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水女(完)
水女(完)
十二點多鐘的時候,蘇晨和江亦閑繞到陽臺。樓上已經沒了動靜,應該是睡了。江亦閑小心翼翼順着陽臺邊的水管爬上去,然後雙手抱着水管,腳搭在陽臺護欄上,身子一翻,輕輕落在陽臺上。他伸手拉住在他後面的蘇晨,讓他借力翻進來。
兩人跟做賊似的,悄悄地繞進去。陽臺邊的門鎖着,江亦閑從身上摸了根針,在鎖孔裏搗鼓好半天,啪嗒一聲,門就開了。
蘇晨覺得江亦閑要是去偷雞摸狗一定大有前途。
推開門,輕輕走進去。裏面烏漆墨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但這黑暗好像對江亦閑沒什麽影響,他伸手輕輕拉着蘇晨的手,引着他繞過桌椅鞋櫃往浴室方位走。
蘇晨什麽都看不到,只好下意識地靠緊了江亦閑。江亦閑悶笑一聲,把他攬過來,輕聲說:“小心點腳下。”
蘇晨耳根有些熱,從陽臺到浴室,不過十幾二十步路,卻像走了好久。
到浴室門口,兩人止了步。浴室裏也是黑漆漆的,但卻嘩啦嘩啦傳來隐隐的水聲。蘇晨有些緊張,捏緊了江亦閑的手。江亦閑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江亦閑用力推開了浴室門。
浴室的水聲忽然就停了。啪的一聲,江亦閑按亮燈,蘇晨被驟然而來的光亮刺得眼睛眯了下,然後驚訝的睜大了一雙丹鳳眼。
浴室的浴缸裏放滿了水,一個女人穿着睡衣,整個人都泡在水中,連頭也深深向下埋在水裏。一頭長發水草般,在水中飄飄蕩蕩。見燈亮,猛地把頭從水中擡起來,詭異的扭了180度,看向蘇晨和江亦閑。
蘇晨這才看清她的臉。
相貌很普通,是放在人群裏可能就找不到的普通女人,身材有些發福,下巴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蘇晨認出來她是這家的女主人。
女人坐起來,有些畏懼的看了江亦閑一眼,慢吞吞的說:“你們來我家幹什麽?”
“你已經死了。就不該還和活人呆在一起。”江亦閑淡淡的說,“你是水女,就該回到水裏去。”
“水女?”女人水淋淋的僵硬的面容上露出有些不解,反問了一句。
“現在的你,就是水女。人死得水之精,生而為水女。水女天生只能生活在水中,所到之處會潮濕無比,離水太久會慢慢脫水,最後消失,只剩下一層人皮。”江亦閑解釋道:“就算你每天晚上泡在水裏,也會很快脫水而死,只剩下一層皮。”
女人聽明白他的話,眼裏卻露出一絲偏執和瘋狂:“這裏是我的家,我不會離開這裏。我要守着我丈夫,我們說好一起到白頭老的。”
江亦閑深深地看着她:“寧可消失,也要留在這裏麽?”
女人眼裏慢慢浮起了一層悲哀之色。
十五年前,她剛上大學。那年她還青春靓麗,獨立自強的她拒絕了父母送她來學校,自己一個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迷了好幾次路,才終于摸到H大學門口。
她如釋重負的站在H大學門口,擡起袖子擦擦汗,這時,一個穿白襯衣的男孩子站在了她的面前,問她:“需要幫忙麽?”
九月的江城,日光灼灼,男孩子剪着短發,英氣硬朗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她恍了恍神,耳根一熱,低頭的時候看到男孩子胸口挂着新聞學院志願者證,竟是自己報考的學院。她又愣了愣,低頭看着地面自己的影子,才有些局促的說:“謝謝學長。”
風很輕,雲很軟,九月的陽光帶着些許燥熱,烤的她的臉頰微微發燙。男孩替他拖着箱子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目光在自己未來的學校裏瞟來瞟去,不時地偷眼去看面前的男孩,又馬上把目光轉開。
後來他們就認識了。男孩比他高一屆,擅長攝影,而她擅長寫稿。兩人都在系新聞協會,時常一起合作,她的文章他的圖,有時候也一起出去吃飯,在學校裏慢慢地走。H大有個池塘,挨挨擠擠養了滿池的荷花,她一直想約他去看一次荷花,可是始終沒找到機會開口。
後來他就和別人在一起了。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學妹,比她漂亮了不知道多少。他和學妹确定關系後請她吃飯,她在學妹面前自慚形穢,只好埋頭吃飯,卻食不知味。她誇誇學妹真漂亮,祝他們幸福快樂,最後借口有事匆匆離去。但大學的戀情總是很脆弱,半年後他們就分手,她以為她有了機會,可是他卻始終念念不忘學妹。
她一直在他身邊。後來大家都到了結婚的年齡,他們就順利成章的結婚了。沒有愛情,只有婚姻。結婚的那天,他很溫柔,給她戴上戒指的時候,他說,“我們要白頭到老。”她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幾年後後她慢慢失去了當年的青春,他也沒了那時的英氣俊朗。可是她還是喜歡他,喜歡為他做飯洗衣,鞍前馬後,卑微到塵埃裏,塵埃裏都開出花來。
她想生個孩子,但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去醫院檢查了過,是男人的問題。男人慢慢變得暴躁起來,脾氣越來越沖,但是她不在乎。不能生孩子他不在乎,他不愛她,她也不在乎,至少和他結婚的,是她。男人開始酗酒,喝醉了回來就向他發脾氣,可她不怨什麽,能和男人在一起,她就很滿足。
有你時,春自生。再苦再累我也能熬下去。
直到那天。男人又喝醉了回來,借口她做的菜太鹹了向她發脾氣。當時她也沒反抗,任男人對她拳打腳踢。打紅了眼的男人把她一路拖到浴缸邊,将她的頭按在浴缸裏,就開始放水。
男人一邊嚷着什麽,一邊死死按着她的頭。她終于憋不住,在水裏開始掙紮,可是男人卻不放手,直到她慢慢的癱軟下去,才松開手靠着浴室牆壁低低抽泣起來。
第二天她卻醒來了。她渾身都變得濕漉漉的,離開水就覺得難受。她本以為她死了,卻沒想到還能再醒過來。但她知道自己和活着的時候不一樣了。她呆過的地方,總會留下一灘水,晚上她在床上輾轉難眠,只有泡在浴缸裏才能睡去。男人好像忘了自己曾把她按在浴缸裏淹死的事,也對家裏的異常視而不見,從來不問為何她身上總是濕漉漉的,為何家裏總是有一灘又一灘的水。
她想,上天是憐憫她的,讓她還能和她一起過下去,能夠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她說到後來,臉上露出了虛幻的微笑,像是一個沉浸在愛情裏的少女,笑得虔誠而美麗。
蘇晨有些難以理解的看着她,低聲道:“你不覺得不值得麽?”
“值得,當然值得。我的願望就是陪他長長久久。”女人溫柔的說,“我能陪他這麽久,就已經很滿足。對我來說,就很值得了。就算會消失又怎樣,我很感激老天給我這個能繼續陪他一段日子的機會。”
“他殺了你,你還愛他?”江亦閑皺眉道。
“我愛他是我的事。這個他殺不殺我有關系麽?他要我的命,我很願意給他。”女人看着他,道:“如果你碰到所愛的人,你也會像我一樣的……”
女人話說到一半,卻被人打斷了:“……可是我不愛你!你這個妖怪!”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聽到了浴室的響動,起床走了過來。他手上拿着一把菜刀,臉上滿是歇斯底裏的驚恐和痛恨:“你是個妖怪,我記得我殺了你的,你卻活過來了,還把家裏弄得到處都濕漉漉的。我知道你是妖怪,你恨我殺了你,所以才回來纏着我,你是個殺不死的妖怪……你說謊了,我早就發現你不對勁……你這個妖怪在說謊……你在說謊……”
男人舉起菜刀,狠狠的朝女人身上砍去。蘇晨上前要攔住他,卻被江亦閑伸手攔住。
“他要殺人……”蘇晨急到。
“沒事的。水妖殺不死。”江亦閑把他拉回來,擔心他被誤傷到。
一刀,兩刀,三刀……
女人身上出現了無數傷口,從傷口裏流出來的都是水。她只是溫柔地笑着,帶着愛意注視着瘋狂的男人。
男人終于砍累了,跌坐在地上,抱着頭輕輕抽泣着。
“……你是個妖怪……妖怪……”
他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
女人泡在水裏,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她站起來,走出浴缸,從後面抱住男人,溫柔的說:“別哭,我還在呢……別哭……”
男人猛地轉身重重推開她:“妖怪,別碰我。”
女人有些手足無措,滿臉悲戚的看着他:“你說過我們要白頭到老的。”
蘇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瘋了,他們都瘋了。”他喃喃的說。
“不瘋魔不成活。”江亦閑搖搖頭,拉着蘇晨往外走,“我們走吧。這是他們自己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那水女最多能還能活呆兩三個月,就該消失了。等它消失,就不會有水漏到我們我們下面了。”
“我還是不能理解……”蘇晨搖搖頭,“既然男人根本不愛她,她這樣又有什麽意義呢?寧可消失也要留下來……”
江亦閑輕笑一聲:“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啊,飛蛾撲火,偏執到底。”
水女:陰性體制的人死在水裏,可能會與水的精氣融合,成為水女。水女皮囊內皆清水,在水中是無法殺死水女的,任何傷害都會馬上複原。水女必須全天浸泡在水裏,離開水太久,會對她造成無法修複的傷害,最後會因脫水而死,只剩下一層皮囊。水女一般與人無害,自己生活在水裏,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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