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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觀星臺上的小屋子被弄壞了，總得有個交待。

那裏凡夫俗子輕易去不得，辛凱又不會修，他只恨自己沒有給素雪幫加一個修屋頂的技能。

不然就自己搞定了。

辛凱愁眉苦臉地提起筆寫報告，卻遲遲無法落下。

怎麽解釋？

天降流星把屋頂給掀了？

有仇家追殺把屋頂給掀了？

半夜夢游把屋頂給掀了？

閑得無聊把屋頂給掀了？

“監正找你。”同僚帶話。

上學的時候最怕“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上班的時候最怕“老板叫你去辦公室。”

做為一條資深鹹魚，辛凱知道自己這種人進辦公室，絕對不是被通知升職加薪。

不是被壓新工作，就是有啥事要擦屁股、背黑鍋……

萬萬沒想到，穿進這游戲世界裏，竟然也能遇上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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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凱擱下毛筆，向欽天監正的房間走去。

欽天監正檀雲生是一個外表二十多歲，卻滿頭白發的男人。

他的眼尾長而上挑，氣質清冷高華，仿佛早已看透世事萬千，什麽事都無法讓他的心情波動。

皇宮內外都說他是谪仙降世，也有人說他對人間有眷戀才會留下。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年紀，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能耐。

只有一個傳說，當初天下大亂，妖魔橫行，衆多仙門閉門不出，以免災劫，是他在兵荒馬亂中，找到德行相配的先帝，并扶持他登基上位。

之後，他拒絕了所有的封賜，只接下了欽天監正之位，願為皇朝觀星辰察天命，以保江山穩固。

簡直就是皇朝受到世外高人保護的鐵證。

辛凱看着端坐在案後的檀雲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檀雲生的身份如此神秘，完全是因為文案組內部幹了一架，打了個平手。

本來大家是想給他一段劇情的，但是在身份設計的時候，出現了分歧。

一位文案設定檀雲生之所以留下來不飛升，是因為他愛先帝的皇後，為保她的子孫萬世太平，所以才留下來。

另一位文案設定基本相同，唯一的區別是……他愛的是先帝，而不是先帝的皇後。

兩人誰都說服不了誰，辛凱提議幹脆模糊掉算了：

“同事都能打成這樣，不如模糊一下，讓玩家打去，到時候咱們說不定能上微博熱搜第一。”

所以，辛凱只知道檀雲生是一位隐世高人，有飛升的實力。只要他想，随時就可以走。

只不過他到底為什麽留下來，就連辛凱都不知道。

辛凱站在這個人物簡介只有48個字的上司面前，不知他叫自己來做什麽。

檀雲生合上面前的書冊：“昨晚觀星臺出什麽事了？”

辛凱有些意外，欽天監正怎麽會管屋頂被掀掉這種小事，要找他問話，也得是工部或者戶部的人來問吧。

既然他誠心誠意地問了，身為下屬，總得大發慈悲地回答。

“意外，被石頭砸的。”

檀雲生不動聲色地看着他：“石頭是怎麽砸着屋頂的？”

“我，嗯，觀星的時候，順便修煉功法，沒想到石頭跟我的法陣相斥，它就崩出去，把屋頂給掀了。”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沒有說謊。

檀雲生笑笑：“是嗎？觀星臺上，又何來的石頭？”

原本開着的房門突然自動關上，檀雲生慢吞吞地站起來，向辛凱走去。

他雙手結成攻擊法陣，向辛凱身上打去。

攻擊力平平，是素雪秘笈中的入門技法，辛凱甚至連法陣都不用畫，便能輕松化解。

這不是攻擊，而是表明身份。

此時辛凱才明白，為什麽他的素雪身份可以這麽輕易地就進了欽天監，畢竟在江湖中，素雪幫的名聲小到幾乎不能再小，而且主要技能是畫陣，而不是看天。

“在前輩面前說謊，是為不智。”檀雲生淡淡一笑。

辛凱摸了摸鼻子，素雪秘笈中，曾提到過将本門心法練到無上至高，便可洞察世事與人心。

不過，經過辛凱的計算，能練到無上至高的，不是天縱英才，就是活了千兒八百年的老妖精。

這兩種人，本來就能洞察世事與人心，跟心法有個屁的關系。

于是，辛凱堅持走大鹹魚路線不動搖。

他挺後悔，為什麽沒有把檀雲生的人設設計的詳細一點，而只是一筆帶過，尋思着等版本推出後，如果有很多人喜歡他，再給他完善人設。

現在可好了，連他這個親爹都不知道檀雲生是個啥情況。

這種無能為力的被動感還真是令人非常不愉快啊。

辛凱腦中轉了幾個圈，決定試探一下檀雲生的測謊技能到底有多厲害。

“石頭是我撿的，星辰變化只是畫在紙上，有些無趣，不如用石頭擺更有意思。”

檀雲生笑笑：“不是用石頭擺更有意思，是跟小姑娘一起擺，更有意思。”

辛凱一愣，他怎麽知道的？觀星臺附近是一大片荒蕪，蘇小月來去的時候，都沒有人看見。

檀雲生又道：“你撿來的石頭上，竟然還附有法陣，豈不是更有意思？”

說着，他從袖袋中取出一塊黑色碎片，正是昨日迸散的羅摩天尊神像一部分。

“這是哪裏來的？”

辛凱知道編不下去了，但他并不想把蘇小月說出去。

在現代 ，關鍵詞設定“一男一女、深夜、無人荒野”，都能給編排出各種不堪的故事。

何況這個游戲世界的三觀還是按着封建時代的思路設定。

蘇小月私上觀星臺已經算小小的違規。

現在觀星臺上還有一個辛凱，這事就更說不清了。

辛凱一口咬定是自己随便撿來的石頭，不記得在哪撿的了。

檀雲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拿你沒辦法了？本來，我們系出同門，不想用這麽失了體面的法子。”

辛凱忽然腿一軟，跪在地上，在他身下，出現一圈金色的光，素雪幫大型測謊儀——真言法陣。

在真言法陣中，誰也不能說謊，否則會被雷劈。

“還不肯放棄？”檀雲生看着身在陣中，已經被劈得七葷八素的辛凱。

趴在地上的辛凱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為什麽上次蘇小月編故事，在玉冊裏就是真話。

他，高貴的文案！

整個世界觀和劇情線都是他參與的！

真言法陣竟然說他說出來的故事是假！

這還有王法嗎！

這還有天理嗎！

這個世界反了天了！

辛凱重重吐出一口氣，心情非常複雜。

不知何時，門又打開了。

“蘇姑娘，請進來吧。”

辛凱艱難起身，看見從外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蘇小月，他睜大了眼睛。

“檀大人，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蘇小月從真言陣中扶起辛凱，語氣不善，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檀雲生砍成碎片。

檀雲生依舊是那清冷高深的模樣：“我教訓本門弟子，蘇姑娘心疼了？”

“誰心疼他。”蘇小月哼了一聲。

“啪！”

“啊！”被雷劈了的蘇小月痛呼一聲。

沒來得及撤走的真言法陣，勤勤懇懇認真工作，對入陣之人，一視同仁，沒有任何偏私。

辛凱心跳陡然漏了半拍。

蘇小月的臉陡然紅了，她氣急敗壞：“我可不是你們素雪幫的弟子！怎麽還教訓起我來了！今天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天香門也不是好惹的！”

檀雲生淡淡一笑，不以為忤，他手指微動，将真言法陣撤去，對辛凱說：

“你怪我麽？”

辛凱不語。

檀雲生繼續說：“今天一早，蘇姑娘就來欽天監，說明事情原委，請我不要懲罰你。”

蘇小月搶白：“是我帶來的東西把屋頂給掀了，當然應該是我賠，你不要說得好像我是為了他才來的。”

“呵呵呵……”檀雲生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後面他終于肯好好說事了。

羅摩教在京中已經布局多時，且不說富商巨賈，便是王侯将相之家，也多有人信奉。

信徒男女皆有，凡有人生不稱意的事，又無法解決，便只能靠一時的麻醉來安慰自己。

宮中女子的一生幸福，都在陛下一人手中，苦悶不得排遣者衆。這些女子多是官宦家的女兒，在家時，許多人都接觸過羅摩教，因此，現下宮中信奉羅摩天尊者的人有很多。

前幾日，檀雲生在觀望雲氣時，發現京中異象，一番掐算，斷定是羅摩教導致。

蘇小月問道：“你是欽天監正，說服皇帝取締一個門派，還不容易的很？”

檀雲生搖頭：“皇後、皇太後，還有許多朝中重臣家中，皆信羅摩教。”

蘇小月了然。

所謂乾綱獨斷，也不過是給他一個面子，他要真敢把自己媽、老婆、重臣一鍋端，只怕那鍋他還沒端起來，自個兒就被滅了。

蘇小月又問：“羅摩教到底想做什麽？”

“從雲氣上看，他們正在擠占真龍天子之氣。”

蘇小月：“他們教主想當皇帝？”

檀雲生又搖頭：“奪氣運，只想當皇帝，未免浪費。他們也許想做的是，成為天道。”

蘇小月轉頭望着辛凱，意思是：呵，你們文案格局還挺大？

辛凱一臉無辜：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

檀雲生說：“若他們只為得天道，能造福一方，倒也無妨，只是他們卻并非如此，自羅摩教出世之後，農夫不種地，漁夫不打魚，獵戶不狩獵，官員不上朝之事，時有發生，不事生産，沉迷幻境。”

他取出一個羅摩天尊像，并在它身下展開法陣，辛凱見狀下意識拉着蘇小月向後退了一步。

檀雲生淡然一笑：“不會把屋頂給掀了的。”

辛凱讪讪松開手。

在檀雲生的法陣中，那尊羅摩天尊像的外表被虛化，露出藏在內裏的紅色漩渦。

漩渦不斷旋轉，不斷有絲絲黑氣被吸進去。

“這又是什麽？”蘇小月驚訝地看着它。

“它在吸取人心中的怨恨、不甘等心思到某處，我嘗試多次，卻無法探出這些被吸走的惡念究竟去向何處。”檀雲生撤去法陣，石像又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無數的羅摩天尊像，就像安插在人間的無數個吸口，将人心中的怨念吸走，卻不知吸到什麽地方。

“羅摩教的教主是什麽人，你知道嗎？”蘇小月又問道。

檀雲生搖頭：“即使是我，也無法查到此事。羅摩教在外活動的是大祭司鐘林，但他行止，卻無法找到任何漏洞。”

“鐘林可在京中？”

檀雲生苦笑：“何止在京中，早已是宮中貴客。”

辛凱：“皇帝也被拉進了幻境？”

檀雲生嘆道：“陛下，始終未被迷惑。”

蘇小月不解：最高掌權人沒有被迷惑是好事啊，為什麽檀雲生卻一副更糟糕的表情？

禦書房。

皇帝坐在上首，鐘林坐于下首，工部尚書跪在地上，垂頭聽訓。

皇帝怒道：“治水治水，治了這麽些年的水，用了多少國帑，手下一幹廢物！竟不知壩即将潰于何處！若不是鐘大師指點，又有多少黎民百姓遭殃！我看，你這差事，也別幹了！”

工部尚書額上冷汗直流。

前些日子，皇帝攜重臣巡查即将竣工的河堤，卻看見一仙風道骨之人，站在河堤旁念念有詞。

皇帝出行，方圓數裏早已清空無人，此人竟能避過衆多耳目進入，禦林軍如臨大敵，拔刀亮劍。

他一點也不慌，向皇帝行禮：“我若有心行刺，陛下如今安在？”

他自稱羅摩教祭司鐘林，心懷天下蒼生，因此冒天下之大韪向皇帝示警，此處河堤三日之內必潰。

陪在皇帝身旁的工部尚書面子上挂不住，當下便帶着工部衆人檢查了他所說的那處。

來回查了數次，确實沒有問題。

鐘林冷笑道：“七日之內，必見分曉。”

皇帝半信半疑，他命人在後面又建了一道防護堤，留着原來的那一條，以驗證鐘林所說是否為真。

同時，皇帝将鐘林拘入天牢：“朕且留你七日，若七日之內無事發生，朕要治你一個謀逆之罪。”

接連六日，風和日麗，無事發生。

眼看着已是第七日的亥時正，皇帝将鐘林提到自己面前，準備子時一到，便将其問斬。

不料，傳來急報：“青羅河大堤，崩了！”

原來，就在皇帝與鐘林對話後的第三日，青羅河上游風雲突變。

暴雨連降四日，洪峰挾無窮威力，急湧而至，自皇朝建立以來，這條河道從來沒有承載過如此大的水量。

洶湧水勢将那段河堤撕開了一條口子，若非防護堤擋着，洪水将沖進數百畝即将收割的稻田，還有近千戶的人家，其後果不堪設想。

除此之外，鐘林又說了許多事，樁樁件件，皆得到印證。

皇帝對他無比信服，現在，已經是鐘林說什麽，皇帝便信什麽。

羅摩教又很懂事，鐘林從來不會在外面顯出什麽神跡，讓百姓崇拜，讓皇帝覺得皇權受到威脅。

鐘林總是把他知道的事告訴皇帝，再由皇帝下頒旨意。

給足了皇帝面子。

雖然羅摩教沒有被正式立為國教，不過其迅猛發展的勢頭，也差不多了。

蘇小月醫好了那位快死的妃子，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有真才實料，而不是靠天香門的名頭騙俸祿。

她就走上了“能者多勞”，“多勞并不多得”的人生。

每隔一段時間，太醫院都要給各位妃嫔、皇帝皇子請平安脈。

本質上就是現代的“體檢”。

大多數病症都是常見病，難的是怎麽說。

有寵妃就得了一丁點小病，覺得自己命不久矣，非要太醫向皇帝彙報，要皇帝陪他。

還有明明得了傳染病，生怕被趕出宮去，非要說自己沒病。

總之，要适應這些破事，就很麻煩。

蘇小月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幹這個，出入宮禁，順便探查了一番，果然如檀雲生所說，宮裏大多數女子，都拜了羅摩天尊。

寵妃想當皇後。

皇後想幹掉寵妃。

其他妃子有只想求平安的，也有惦記着升職加薪的。

皇子們惦記的事就更多了。

那些陰暗的，不能宣之于口的願望，都在羅摩天尊的神像面前展露無疑。

他們虔誠的祈禱，他們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皇後仿佛後位穩固，

妃子們個個仿佛明天就能當皇後。

太子仿佛地位穩固，

其他皇子們個個仿佛明天就能當太子。

大家都得到了快樂，都有美好的明天。

蘇小月沉默地看着這一切，她可以砸了一個神像，兩個神像，可是，她砸不了在人心中的神像。

砸了之後，又當如何？

皇後看着寵妃得勢，心中恨意滿滿，臉上還要表現出正宮的大度。

寵妃再得寵，她的兒子也當不了太子，待皇帝一去，她做不了太後，還不知道要被現在的皇後怎麽折磨。

太子看着有才幹的弟弟們時時在父皇面前表現出比自己強，心中惶惶，擔心被廢。

皇子們又想被父皇誇獎，生怕太子懷恨在心，繼位後把他們幹掉。

大家都不高興。

放大到宮外，窮人、富人、王公貴族、販夫走卒，人人對自己的現狀非常滿意……就連史上最難搞的婆媳關系都能達到宇宙大和諧。

也許，皇帝不是不知道羅摩教在做什麽，只是，他并不想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