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1
Chapter 1
再次遇到覃鳳聲的那天,下了大暴雨。
天氣預報裏的嚴謹說法是“雷暴天氣。”
如果還有時間,登上網頁。百科上的解釋是——
雷暴,是熱帶和溫帶地區可見的局地性強對流天氣。
穆霖慈想,的确,那天對于她的生命來說,也是一次強對流。
只可惜,老天是個偏心眼兒,只把雷暴、電擊、強風、強降雨都加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
而且還讓她在這麽一個最适合睡覺的天氣裏,接到法務部一個語氣嚴肅的電話,挨了法務老總劈頭蓋臉一頓罵。霖慈頭暈腦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電話那頭的他下了最後通牒,“限你二十分鐘內趕過來,親自解釋!”
于是兢兢業業工作一年半的圖書編輯穆霖慈同志,只得一路狂奔,終于在電話挂斷的第19分39秒之際,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彼時被淋成落湯雞的霖慈頭發如海草般全部緊貼下颌,顯得格外狼狽。
而她一擡頭,就看到端坐在會議桌中間的覃鳳聲。
他穿着白襯衫黑西裝,被公司一衆中層衆星捧月般簇擁着,周身散發着銅臭味十足的精英感。
彼時其身後的落地窗上刷地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緊接着轟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
27層俨然是欣賞夏日雷暴的好去處,如果她能不這麽狼狽,如果面前的人不是覃鳳聲就好了。
霖慈回過神來,臉色難看不少。
幸好同事任自若也在,自告奮勇地站起來活躍氣氛。他和霖慈是同期進公司的,關系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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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慈趕緊低頭跟着他,在角落裏坐下。坐在會議桌前的西裝男們還在讨論着什麽,霖慈得以喘口氣。任自若幫她倒了杯水,正好解釋當下狀況——
原來,是霖慈手裏的一本書的封面版權出了問題。
這事兒其實真跟霖慈沒什麽關系。都是她上司的上司,胡總,欽點一負責封面設計的外包公司搞的鬼。
卻不想那團隊實在不靠譜,承攬之後又外包,最後直接來了個抄襲了事。被抄襲的行業大佬直接一紙把霖慈公司拓川給告了。外包公司跑個幹淨,還得老詹領着霖慈她們跟在公司法務的屁股後頭當孫子。
“你也是天生點兒背,”任自若點點桌上的“禍水”,低聲道,“這是他們設計的第一本,就惹出這麽大的麻煩!”
霖慈苦笑,“我這算不算以身證道了?”
因身上濕着,霖慈忍不住發抖。任自若幫她又往杯子裏添了點熱水,“心态挺穩,這時候還能開玩笑。”
霖慈終于感覺緩過來了,心思跟着活絡起來。同任自若咬耳朵的時候,不忘偷偷擡頭打量覃鳳聲。
他正拿着材料一頁一頁翻着,會議室很安靜,只能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身邊有人悄悄打斷,又遞來一份,覃鳳聲十分矜持點頭。餘光根本沒落在她身上。
覃鳳聲是否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來,霖慈沒有自信。
可覃鳳聲還是覃鳳聲,盡管多年未見,覃鳳聲還是一眼就能認出的覃鳳聲。
天之驕子覃鳳聲。
穆霖慈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眼前的覃鳳聲有種荒誕的不真實感。她低頭看看緊貼在自己身上的薄襯衫。狼狽。
如果可以,她寧願不要在這種情況下遇見覃鳳聲。
可看到覃鳳聲一副根本不在意她的樣子,又覺得氣悶:拜托,她魅力有那麽差嗎?
就算稱不上前任關系,那好歹、好歹也是老熟人吧?
裝什麽裝!
任自若也察覺到她走漏風光,脫了自己的西裝披在她身上。霖慈還沒來得及道謝,忽然感覺右耳處傳來一道銳利的目光。
她艱難擡頭,正對上覃鳳聲不爽輕咳。
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點着桌面,“孫總,貴司這種随時随地都能展開‘激烈讨論’的風氣......挺有意思的啊。”
緊接着,孫總噴火的目光嗖嗖射了過來。霖慈不敢再說話了。
可覃鳳聲似乎并不打算就這麽放過她。他捏着材料,一字一頓地念起她的名字來,“穆、霖、慈。”
他明明裝的很像,可偏偏狗尾續貂,故意加上一聲嗤笑,“好古怪的名字。”
頗有挑釁意味。
霖慈終于可以确定,眼前這個人模狗樣的男人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占據了她高中時代全部篇章、卻未能修成正果的白月光,天之驕子覃鳳聲是也。
可她明明記得覃鳳聲高考之後沒學法啊?
然而霖慈很快自顧不暇了——整場溝通下來,覃大律師都在同她死磕。問的問題又刁鑽又嚴苛。
仿佛這不是侵權,是穆霖慈索命。
索的還是他親媽的命。
等霖慈腳步虛浮地從會議室出來,已經被折磨得只有進氣兒沒有出氣兒了。
任自若陪她在茶水間休息,“怎麽回事?你跟覃律認識?”
霖慈挑眉,“你從哪兒看出來的?我倆要是認識,他還對我這麽殘暴?”
任自若搖頭,“覃律做事就是這樣,冷酷無情。但我發現,他對你,好像格外不講人情。”
沒等霖慈說話,任自若又道,“而且咱這個案子的規格,根本不用請他出山的。就算他跟咱們小寧總關系好,也不至于這案子也要親力親為吧?”
“他們有錢人的事,我怎麽知道。”
霖慈洗了杯子,準備回辦公室拿套幹淨衣服換上。二人一起來到電梯口等待。霖慈倒也不隐瞞,“不過你還真說對了,我倆的确認識。高中同學。”
“嚯。”任自若笑了,多少存了試探的心思,開玩笑道,“原來他是為了舊情複燃啊。”
霖慈破口大笑,幾乎是把眼淚都笑出來。她揉眼道,“任自若,你不去寫小說可惜了!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學。”
口嗨上頭,霖慈又想到方才被覃鳳聲刁難的樣子,怒從膽邊生,大膽開麥,“之前我倆還有過一段呢,不過是我......”
她話還沒說完,只聽眼前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金碧輝煌的電梯門緩緩打開,只見一張俊臉映入眼簾。
而她的嘴已經剎不住了,“......先甩的他!”
電梯門徹底打開,霖慈望着一梯廂的領導瞠目結舌。
還是覃鳳聲身邊的小寧總先笑出了聲,覃鳳聲冷臉掃過她,沒等她說話,先一步跨出梯廂,頭也不回地走了。
霖慈恨不得鑽進地縫裏,任自若在一旁安慰,“沒事,估計以後也見不着了。他們那種人。”
對,他們那種人。
霖慈偏頭望向覃鳳聲的背影,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身邊圍繞的都是長輩級別的人。
他年紀最輕,偏偏身處其中依舊自在磊落,不卑不亢中仍舊自矜悠哉。
胡總也湊在跟前,整個走廊都能聽到他奉承道,“桐花萬裏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啊。真是好名字……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啊。”
可不是好名字?
霖慈還記得夏天的教室裏,風扇搖頭晃腦,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講臺上,用左手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痛快地将粉筆一丢,一個完美的抛物線。
“桐花萬裏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覃鳳聲,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目标。”
只是那時候穆霖慈還不知道,覃鳳聲說到做到,他的人生軌跡俨然如同那道完美的抛物線。而至于她自己嘛……霖慈摸摸額頭,心道糟糕,她多半是要感冒。
跟高中白月光的這次多年後的重逢,實在是一場災難。
在八月尾巴的這場強對流天氣裏,霖慈覺得自己可以用“慘烈”二字來形容。
于是只好拿“再也不會見面”來安慰自己。
大概是受涼的緣故,坐地鐵回家時她意外在車廂內睡着了。恍惚中,似乎不少高中生活的片段走馬燈似地從眼前閃過。
可那些回憶都太久遠,也太沉重。她幾乎想不起那些細碎的畫面究竟是不是她的親身經歷。
地鐵到站,霖慈輕快下車。
兜裏手機震動,拿起一看是任自若來的消息,對話框內是他的生日聚會邀請。大家都是二十幾歲的人了,誰還不明白邀請背後的意思。
任自若最近對她很殷勤,霖慈感受得到也并不厭煩。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她打出一個“好”字,正遲疑着,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那個“好”字也一并被撞出去。
霖慈懶得撤回,望着那個“好”字愣了片刻,嘴角勾出一絲笑,出了地鐵口。
對嘛,天之驕子有天之驕子的活法。
她也有她的。
霖慈想通了,開開心心地找自己的好姐妹沈由之一塊兒出去吃了頓酣暢淋漓的火鍋。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日子還是照常過。霖慈還暗自好奇過怎麽案子後續沒有再找她,還為此偷偷問過法務部的Mona,Mona笑她操心,“這是什麽好事嗎?不找你你還惦記上了。”
霖慈被說得臉紅,也不敢再問。
卻不想周五的一通電話,再次打破難得的平靜。據同科室阿玲轉述,那天霖慈接了一個好長的電話,回來時似乎眼眶發紅,神色不大對。
阿玲好奇問她,怎麽回事。
霖慈表情淡然,只說沒什麽,有人幫她介紹相親。
阿玲見她面上不見喜色,又追問是誰。
霖慈終于擠出一絲笑來。只可惜,那笑比哭還難看——
“阿玲,如果你面前有個火坑還偏得往下跳,你就知道我現在能笑出來,已經挺不容易的了。”
話音未落,手機叮咚一聲。
霖慈顫巍巍地點開,來了一條短信。
點開,時間,地點......
落款:覃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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