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鬼童(二)
鬼童(二)
江亦閑這才松了口氣,後背不由得冷汗潸潸。
“江哥哥……怎……怎麽辦……”張念雲花容失色,抖着嗓子問他。
“我們要逃出去。”江亦閑想了想,捏緊了她的手。
江亦閑帶着往小院門口走,才到門口就給人攔住了。
“你倆別亂跑,小公子去世,最近府裏人來人往,不少大人物過來,萬一沖撞了大人物可不好。”一身青衣下仆裝的人說的冠冕堂皇。
院裏有棵大槐樹,枝繁葉茂,有幾根枝杈伸到圍牆附近。江亦閑四下裏瞅瞅,見沒人注意這邊,卷起袖子就往上爬。趴上去以後,招呼着張念雲快上來。
張念雲和他都是大小野大的孩子,爬樹潛水摸魚掏鳥窩都是常幹的事。張念雲也把袖子一挽,嗖嗖的就爬了上去。
伸過去的枝杈也就小臂粗,江亦閑試着走上去,在離圍牆還有三尺遠的時候,枝幹就吱呀吱呀的發響。他出了身冷汗,不敢繼續往前走。只好叫張念雲上去試試。張念雲是女孩子,身體輕得多,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距離圍牆兩尺遠的地方,枝幹才有些晃蕩。
“小雲,你先爬到牆上去,等下拉我一把,我跳上去,咱們就能出去了。”江亦閑說。
張念雲點點頭,小心往前踏了一步,往前一躍,抱住牆頭,身子一翻,跨上去,穩穩當當的坐在牆頭上。她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轉頭看着江亦閑。江亦閑順着枝幹往前走,才走到一半,下面就有人喊:“你們在幹嘛呢?快下來!快來人啊,兩個孩子翻牆要跑了!”
江亦閑低頭一看,正是那個小管事,抱着樹正準備往上爬。他心裏一慌,腳下一滑,忙穩住身形,踩着枝幹往前走,招呼牆頭上的張念雲:“小雲快拉我一把!”
張念雲伸出手去要拉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不少人朝這邊跑來,手裏還拿着竹竿,咬咬牙,看了江亦閑一眼,猛地把手縮回來,從圍牆上跳了出去。
江亦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他愣愣的站在枝幹上,啪的一聲,腳下的樹枝一下子斷裂開來。他直直的摔下去,下面的人卻及時的接住了他。有人架上梯子,小管事從樹上爬下去,首先就給了江亦閑一巴掌。
“兔崽子。”他啐了一口,示意其他人帶江亦閑走:“關進柴房,去找那個女娃。”
天色慢慢暗下來,柴房門被人用力推開。兩個家丁粗魯的拉起江亦閑,帶着他出了柴房,穿過小院,繞了幾重回廊,到了後院,從小山中一個山洞鑽進去。
小山裏面被挖出很大一個空洞。沿着石壁固定着着一個又一個火把,把裏面照的亮堂堂的。山洞中間架着口大鐵鍋,鍋裏熱氣騰騰,不知道煮着什麽,咕嘟咕嘟冒着泡,散發出刺鼻的氣息。
江亦閑被兩個家丁抓着,鐵鍋前負手站着個穿布衣的幹瘦老頭,淡淡瞟了他一眼,又低頭去看鐵鍋裏的東西。江亦閑啐了一口,旁邊的家丁擡手就是個嘴巴,打得他嘴裏漫起淡淡的血腥氣。
不過盞茶功夫,從洞口又被押進來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女孩眉清目秀,眼裏噙着淚,在家丁手下瑟瑟發抖。江亦閑認出來她也是小公子院替小公子打理房間的丫鬟,看來和自己一樣,也難逃一死。
那老頭走上前,仔仔細細打量了女孩子一番,道:“準備開始吧。”
一側立刻有人上前,捏開女孩子下巴,又有人拿了個鐵漏鬥,插在她嘴裏。女孩子嗚嗚的低鳴着,想掙紮,奈何被兩個成年人牢牢捉住,完全掙不動,兩行淚珠順着臉頰慢慢流下來。
一旁有人遞過來個碗口大的鐵勺,老頭在手中掂了掂,捏着勺柄從大鐵鍋裏舀出冒着熱氣的勺銀白的液體來,轉手倒進漏鬥裏。
女孩喉嚨裏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老頭也不在意,讓人把女孩扶好,繼續一勺又一勺的灌着銀白色液體。女孩的雙頰變得慘白,嘴角和漏鬥相貼的地方慢慢的滲出了紅黃色的液體。
江亦閑看的渾身發抖。抓着江亦閑的兩個家丁已經不忍心看下去,偏過頭看着山洞另一邊。江亦閑這時候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的掙開兩人,拔腿就往外跑。
外邊是一處大院子,江亦閑以前從來沒深入過內院,也不知是府裏哪個位置,慌不擇路之下,只好四處亂竄。身後家丁們緊追不舍,一路雞飛狗跳。
正是晚上,四處黑漆漆的,只有廊下挂着的一個個小燈籠照亮一小片地兒。江亦閑一路跑的時候留了個心眼,順手把一路看到的燈籠扯下來。燈籠在地上骨碌打了個滾兒,便熄滅了。
後面叫叫嚷嚷的人沒了燈籠,看不清前面的路,只好放緩了腳步,有人大喊着叫點火把過來,還有人喊着有人偷了府裏東西要跑,四處鬧鬧騰騰的。江江亦閑順着回廊拐了幾個彎,繞過一堵影壁,卻又繞回了小公子院子裏。院裏寂寂的,江亦閑跑進去,見那顆大槐樹下還立着一架梯子,想是白日裏家丁們架在這兒忘了收。他把梯子挪到圍牆邊架上,三兩下爬上去,跳出去。
外頭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江亦閑靠着牆喘了口氣,不敢多逗留,當時也沒多想,就往家裏跑。
等到了家門口,卻發現家裏大門緊閉。這才想起來前段日子自己爹娘叫張叔的堂兄給自己帶信說,要去外公家一段日子,叫他好好照顧自己。
呆呆站在門口發了會愣,卻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隔壁家門吱呀一聲開了。張念雲端着盆水出來,順手潑了,收了盆子正要回去,卻忽然看到站在自家門口的江亦閑。她嘴張了張,卻沒有說話,收回目光了下頭,匆匆轉身進門。
江亦閑有些自嘲的笑笑,正要離開,張叔卻從家裏出來了,大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哎呀,你怎麽回來了,你爹娘還沒回呢。走,去叔叔家坐坐先。”
說着也不等江亦閑回答,扯着他就進了門。又招呼張大娘和張念雲道:“娃他娘,把飯菜熱熱端出來,念雲收拾收拾桌子,天還冷,叫亦閑哥兒吃點熱的暖暖身子。”
張叔好像完全不知道蘇府裏的事兒,拉着江亦閑說些閑話。張念雲也不看江亦閑,只是坐在角落裏對着油燈的影子發呆。
晚間張叔留江亦閑在家裏睡。江亦閑白天折騰了半日,一沾上床鋪就沉沉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噩夢,夢到山洞裏那個女孩子,滿臉是血的來找他,問他為什麽不救他。
江亦閑吓得半死,大汗淋漓的醒過來。
天色大亮,他穿了衣服要出去,使勁推推門,門卻紋絲不動。他心裏一驚,轉身去推窗戶,窗戶也被人從外邊卡住了。
他四下裏看看,這才發現房間裏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什麽也沒有。他瘋了似的上去用力砸窗戶,一下,又一下,窗戶紋絲不動。
他終于無力的癱坐在床上,腦子裏像是斷了線,什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也不願意去想。
過了好久,門外一陣響動,吱呀一聲被拉開,兩個穿着青衣的家丁罵罵咧咧的走進來,把他拉起來,往外推搡。江亦閑垂着頭随着他們的動作往前走,眼角的餘光看到張叔滿臉感激的向蘇府小管家說着什麽,張念雲站在張蘇旁邊,低低垂着頭。
“我後來才知道,他們給那女孩灌的水銀。”
江亦閑講了好久,臨近中午了,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蘇晨起身把窗簾拉上一半,自己躲到陰影裏:“我聽說,古時的富貴人家,死後下葬會将一對童男女擺在棺材前陪葬,稱作金童玉女。為了保證童男女屍身不腐,會在童男女活着的時候往他們身體裏灌入水銀……”
“我就是那個童男,先前那個丫鬟是童女。”江亦閑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語氣裏沒有一絲感情波動,“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痛苦,水銀灌進來的時候我就直接暈死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江亦閑已經在墓室裏了。他甚至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對面是丫鬟的屍體,皮膚紅潤,仿佛還活着一樣。墓室兩壁點着兩根蠟燭,火光閃閃爍爍。
身體有些木木的,卻沒有覺得疼。他動了動,關節有點僵硬,體內有什麽輕輕晃蕩着,大概就是先前灌進去的銀白色液體。
蘇家也不過是個普通富戶,雖攀了些權勢,墓室也不能修的超過普通人家的規格。江亦閑腦子裏暈乎乎的,沒辦法想事情,一想就疼得厲害。胸口有什麽東西微微有些發暖,他抖抖索索的拿出來看,卻是先前道人送他的珠子,在燭光下泛出一層微光。
他順着墓道往前走,墓道是斜向上的,還沒有封死。此時正是半夜,月色通明,從墓道口斜斜照進來,鋪陳一地水色。
他慢慢走出去,才發現墓道口就在一個墓園裏,周邊高高低低都是墓碑。起着微微的風,吹得遠處的柏樹沙沙作響,讓人毛骨悚然。
身體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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