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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屋內昏暗，蕭規暮看不清周圍的環境。

他摸索着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讓光照進來。

有不少灰塵随之揚起，将光線變得渾濁。

蕭規暮擡手掩着口鼻，微眯着眼咳嗽了幾聲。

大量新鮮空氣從窗戶湧入室內，将黴味沖淡了許多。

蕭規暮打量着四周，被一陣咳嗽聲吸引去目光。他轉頭看去，發現床上躺了一個人。

蕭規暮心裏煩躁，皺着眉道：“溫榆鷗。”

那床上的人明顯一怔，好像掙紮着要起來看他似的。但是那人失敗了，窸窣幾聲後便沒了動靜。

蕭規暮走到床邊，向床上的人伸手，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麽情況。

然而還沒觸及那人，就聽見對方用極為沙啞的聲音，迷戀卻又絕望般呼喚他的名字：“……蕭規暮。”

那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讓蕭規暮聽得不真切，甚至覺得這只是他的幻覺。

可是溫榆鷗又叫了一遍，蕭規暮才明白這人還活着。

但他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生氣，反而心裏莫名有些悲傷。

他看見幾乎瘦到只剩骨頭的溫榆鷗也沒有大仇得報的開心。

溫榆鷗太脆弱，臉部瘦削，眼神暗淡無光，仿佛只剩下一口氣，只要再給他一點傷害，下一秒他就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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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院子裏那棵枯樹看起來還要沒有生機，聲音小到幾乎不可聞，臉上的笑淡到讓蕭規暮以為他在哭。

溫榆鷗強睜着眼，看着面前一言不發的男人，拼盡全力道：“五年了。”

蕭規暮哽住。他本來有一肚子的狠心話要對他說，可是在面對溫榆鷗看過來的目光，那些話全部堵在嗓子眼，怎麽也說不出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蕭規暮盡力讓自己看起來無情。

可是下一秒溫榆鷗說出的話卻讓他最後的防線崩潰。

“我替你擋下這五年的詛咒，現在你終于可以不用擔心能不能成仙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五年的詛咒？把話說清楚。”

溫榆鷗無法說下去了。

剛才說話已經花光了他最後的力氣，現在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飛快流逝。

他憑着讓蕭規暮徹底擺脫那詛咒的意志才勉強活到了今天。現在五年終于過去了，溫榆鷗覺得真正解脫的人是他自己。

面前的一切物體開始扭曲，連聲音都變得飄渺。溫榆鷗覺得自己應該是死了。

蕭規暮看他情況不對勁，拍了拍他的臉問他怎麽了。

然而溫榆鷗猶如沒有生命的木偶，任憑蕭規暮怎麽叫他，什麽反應都沒有。

蕭規暮怎麽會不知道成仙這件事。然而這只是個傳說，只有命定之人才能得以成仙。雖然他小時候被巫師算卦，對方也确實說他是千年一遇的命定之人。

然而這麽多年了他還是不信，而溫榆鷗卻記了這麽多年。

不管他的話是否具真實，蕭規暮還是決定先救他的命要緊。

他彎腰抱起床上的人，卻被溫榆鷗的體重吓到了。懷裏的人猶如紙片一樣，輕飄飄的，抱在懷裏什麽感覺也沒有。

蕭規暮以為瑜兒是他遇到體重最輕的妃子，曾經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說讓她多吃點飯的話，然後自己則讓禦膳房給她加餐。

然而他今天懷裏抱着的溫榆鷗連瑜兒一半重都沒有。

他低頭看昏迷着的溫榆鷗，發現這人真的瘦到皮包骨了。

“醒一醒。”蕭規暮生硬地叫他，怕這又是溫榆鷗想出來的新花招。

可是溫榆鷗看起來乖極了，頭偏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像這就讓他很滿足了。

蕭規暮抱着人走出屋子，而張公公早在門外等着了。

算起來他已經有四年沒有來過這裏了，所以在看到滿院的雜草時不禁有些恍惚。

然而當他看清蕭規暮懷裏的人後，整個人愣在原地，一直等到蕭規暮走到他面前讓他現在宣太醫才反應過來，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張公公試探道：“那還去皇陵嗎？”

蕭規暮一直盯着懷裏的人，生怕他一睡不醒。

他現在顯然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事，于是告訴張公公先回宮，皇陵改日再去。

張公公跟在他的身後，雖是極冷的天氣，卻出了一身汗。

他剛才只是瞥一眼那人，卻發現溫榆鷗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那人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麽，整個身體似乎縮小了一圈，蕭規暮把他抱在懷裏只要側身一擋，就看不到他了。

張公公想起當年他曾堅持要給溫榆鷗送吃的，蕭規暮也動搖過。可誰知那個與溫榆鷗無冤無仇的瑜兒鬧起來，說蕭規暮是喜歡溫榆鷗惦記着他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才給他送吃的。

當時他張公公低着頭，卻能想象到瑜兒在說這句話時那副可惡的嘴臉。

瑜兒自從見到溫榆鷗那次起就一直對他耿耿于懷，總覺得他會搶了自己的位置。甚至有一次當着蕭規暮的面苛責自己，把所有的錯都歸結到他一個老人身上。

但蕭規暮畢竟知道他是這朝中的重要之人，不忍心趕走他張公公，最後無奈之下只能扣除他部分的俸祿，禁止他再去看溫榆鷗。

蕭規暮不明說，張公公也知道如果他再堅持的話必會牽扯到他的家人。于是他只能狠下心，四年裏一次也沒有來過這裏。

所以當他看見蕭規暮抱着溫榆鷗從那昏暗破敗的房間裏出來時，張公公在心裏松了口氣。

然而當他反應過來時，耳邊想起的竟是四年前太醫那句“時日不多”。

他想溫榆鷗是如何撐過這四年之久的，又是承受了多少痛苦。

因為擔心瑜兒看見會吃醋生氣，蕭規暮并沒有回平時住的宮殿，而是走到一個應當由妃子居住的西宮。

他雖是天子，但只納過陸钰芷為妻，而瑜兒至今也只是個貴人。除這兩人之外，他後宮裏再無他人。

溫榆鷗雖被他碰過，甚至為他懷過一個孩子，但他沒有給溫榆鷗任何名分。

太醫給溫榆鷗把完脈後，臉上露出從未有的驚慌表情。他想着措辭，卻不知如何開口。

蕭規暮看出他的猶豫，臉色一沉，低聲道：“直接說能不能治吧。”

“陛下，恕臣無能。”太醫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

他低着頭，能明顯感受到這殿內的壓抑的氛圍。

蕭規暮雙手緊握，可是片刻後垂在身體兩側緩緩松開。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在聽到溫榆鷗必死無疑時心裏最先被驚慌和恐懼占據，整個人差點站不住要倒下了。

溫榆鷗現在躺在床上昏迷，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

可醒來後呢，他又能活多少日子？

蕭規暮覺得頭疼，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忍着心中的煩躁。

張公公如坐針氈，冷汗布滿額頭。他早就知道溫榆鷗終會到這個地步，能一直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不過臣可以開幾方藥讓這人醒來，”太醫不太敢确定，猶豫着繼續說，“不過真要把他這些病養好……”

蕭規暮顯然忘了問溫榆鷗到底生了什麽病，聽到太醫說到“這些”時右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識問道：“這些病？”

“……是。他有很嚴重的胃疾，這是他難以進食的原因。而且他面色蒼白，大概是血虛。”太醫一一敘述着，“臣剛才為這人檢查時發現他一直在咳嗽，且臉頰滾燙，估計是天氣濕冷，再加上他衣服單薄，所以染上風寒了。”

太醫說得很委婉，因為他也知道溫榆鷗是罪人，蕭規暮肯定沒少為難他。缺衣少食，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如今蕭規暮卻把他召過來讓他醫治溫榆鷗，太醫實在想不明白。

可是他心裏即便有一萬個疑問他也不敢說出來，向蕭規暮交代溫榆鷗的狀況之後退出殿，去藥房抓藥。

蕭規暮還沒消化太醫剛才說的話，愣在原地好半天，直到張公公提醒他溫榆鷗好像醒了。

看來也不是很嚴重嘛，現在還能醒。

蕭規暮自欺欺人，想印證溫榆鷗其實是否在裝虛弱來騙取他的同情心。可當他走到床邊看見那人拼盡全力也要向他扯出一個稱不上好看的笑時，那些狠心的話全部堵在嗓子眼，只留下陣陣苦澀。

溫榆鷗輕輕眨了眨眼睛，這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他耐心等待着，沒想到蕭規暮竟然沒有罵他。

他說不話來，只能靜靜看着面前的人，好像是在告別。

蕭規暮覺得這目光太沉重，以至于他不得不偏過頭。

他略顯局促，問道：“你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