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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可是蕭規暮還沒等到他的回答，溫榆鷗又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他像是困極了，歪着頭把整張臉埋在枕頭裏，一動不動的，像是沒了氣息。就連蕭規暮走到床前靠他極近，也聽不到溫榆鷗的呼吸聲。

蕭規暮伸出手調整他睡覺的姿勢，讓他平躺在床上，然後幫他把被子蓋好。

他問出的那句話還沒有得到答複，他就不可能讓溫榆鷗死去。

張公公守在旁邊，從他的餘光裏可以看到蕭規暮替昏迷着的溫榆鷗調整枕頭方向，之後還伸手撫了一下溫榆鷗的臉。

如果讓他說實話，張公公覺得溫榆鷗是他看過的人當中相貌最好的，也曾一度以為蕭規暮能對溫榆鷗做那種事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生的好看。

否則他實在想不明白蕭規暮懲罰一個罪人會用這種方式。

蕭規暮察覺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他知道張公公想說什麽，也明白自己現在做的這些看似荒唐的行為意味着什麽。

他應該是恨着溫榆鷗的，應該在看到他這副慘兮兮的樣子感到開心。可是他心裏有個聲音卻一直促使他救溫榆鷗。

蕭規暮像是要尋找什麽答案似的，盯着面前人的臉。

溫榆鷗生的白，嘴唇薄而小，臉上沒有一顆痣。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更顯睫毛長，看起來又媚又乖。

蕭規暮看久了心裏一悸，堪稱慌張躲開視線。

往日他腦海裏全部充斥着仇恨，想到與溫榆鷗有關的只有自己應該如何報複他，然後讓他流下悔恨的淚，跪在他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行，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記不清他的樣貌，只覺得溫榆鷗是個看起來很乖巧實則心狠歹毒的人。

畢竟他與溫榆鷗之間隔了殺妻之仇，蕭規暮又怎能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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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觸摸溫榆鷗的臉是想看看這人到底死沒死，而不是為了那不存在的溫情，做最後的惋惜。

所以他在面對張公公的欲言又止選擇了沉默與避而不答。

晚上的時候太醫送藥過來時蕭規暮也剛好到。

按規矩來說，太醫他煮完藥讓宮女送來就行。可是溫榆鷗不是蕭規暮後宮裏的人，雖然他現在躺在西宮裏的床上，可是身邊卻沒有一個人伺候。

如果他貿然随便找個人送過去，蕭規暮覺得他怠慢不說，托付送藥的人沒得到蕭規暮的命令也不敢送這藥。

蕭規暮見太醫猶猶豫豫的樣子，考慮到他還端着湯藥這件事，于是讓他免禮。

等走進宮殿太醫準備給溫榆鷗喂藥時，蕭規暮主動接過盛着湯藥的碗，告訴他可以離開了。

太醫離開後殿內只有他和溫榆鷗兩人。

蕭規暮用勺子攪了攪那滾燙的湯藥，确定不是很燙了之後才喂給溫榆鷗。

他的動作很慢，因為溫榆鷗還是睡着的，根本喂不進去藥。

蕭規暮盯着碗裏的藥猶豫了一會兒，端着碗喝了一口，掐着溫榆鷗的下巴讓他張嘴，然後将嘴裏的藥嘴對嘴喂給他。

這個方法很管用，湯藥一點沒撒，全被喂給了溫榆鷗。

蕭規暮把碗放在一邊，用清水漱口。他沒想到這藥竟然這麽苦，心裏暗自決定下次喂藥前準備一盤蜜餞。

他今晚本陪着瑜兒的，可是又實在擔心溫榆鷗半夜裏一命嗚呼，落下那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給他。

于是在張公公過來找他時蕭規暮讓他告訴瑜兒今夜他就不去她殿裏了。

張公公低着頭聽，沒有問他原因。況且他也不希望蕭規暮去找那個瑜兒。

他知道蕭規暮要留在溫榆鷗這邊，所以找個兩個宮女在門外看着，以防蕭規暮有什麽要吩咐。

“那陛下還需要再鋪張床嗎？”

“……”

蕭規暮看出他的心思，咬着牙回他：“不用了。”

事實上如果張公公不問這件事的話，蕭規暮潛意識裏已經決定和溫榆鷗睡在一張床上了。

睡覺的時候蕭規暮小心往裏面挪了挪，擔心會碰到溫榆鷗。

這人的骨頭細到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所以蕭規暮不得不小心謹慎。可他之所以這樣了還要堅持和他睡一張床，是因為他總覺得只要他挪開一點視線，溫榆鷗就會消失。

躺在溫榆鷗的身邊，蕭規暮這才聽到他猶如蝴蝶振翅般微弱的呼吸聲。

聽起來很淺很乖，讓蕭規暮有種他和溫榆鷗是很相愛的夫妻的錯覺。

然而他也知道這是錯覺。

他不斷用那些往事想自己證明着溫榆鷗的種種罪行，可是封印在記憶深處的往事不知何時變得模糊起來，讓他不再堅信那是發生過的事實。

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場景：一個人拉着他的手在黑夜裏躲閃，為他擋下不知從何處來的箭。

蕭規暮猛的驚醒，瞪着眼睛急促呼吸着。

那畫面太真實了，蕭規暮甚至都可以回憶起那人拉着他的手時傳來的溫度。

他側頭看身邊的人，突然屏住氣。

黑暗中溫榆鷗的背影與那不知名記憶裏人的背影剛好吻合，似乎只要他伸出手，溫榆鷗就會拉着他一起逃跑。

蕭規暮整理思緒，認為這怪極了。他以前與溫榆鷗沒有接觸過，記憶裏也沒有自己與這人的聯系。唯一促使兩人見面的還是因為對方殺了自己的皇後。

或許他們之前見過面但是自己卻忘了？蕭規暮敢确信，如果他真的在此之前見過溫榆鷗，哪怕是一面，他也會記得清清楚楚。

蕭規暮想着，逐漸進入睡夢中。

第二天醒的時候蕭規暮覺得頭痛極了，而他昨夜的夢也很奇怪，全部是關于溫榆鷗的。

張公公看他臉色欠佳，明白他待在一個病人身邊肯定沒休息好，于是叫禦膳房煮了些酸棗仁湯送過來。

蕭規暮坐在床邊喝用勺子舀着湯喝，邊聽張公公說昨日瑜貴人因為昨日沒人陪她所以鬧了很大的脾氣，把殿裏的東西砸碎了一地。

“瑜兒懷了孕，鬧點脾氣很正常。”

蕭規暮喝完了湯把碗遞給一旁的宮女。

張公公想說當初他看溫榆鷗懷懷孩子的時候可沒這麽難纏。可他随即反應過來那人還在床上躺着，雖說正處于昏迷之中，看能不能聽見他說話還是兩碼事。

“朕今天在去看看她吧。”

到瑜兒所在宮殿的門前，蕭規暮就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和咒罵聲。

蕭規暮皺了皺眉，想瑜兒在他面前是驕橫了些，但為何會出口罵人？

他推開門，看見瑜兒挺着肚子，杏眼圓睜，一臉兇神惡煞地指着跪在地上的宮女罵。

沒聽清她在罵什麽，蕭規暮咳嗽一聲，示意其他人退下。

瑜兒聽是他的聲音，突然變了臉色，一臉委屈地走到蕭規暮身旁拉着他的衣袖，說她就是看起來實在太好欺負了，現在宮裏什麽人都敢欺負她。

“蕭哥哥你幫瑜兒做做主！”

瑜兒嘴角向下撇，一副要哭的樣子。

蕭規暮突然覺得瑜兒好像和他記憶的那個瑜兒不太一樣。

記憶裏的瑜兒乖巧可愛，大眼睛一閃一閃的，很是靈動。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責罵宮女，遇到下人犯錯也是溫聲和她們說沒關系。

蕭規暮以前還擔心像她這樣的性格肯定會被別人欺負，可現在看來是他想多了。

瑜兒委屈道：“蕭哥哥你怎麽不說話啊？”

“……沒有。”蕭規暮收回思緒，尴尬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剛才出了什麽事讓你這麽生氣？”

“那個宮女我讓她給端茶過來，誰知她直接把那熱茶撒在我衣服上，燙死了！”瑜兒憤憤道，“潑到我就算了，如果傷到肚子裏的孩子就……”

她停住不說了，擺出天真的模樣。

蕭規暮明白她這是拿孩子來提醒他，讓他想起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她肚子裏的孩子，而不是其他人。

至于這個其他人，不言而喻。

“既然你不喜歡這些人，下午朕就讓張公公把人給換掉，找些脾氣溫和的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瑜兒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話，癟着嘴坐在床上生悶氣。

蕭規暮想自己最近确實對她冷淡了許多，剛要開口說點話哄她，張公公就過來通知他該上早朝了。

瑜兒往常會在他離開時跑過來踮起腳親他一下，然而這次因為她生氣了，留給蕭規暮的是一個生氣的後腦勺。

蕭規暮無奈笑了笑，然後走出宮殿。

可當他剛走出門就發現張公公等在門外緊鎖眉頭，不住地擦汗，一副着急的樣子。

“陛下，他……醒了。”張公公壓低聲音道，語氣裏全是焦急。

蕭規暮才知道早朝只是個幌子，因為按照規定，今天沒有早朝。

“醒了？”

“對，一直吐血，情況不太好。”

蕭規暮蹙眉：“吐血？”

他不等張公公回答，上了轎子到西宮。

蕭規暮急到連等轎子停的耐心都沒有，下了轎子直奔殿內，險些摔了一跤。

“陛下您慢點！”張公公跟在後面着急道。

他也沒想到蕭規暮能這麽在乎溫榆鷗。

可是蕭規暮滿腦子想的都是溫榆鷗為什麽吐血，哪裏還顧得及自己？

“皇上……”一個面生的宮女端着一盆浸泡帶着血跡的手帕的水，看見蕭規暮後忙着跪下。

“他人呢？”

宮女反應過來，結巴道：“在、在床上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