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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溫榆鷗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來,張公公不忍心抛棄他不管,總是在空閑的時候偷偷跑過來看他一眼。
那天他提着一籃子吃的,推開門就見溫榆鷗掙紮着從床上下來。
“身上傷口還沒愈合呢,起來幹什麽?”
張公公把籃子放在桌子上,然後上前扶他。
溫榆鷗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過來,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小聲道謝。
他昏迷太久,醒來時只想找點水了。
張公公最看不得溫榆鷗睜着一雙泛紅的眼像小狗委屈似的看向他。
“……喝點水吧。”
水是溫的。
溫榆鷗雙手顫抖,捧着碗一口一口的喝,一副舍不得的樣子。
他手指已經不是能用纖細來描述的了,只能說骨頭上包了層白的透明的皮膚,讓人看見裏面的血肉,然後心生憐憫。
前幾日明明是按照他身形定制的衣服現在穿在他身上也顯得空蕩蕩,仿佛那衣服底下只是具骷髅。
張公公眼睛發酸,想你這孩子當初如果沒殺了陸钰芷,現在估計都能出宮,過上平常百姓的生活了。
可是他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溫榆鷗已經為他過去的行為付出殘忍代價了。
張公公嘆了口氣,搖搖頭似在惋惜。他伸手去把籃子裏的食物拿出來,卻看見溫榆鷗突然放下碗,捂着嘴踉跄着跑到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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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是跑,更确切來說是半跑半爬。畢竟他在床上躺了這麽久,再加上滴水未進,哪還有力氣活動。
溫榆鷗險些撞在門上,整個人像是被抽去所有的力氣似的,跪在地上吐了起來。
他什麽東西沒吃,能吐什麽呢?
張公公擔心地走過去,看到一大片血。
而溫榆鷗還沒從疼痛中緩過神,頭腦混漲。他覺得好像有無數雙手在撕拉他的肚子,讓血肉分離,直到看到他悔恨的淚水才善罷甘休。
“你怎麽吐血了?”張公公臉色焦急,比溫榆鷗這個當事人還要着急,“我這就叫太醫來!”
溫榆鷗看着他慌張的背影,想說他不值得這麽做。可是他連擡眼看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疼到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他再次陷入昏迷,以至于後來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擡上床。
太醫為他把完脈後眉頭緊鎖,無奈嘆口氣。
張公公愣在原地,明白這樣的動作意味着什麽。
“這孩子……”太醫惋惜似的回頭看了一眼昏迷着的溫榆鷗,“時日不多了。”
“太醫可有方法醫治?”
“……老生無能為力。他傷的是五髒內服,只能說不斷用藥提着他一口氣。”
這已經說的很委婉了,但張公公還是聽出話裏的意思——溫榆鷗必死無疑。
“可是能不能給他用藥,老生還要請示皇上。”
可他們都明白,蕭規暮不可能答應這個請求。溫榆鷗現在這幅樣子正是他想看到的,又怎麽可能回過頭來救他。
張公公無能為力,況且蕭規暮不知從哪裏得知他還在給溫榆鷗送食物。他特意把他召在大殿裏,當着所有大臣的面苛責他,說他不應該偏袒一個罪人。
所以他并不能常來看他,可溫榆鷗是正需要有人照顧的時候。張公公進退兩難,臉色憂愁。
溫榆鷗把這些都看在心裏。他雖然沒識過字,但是這點人情世故還是知道的。他不想讓張公公因為自己而遭到蕭規暮的報複,于是在下一次張公公來的時候和他說不用給他送食物。
“我不想連累您……”溫榆鷗強撐起一個笑來,但看起來太勉強,反而更顯他身體虛榮。
“所以還是請您不要再給送食物了,我不值得的。”
張公公也是個牛脾氣,強忍着淚水道:“怎麽能說是連累,你這孩子!”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大,溫榆鷗承受不住,捂着心口緩了好久。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臉上還能看到一絲血色,現在是蒼白到讓人誤以為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他像只失去生命的蝴蝶,只留下美麗的軀殼,而內部早已被痛和淚侵蝕完了。
溫榆鷗想對他說送食物給他簡直是在浪費,因為他什麽東西也吃不下。不是不想吃,而是無法正常進食。
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是他捂着肚子扶着樹一遍又一遍把剛吃的食物吐出來。
不知道是他的話起作用了,還是蕭規暮再次對他施壓,張公公過來看他的次數減少了很多。
溫榆鷗松了一口氣,靠在床上發呆。
今天胃沒有像前幾日那麽疼,他終于可以吃進一點食物。雖然大部分還是像往常那樣吐了出來。
其實那日他聽見了張公公與太醫的對話,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可是他還是想再堅持一下,想着把剩下的四年度過去。
溫榆鷗撫上自己的肚子,才反應過來那裏的孩子早就消失了。
他還是覺得好遺憾啊,沒能看到那個孩子長什麽樣子。因為他又沒有家人了。
雯寧……雯寧她在那邊過的怎麽樣啊,溫榆鷗怔怔地想着。
不用害怕的,雯寧。等過了四年,我會去找你的。
溫榆鷗安慰着自己。
蕭規暮如果知道他死了會露出什麽表情呢?是高興嗎?還是很意外?溫榆鷗覺得永遠都不可能是難過。
可是他光是想着就覺得難過。或許是想得太出神了,肚子再次傳來劇痛,拉扯着他最後的意志。
可他還是堅持下來了。
不知道從哪天起張公公就不再送來食物了,溫榆鷗沒有傷心沒有難過。他知道自己肯定是牽扯到了他,所以蕭規暮下令讓他不要再給送食物。
可是溫榆鷗還要堅持剩下的四年。沒有了食物的來源,溫榆鷗就只能采集院裏的野果和野菜吃。
其實他在院門口看見有宮女路過,但是他并不敢叫住她。
他害怕如果叫住對方的話,保不齊會遭到一番冷眼嘲諷。
溫榆鷗實在沒精力與人周旋,收集院裏的野菜和野果已經耗費他全部力氣,等回到屋裏後倒在床上能一直昏睡好幾天。
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溫榆鷗臉色蠟黃,雖是看起來還是去很白,但那白透着死氣般的頹廢。
明明太醫說他時日不多,但他還是堅持活到了第四年。
蕭規暮剛下早朝的時候張公公就湊過來說今日是皇後的忌日,問他是否要安排行程到皇陵看看她。
瑜兒已有身孕,蕭規暮不想讓她和自己一起去那個地方,特意囑咐張公公不要告訴她這件事。
“奴才知道。”
蕭規暮點點頭,擡腳正要走,突然腦海裏閃過一個身影。
像是壓藏在記憶太久,那身影太模糊了,以至于他一時間沒有想起那身影的主人是誰。
等路過冷宮時他才想起被他遺忘了四年的溫榆鷗。
那人沒有食物吃,應該早就死了吧。
蕭規暮實在不想放着一個骷髅在皇宮裏,于是改變路線,走進那個小巷子。
他讓其他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則推門走進院子裏。
院子裏雜草橫生,看起來好久都沒人住。
蕭規暮心裏翻起異樣的感覺,停在院子中央看着那緊閉的門。
看來溫榆鷗早就死了。
正當他想離開時離開時,屋裏突然傳來微弱的咳嗽聲。
蕭規暮心裏一驚,快步走上前推開門。
屋裏散發着一股黴味,蕭規暮差點被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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