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菲涅爾燈10

菲涅爾燈10

《南國寒夜》的故事框架離裴令宣第一次讀到的劇本《兄弟》相去甚遠,除了兩版主角都叫葉慈和莫允,其他內容相當于推翻重寫,連題材類型和元素也做了徹底的變更。論故事層次的豐富度和可看性,必然是最終版勝出,但如果照這樣原汁原味地拍出來,将引發的争議可想而知。

《南國》的故事發生在二十一世紀初,主角葉慈是父母雙亡的孤兒,長大後考入警校成為了一名刑警,在結束長達三年的卧底任務并将犯罪集團首腦送入監獄後,年僅28歲的他獲得光榮嘉獎與表彰,上級為他特批長假,允許他帶着未婚妻前往東南亞度假。

但在去到M國北部的偏僻地區時,兩人離奇卷入了當地兩股武裝勢力的交火中,其實就是兩夥毒販的內鬥。在匪徒火拼、巡警出面維護治安的混亂狀況下,葉慈的未婚妻淩莎不幸被擄劫為人質,遭到槍殺。

痛失摯愛的葉慈沉浸在仇恨之中飽受煎熬,他下定決心放棄已有的生活,在事發地重拾起老本行,僞裝身份混跡市井搜集情報,伺機潛入販毒集團內部為女友複仇。

到這裏,是一個非常美式的XX營救型故事。

葉慈的行動被當地的中方偵察員發現,并彙報給上級部門。原來,當初殺害淩莎的那夥毒販及其幕後主使,曾在境內犯下過幾起特大案件,中方組織多次派遣專案組人員抓捕未果;這次好不容易等到他們現身,便決定聯合M國警方對這夥黑惡勢力進行肅清圍剿,斬草除根。

考慮到葉慈的個人能力突出,有功績在前,組織決議為他牽線搭橋幫助他深入敵營,相應的條件是他不可輕舉妄動,必須一切聽從上級的指揮和命令。

到這裏,是一個中式的主流警匪故事。

葉慈的任務是探查到那夥亡命徒效忠的首腦人物——毒枭但樂的老巢,這項潛伏持續了六個月之久,葉慈終于獲得小頭目阿昆的信任,進入他們的核心領地,見到了但樂本人。

但樂是已加入M國國籍的華人,農民出身,小學文化水平,依靠極其聰明的頭腦和頑強的意志才有了今天;他潛逃出境後在M國北境的深山老林裏安營紮寨,統領着當地幾支部落村寨,培養出了一批效忠于他的武裝力量,當着逍遙法外的土皇帝。

而葉慈的計劃進展并不順利,他初次露面就被老謀深算的但樂識破了真實身份。可是但樂沒有立刻殺死他,反問他是否願意加入這個大家庭。葉慈表示絕無可能。然後但樂為他展示了兩卷錄影帶,是過去被俘的數名警察遭受嚴刑拷打的過程,殘害手法慘烈至極。

但樂對葉慈說:“我這個人是很惜才的,像你這麽優秀的年輕人,我并不是很迫切地想要奪走你的生命。”

葉慈不從,但他不是會向壞人叫嚣“你等着吧!人民是不會放過你們的!正義必勝!”的二傻子,他選擇和但樂周旋。但樂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于是叫手下把自己的奴隸帶上來,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

葉慈看到了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溫順聽話地跪在但樂的腳下,手腳戴着厚重的枷鎖。

但樂又說:“他叫莫允,過去也是警察,職位比你高,勳章也比你閃耀多啦。你們警察部門的領導,命令他帶着一支身經百戰的隊伍在雨林裏追捕我,可惜他太驕傲了,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和他的小隊被我們一網打盡。我也給你看了那些人的下場,要收服你們這些執法者可不容易,我讓他親眼看着他的兄弟們如何一個個死不瞑目,他才終于明白,我比法律還不可戰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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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樂讓男人擡起臉,男人卻始終垂着眼眸,葉慈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樂盯着莫允說:“莫警官,我認識你的那時候,你還沒聽說過我是誰吧。那天我看到你從警車上下來,你那身深藍色制服真是無比光鮮耀眼啊。你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成為我這個老家夥的階下囚吧?”

葉慈不再猶豫,他答應了但樂的要求。但樂讓他現在就回去殺掉他的聯絡員,以表虔心和忠誠。葉慈照做了,在開槍打死聯絡員的那一刻,他深知退路已斷,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其實從身份被識破起,葉慈就不打算再活着,他的心願是死前能殺掉但樂,為他的未婚妻淩莎,為殉職的同僚,也為所有枉死的無辜者複仇。不過他又有了新的心願——救莫允出去,如果救不了,他會一并結束莫允的性命。

葉慈是父母雙亡的孤兒,自幼在福利院裏接受社會救助長大,在他模糊的記憶中,他有過一個親生哥哥或弟弟。他幼時患有小怪癖,喜歡模仿別人的言行舉止,還總是學得惟妙惟肖;那些被他模仿的大孩子認為他在惡作劇,看他一次揍他一次,是那個他記不清模樣的哥哥/弟弟,一直陪他挨打,撿起石頭保護他。

他的兄弟手腕內側有一塊胎記,而莫允的手腕內側有一塊疤痕。這不是證據,他沒有任何依據可以推理或證明,莫允就是他那個和他一樣改名換姓過的兄弟。但無論是不是,他想救出對方的決然之心不會改變。

裴令宣拿到的劇本就寫到這裏為止,說是最終稿,可寧則遠并沒有把故事結局寫出來。問起原因,只說還在考慮,先照這樣拍,也許靈感會在某一天突然降臨,那就有答案了。

聽了這話,裴令宣只能說:“也虧得你是寧勤的兒子,不然誰敢拍你的電影?”

寧則遠道:“是,沒有我爸,我什麽都不是。要不我把我爸微信推給你,你去找他吧。”

裴令宣知道對方嘴壞牙毒,但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也說得出口,真是翅膀硬了無法無天了。他打了寧則遠兩巴掌,下手不狠,接近開玩笑的輕重,算是給自己出了口惡氣。

寧則遠:“你怎麽動不動就打人?你能記住你的角色是警察嗎?”

他顧左右而言他:“我很喜歡莫允,如果不是這個角色戲份少,我真的想演。讓給蘭昱森簡直便宜他了。”

“你和蘭昱森有過節?”

“說不上吧,他是直男,我是同性戀,不屬于一個物種。”裴令宣靈光一閃,道,“我想起來了,是有次我和他在一場活動上碰面,我想啊,他比我大兩歲,又是出道比我早的前輩,就主動去打招呼,我還叫他哥哥呢,結果他一看我對他笑,就跟見鬼似的,說走就走,連聲hello和你好都不跟我說。”

“那種嫌棄的恐同的眼神,我下輩子都不會忘記。”

寧則遠:“或許你不該叫他哥哥。”

“這跟稱呼有什麽關系?我叫他大名他照樣讨厭我。”

“這點小事也要記仇,你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裴令宣恨得牙癢癢,說:“你大度,我自愧不如。”

“我也不大度,我睚眦必報。”寧則遠強行扳過他的肩膀,注視着他,“我是說,我們很配啊。”

裴令宣真想砍死他,可惜手無寸鐵。他拂掉那只手坐好,由于沒處撒氣,繼續說起別人的小話:“蘭昱森這兩年不是在追姓趙的千金小姐嗎,我祝他早日成功,當上他夢寐以求的贅婿。”

“他是贅婿,你是什麽?”

裴令宣氣得發笑,斜乜人道:“你是想被我謀殺吧?”

“這些惡毒的話你別當着我爸媽的面講,他們會放在心上的。”

“所以我為什麽要去你家見你爸媽啊?”他問了也是白問,畢竟他們正在去拜訪寧導和施女士的路上。

寧則遠淡定地望着窗外的風景,“我爸媽想見你,我跟他們說了你和我的事。”

“你是三歲小孩嗎?什麽事都要跟父母講。”

“我跟我父母關系很好啊,沒道理不跟他們分享我的人身大事。”

裴令宣閉嘴了,他就不該和寧則遠聊天,找氣受。

他不想聊,寧則遠卻偏要和他談心,“我從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你也不常回家,你爸媽不想你嗎?”

“我爸媽離婚了,我媽下落不明,我爸在和他的新婚妻女過着幸福安樂的小日子,他們确實不想我,我也不想他們。這很稀奇嗎?”

“很稀奇。”

裴令宣:“那是你見識少。”

寧則遠搖頭道:“不,我并不相信血濃于水,但有經濟關聯的關系一般很穩定。你父母能培養出你這麽了不起的兒子,他們一定為你付出了很多。十幾年的心血投資和辛勞建設,才換來成效和收益,居然說舍棄就舍棄了?孩子是父母向外人攀比炫耀的工具,你的父母居然沒有以你為榮,或把你當搖錢樹來巴結你——這很稀奇。”

“我家呢不是大富大貴,但我爸在二十年前就自己開了公司,他很會賺錢,養得活一家人,我媽也是看中這點,才會辍學嫁給他。他和我媽的決裂是因為從我五歲起,我媽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我身上,把他當透明人,我記事起就沒見過他們有夫妻生活。後來我爸和他秘書搞在一起,我媽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雖然在家裏生活了十多年,但我見我爸的次數屈指可數,白天我上學,他上班,晚上他加班,我去特長班,早上我去上學了,他還沒起床。周末也沒有家庭聚餐和野餐郊游之類的親子活動,我的所有課餘時間都被我媽安排滿了。他們倆一見面就吵,吵着吵着還把我帶上,沒有誰會舍不得這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糟糕家庭。”

“可是,聽起來你媽媽很重視你。她為什麽下落不明?”

“我媽我不懂她,她和我們斷絕關系是她的意願,我尊重她。”裴令宣怕對方問起來沒完,一口氣說到底,“而我爸,他确實是很特別的男人,他不覺得子女有什麽重要的,如果生的兒子跟他不親,那不如沒有。錢嘛,他自己能賺,房子和車也不缺,他沒有需要巴結我的地方。假設有一天他們有難處了,出面找到我,我不會拒絕。我認為我比那種年少成名,卻因經濟價值常年被父母盤剝控制的藝人,要幸運得多。”

“是,老天爺給你的東西,似乎都是不多不少,剛剛好的那個份量。”寧則遠意味深長道,“太難得了,真的很幸運。”

裴令宣知道這不是冷嘲熱諷,卻依然說:“被你這種出生在終點的人誇幸運,我高興不起來。”

“可能是吧,我從小就經濟自由,我的父母又很恩愛,他們總是認同我千奇百怪的想法,鼓勵我嘗試新事物。我爸媽并不怎麽把我當小孩子,八歲時我和他們去度假,聽到他們同房,我的第一感受不是撞破禁忌的羞恥害臊,或隐晦的怪異感,而是為他們感到開心,我知道那是在幹什麽,那說明他們感情很好。

“但我和陸玮琛是發小,他大我六歲,他可真不是一個單純的人。在我青少年階段,他總愛跟我炫耀他那些……說得好聽是玩世不恭,說得難聽是吃喝嫖賭,淨給家裏惹麻煩的光輝事跡,還帶我出去見世面,想讓我跟他搭夥去哄騙一個很漂亮的女演員。我沒去,我給那個演員通風報信了,讓她離陸玮琛遠點,不過她沒有領我的情。”

裴令宣說:“我好像知道這個女演員是誰。”

“我向往我父母那種從一而終、伉俪情深的眷侶,反感摻雜了利益糾葛的逢場作戲。但是在遇到你以後,我的這些憧憬和厭惡,全部變成了笑話。”寧則遠握住他的手,眸光對上他的眼睛,“所以說,你多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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