而不是被人拐進大山裏。

她還說：

“羅清夢，我來了盯着看了很久，你一點也不開心，比你死去的外公還叫人覺得悲傷。”

羅清夢聽着很難受，羅清夢說：“你別這樣叫我名字，聽着會有點難受。還是叫姐姐吧……”

秋書雪臉頰輕輕地貼她的後背，她沒聽她的話，她說：“有時候我也來當你姐姐吧。”

“生活在這裏很累吧，飛出去用盡所有的力氣了吧。”

“嗯，很難。”

羅清夢不是什麽聰明的人，成績總是一般，做事也總是一般，飛出去也是一般生活。

羅清夢克制自己的情緒，一直到了鎮上，她找了一家最好賓館帶着秋書雪上去住，她換上自己帶來幹淨的床單，秋書雪站在旁邊看她弄。

所有都整理好了，她走過去伸出手很用力的抱住了秋書雪，她雙手收緊，把人圈到床邊坐着。羅清夢輕聲說：“我明天就跟你回去。”

秋書雪應了聲好，說：“車呢。”

“我媽坐我爸的摩托車來鎮上，我爸媽會開走的。”

“葬禮結束了嗎？”

下葬是在後天早上，明天要行一個重要的禮，羅清夢說：“我是外孫女，送葬我也是站在最後面的。”

羅清夢用力抿了抿唇，說：“這裏的人都很冷漠，大家都是在走一場形式上的葬禮，覺得應該來，該來，不然以後會遺憾，認為應該送一程，實際沒有人多悲傷。”

她說：“太冷漠，我這一點溫度不夠暖。”

秋書雪了解她，她溫柔，她細膩，她明明知道外公不愛她，她還是會千裏迢迢回來送行。

她很柔軟，只是別人對她冷漠。

秋書雪說：“那就去送吧，不強迫自己留有遺憾，以後回來也說自己好好告過別了。”

她又叫她，“羅清夢。”

羅清夢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可是從秋書雪嘴裏聽着卻是那麽美好，那麽……柔軟。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帶你走，不要匆匆，不留遺憾，以後回憶起來，是我帶你走的。”

“好。”

羅清夢松開手，窄小的空間裏，她們互相注視着，羅清夢眼睛溫熱，她說：“秋書雪。你看清楚了，我家就住在這種地方，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應該就是回到這裏，可能甚至去比這裏更糟糕的地方。我一直都不是什麽很優秀的人，所以——你看清楚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秋書雪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睛，明明說得很理性，可是眼尾濕潤，又是要哭得樣子。

秋書雪說：“知道，這條路我也走過了，開始我一邊走一邊心疼你，我沒吃過這種苦。”

所以羅清夢很感動。

她低聲說：“秋書雪……你別傷害我。”

秋書雪很認真地說：“我不會。”

羅清夢俯身過去，主動在秋書雪薄唇上親了一下，分開時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給你家人報個平安吧。”

秋書雪說：“沒有家人可以報，叔叔早結婚有自己孩子了。”

羅清夢一愣，之後她吻了吻她的唇，“我知道，我知道你平安了。”

兩個人躺在床上，她主動抱着秋書雪，眼睛酸脹很痛，手卻是怎麽都不舍得松開。

秋書雪輕輕地扣着她的手指。

“我也撒謊了。”

秋書雪說：“如果你真的搬走，我也會死纏着你，我那些都是氣話。對不起。”

羅清夢嗯了一聲，她說：“沒關系，我沒信，不生氣。你纏着我，我也不會生氣。”

秋書雪鼻子酸澀，眼睛微微紅。

第二天她給秋書雪買了早餐，把桌子擦得幹幹淨淨讓秋書雪吃。

她回去行了很長的告別禮，捏着白蠟燭圍着棺木走，聽道士念悼文，再給道士錢，為什麽這麽做，沒人知道。羅清夢小時候問過，大人也不知道，就說她什麽都問，這有什麽好問。

如果是告別，那就是跟自己的靈魂告別吧。

羅清夢用保溫盒裝了吃的去找秋書雪，她跟秋書雪一塊吃，她給秋書雪套了袖套，秋書雪說她沒有那麽變态的潔癖，羅清夢只是搖搖頭。

其實，她可以把秋書雪帶過去，外婆她們不會說，她家裏人很熱情好客，只是她不想帶秋書雪去，不想讓秋書雪體會那種，大家都是好人，就是不愛我的冷漠。

她想把秋書雪藏起來。

許久，羅清夢再次開口，她說：“你是我的珍寶。”

“所以不想你被她們看到……”

她聲音很低，說：“你跟他們不一樣。”

是月亮，是星星，是明珠。

所以她才想跟秋書雪離開，秋書雪不屬于這裏，秋書雪是她在漂泊城市裏面的光。

夜裏她學着以前秋書雪親她眼睛那樣，虔誠親了親秋書雪的眼睛。

“謝謝你來找我。”

羅清夢畏懼愛情期待愛情，她看小說看名着，羨慕那些人轟轟烈烈的愛情，羨慕她們青春期的勇敢，羨慕誰為了誰跨越一千公裏。

她曾經的感情空缺到連暗戀都是短暫的一瞬，她輕輕啄她的嘴唇說：“謝謝你帶我走，謝謝你。”

羅清夢眼睛一眨又哭了，她擡起手擦擦眼睛，擦不幹淨，明明在葬禮上就沒有哭過。

秋書雪伸手攬着她，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羅清夢輕聲說：“你真的是我的珍寶。”

她認真地跟秋書雪說：“秋書雪，你來找我，我會給你一個家的。”

這是羅清夢的回報，她從小到小就知道，她生存在這個社會，要感謝父母感謝老師，秋書雪給她超過所有人的愛，她也是要回報的。

她輕輕握着秋書雪的手，很小心地說：“我會給你很多很多愛，哪怕你某天不要了，我回憶起來也不會覺得自己後悔。”

秋書雪糾正她，“姐姐，我不會不要。”

最後一天的清晨，東方泛着白色，喪樂也停止了。

這次羅清夢沒有下來随着大家一起送行，她騎着摩托車載着秋書雪，跟在所有人後面，包括她爸媽的後面，她載着秋書雪一直送到墓地，為一個不那麽熟的人葬禮。

下葬，入土。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

身後秋書雪緊緊抱住了她，她猜測羅清夢在哭，輕聲說：“這裏配不上你的柔情。”

秋書雪說時鼻子發酸，心疼的聲音都顫抖，“羅清夢，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你還能這麽溫柔，真的……很好，你很好，很厲害。”

羅清夢聽着這斷斷續續、被風吹散的聲音，一時覺得是自己在說話，是自己的心又在奮力鼓勵自己。鼓勵那個一直掙紮、卻總覺得平平無奇的自己。

可是聲音不是她的。

是秋書雪。

羅清夢不得不把車停下來，等眼淚流完了繼續走，以前她總害怕停下來，怕一不小心回到原地。

如今，不害怕了。

從外婆家旁邊公路離開，離墓地離外婆家也越來越遠。

到鎮上，她給媽媽的車加滿油了，再把車停在縣城新房子樓下，房子是她爸媽新買的，她幫着父母還了三年的債，每年給她們兩三萬，後來妹妹有房間，弟弟有房間，那年她25歲，家裏覺得她該嫁出去了，沒有她的房子。

她一次沒有上樓看過。

以前她總是偷偷看妹妹和媽媽的朋友圈，很喜歡看她們的背景，拼湊她們的家什麽樣子。

現在停好車就走了。

羅清夢包了一輛私家車，直接去了機場。

她把一切都做好了做體貼了，以後不會反複去想自己錯掉了一個細節，不會反複後悔自己的沖動，也不會某天驚醒離別還有遺憾。

羅清夢好好的跟自己告別了。

這個城市很悶，很燥，氣溫比那邊高好幾個度，這裏不是秋書雪這種人能待的地方，她很白，白的上車下車的人都會看她。

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蜜糖罐子跑出來的人，羅清夢一直抓着秋書雪的手指。

十指緊扣。

快到航班時間，羅清夢想起來應該給秋書雪介紹一下她讀的初中、高中，但是她又覺得沒那麽重要了，她以後會學很多喜歡的東西，會繼續參加升學歷的考試，她會慢慢的、堅定繼續往下走，如果怕被抛棄，她就努力往前走。

羅清夢把秋書雪設置成置頂，手機上有很多信息進來，她沒有爸媽的微信，是她妹發的。

妹妹：【你走了。】

羅清夢打着字，卻沒發送。

妹妹：【我看到你輸入信息了，怎麽不回複我的話？你把媽的車還回去了嗎？】

【爸讓你回家吃飯，你幾天假啊。】

又發了條語音：“姐，回家？”

細數下來，她回鄉跟所有家人說話加起來都沒有超過十句。不好奇大家過的怎麽樣，期待別人問她近況，又怕別人對她指指點點。

羅清夢本來想發“遇到喜歡的人，不回來了”，要發送時頓了頓，還是不要說了，讓她們想着吧，往後都想“為什麽姐姐走了”“為什麽清夢不回去了”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呢。

她不想帶着她的秋書雪奔這樣颠簸的喪。

因為。

是我不理你們啦。

這次她們只用了兩個小時就到了雲海市，羅清夢只用了四個小時就回家了。

她輕輕靠着秋書雪，秋書雪握着她的手。

羅清夢笑着說：“是吧，我說過會回來的。”

秋書雪點頭，羅清夢又握着她的手，從航空樓出來，她想了很久，“有個秘密跟你說。”

“嗯？”秋書雪微微低頭。

羅清夢深吸口氣，在她耳邊說：“……其實很早就注意到你了，沒有不喜歡你，也沒有不心動。”

這章就正文結束了。

不過，還有一個完結（下），會比較甜一些。

讓我看看評論區還有幾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