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神秘

神秘

路行舟是用家鄉話唱的,他的家鄉在距離莞安很遠的春江下司,春江話方圓百裏鄉音都不同,下司的人口又不多,能聽懂他在唱什麽的,肯定一個都找不出來。

可是,那婉轉的旋律,上揚的尾調,低沉的嗓音,通過音響傳遞出來,糅雜了異域鄉情的美,讓人忽略那副醜陋的面具,反而使得站在燈光下的人有了一種不真實感。

路行舟注視着臺下,目光停留在江歸身上,他的神情愣愣的,也在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微微上翹的唇角勾起,在炫目流轉的燈光下,高挺的鼻子不時在嘴角打下陰影,那個小小的梨渦忽隐忽現。

短短兩分鐘,他們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彼此相望。

歌曲結束了,路行舟放下話筒,走下舞臺,四周出現短暫的沉默,接着掌聲響起,舞會繼續熱鬧起來。

路行舟先回去了。

出了大門,冰涼的冷空氣讓他清醒一些,之後緩步擡腳,走在布滿燈光彩帶的石轉路上。

“同學!”響亮的聲音在夜裏如煙花般炸開。

路行舟腳步停頓,江歸追上來站在他的面前,“同學,你剛才唱的是什麽歌,真好聽。”

“你聽過嗎?”路行舟反問。

“我……我沒聽過,我剛才第一次聽,但就覺得它好聽。”江歸嘴角咧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憨憨的。

可是路行舟覺得它刺目,面具後的面容繃緊,他咬緊了牙,不願多說,邁過他繼續往前走。

“你還沒回答我啊?”江歸不依不饒,跟在他身後繼續追問。

“《北斛山下》。”路行舟邊走邊淡淡回答。

“《北斛山下》?”江歸重複,“好名字,那歌詞是什麽,你可以跟我說一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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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了!”路行舟不耐煩,加快了腳步。

“同學,我不是壞人啊,你別不理我啊,我是今年大一的新生,我叫江歸,商學院的,學的是國際經濟與貿易……”

“夠了。”路行舟阻止,“聯誼還在繼續,你不回去嗎,一會兒就可以配對了。”

“哦,哈哈,其實我不想去,是他們硬把我拽來。”江歸撇嘴,同時又喜笑顏開,“幸好來了,才能聽到好聽的歌,還能認識你。”

路行舟毫無反應。

江歸繼續問,“同學,你還沒介紹你自己呢。”

路行舟終于長舒一口氣,停下腳步,用最冷的口氣道,“我不想認識你,我們也沒有認識的必要。”

“你胡說!”江歸垮下臉,又有了委屈的聲音,“你剛剛在臺上明明一直看我,你敢說不是!”

路行舟身體瞬間僵硬,他看出來了?他本以為在燈光的暗影裏,肆無忌憚地盯着他,他是看不到的。

可,就算他知道了,他在看他,又能怎麽樣。

“啪。”一只手繞過路行舟腦後,巧妙解開繩結,面具飄落在地,留下清脆的聲響。

四目相對,寂靜無聲。

江歸眨了眨眼睛,又歪過臉,從不同角度仔細分辨,終于皺起眉頭,喊道,“是你?你那天為什麽沒回來,我整整淋了一個多小時淋浴,到最後游泳館都閉館了,只能穿着濕衣服走,回去都感冒了。”

本是生氣的口吻,到最後又夾雜了委屈。

路行舟想笑,不過他努力讓自己冷淡下來,“忘了。”

“忘了?忘了?你,你!”江歸氣得原地跳腳,“你怎麽能這麽冷淡啊,是我救了你啊。”

“我沒求你救我,況且,我已經在自救,不至于會死。”

江歸深深吸一口氣,竟是氣笑了,“好,好,這樣吧,我就當你今天這首歌是為了我唱的,算是對我那天的補償,咱們扯平了,哼,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路行舟終于忍不住勾起唇角,他說得沒錯,這首歌确實是為了他唱的。

可是,緣由和結果,他一概不知,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江叔叔養出這樣一個憨憨的兒子,也是有幾分像他的,而自己,或許根本就不是……

“你笑起來真好看,你該多笑笑的,啊嚏!”江歸說着打了個噴嚏,他穿了一件定制的晚禮服,在夜晚十度以下的溫度裏,是太單薄了些。

路行舟收了笑容,眼神再次冰冷。

之所以是定制的晚禮服,從他門襟的包扣和精致的懷表鏈都可以看出,更不用說它的材質了。

路行舟的媽媽經營着一家裁縫鋪,除了縫補衣服,相鄰右舍出席隆重節日的衣服,不管是旗袍長褂,還是婚紗西服,她多少都會一些。

路行舟從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面料。

江歸只是參加一場聯誼晚會,穿的衣服料子好到他和他的媽媽或許一輩子都碰觸不到。

哼,這樣一個在溫室裏長大的人,憑什麽對他說他該多笑笑。

他,又是他的誰。

路行舟心裏升起巨大的落差和嫉妒,他想把眼前的人衣服撕碎,他想讓他再也笑不出來,他想拉他和他一起,堕入陰影裏,再也看不到陽光。

“你想認識我是嗎?”路行舟譏笑着問。

江歸點頭。

“我叫路行舟。”

江歸,是你自己撞上來的,那就不要怪我了。

自此,兩人算是正式相識。

江歸時常黏着路行舟,不管是吃飯,上課,或者是玩游戲,看電影,頻次之高連路行舟舍友都知道了江歸的存在。

“今天沒跟那傻小子出去?”盛懿軒問。

“嗯。”路行舟淡淡哼了一聲,潦草畫着線條,他學的是廣告學,大三課程壓力并不大,他也沒多大心思放在學習上。

只是最近逍遙了太久,作業遲遲沒有交上去,他不得不靜下心來作畫。

他的心卻根本靜不下來。

在他的計劃裏,是把江歸拽入深淵,讓他脫離掉安穩的生活,自甘堕落。

可自己還沒想好具體實施方案,江歸已經闖入了他的生活,一點點占據着他的日常。

路行舟自願和他成為朋友,自願讓他産生信任,所以他不能逃避,不能甩開他。

但他不能再任由這份關系繼續下去了。

必須做出改變。

“那小子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啊?什麽來頭?怎麽突然你倆關系就那麽鐵了?”盛懿軒狀似無意地問,實則已經好奇得不行了。

路行舟太冷,不喜與人親近,不管是在宿舍還是在班裏。

盛懿軒自認為和他關系還算不錯,可也沒有達到同進同出,左右不離的地步。

早前他也問過路行舟那個人是誰,路行舟只回答一個傻小子,盛懿軒也就跟着叫他傻小子。

可是,他總覺得那個傻小子看路行舟的眼神不一樣,很不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清,一時更加好奇他們的關系。

路行舟本來就煩躁,聽到盛懿軒的問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扔了手裏的筆,重重靠在椅背上,揉着腦袋不吭聲。

盛懿軒吓一跳,撇撇嘴趕緊遠離他。

路行舟這家夥,不僅性子高冷,身份還很神秘。

衆所周知,他們這所學校被稱為貴族學校,這裏的學生非富即貴,據說在學生宿舍樓下的垃圾桶裏能經常撿到奢侈品。

雖然過于誇張,但部分還是屬實的,這所中外合資,背後挂着莞安大學的畢業證,還能出國深造的學府,是不少成績不夠優異的富貴人家的不二選擇。

但是,路行舟,從他的穿着用度,以及行為作風,不管哪個方面來看,他都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而且,盛懿軒從來沒見過他的家人,也沒見過他和家人聯系。

最最神秘的是,路行舟不是莞安本地人,他是哪裏人,沒有人知道。

就像那日平安夜他唱的那首歌一樣,沒有人聽得懂他的方言。

最初,盛懿軒還夥同舍友一起偷他的身份證,不料沒有偷成功不說,還被路行舟不大不小地教訓了一番。

沒錯,實打實的教訓,路行舟身手利索,肌肉結實,明顯從小就是打架的料,況且,他平日不僅愛游泳,打球這些運動,還愛蹦極,滑雪這些極限運動。

膽量和膽識不是一般的大,這所學校都找不出幾個。

這樣的人,不求走近他,只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好了。

“盛懿軒,有沒有一種運動,或者說一種娛樂方式,可以激發人內心最深處的欲望,沉溺到無法自拔,沉淪至死呢?”

路行舟突然側過頭,望着盛懿軒問。

那雙眼睛太深邃,盛懿軒看不到底,無端打了個冷顫,避開他的眼睛,嗫喏着回答,“毒品呗。”

路行舟突然笑起來,“我也想過……”他雙手搭在腦後,仰視天花板,“那有沒有類似的東西……”

路行舟不再看他,盛懿軒沒有了壓力,想了想,突然道,“有了,那個,那個那個,賽車!”

路行舟皺眉思索。

“我表哥喜歡玩賽車,啧啧,那玩意,又危險又讓人沉迷,我看他都已經快要沉淪至死了!”盛懿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他去年在比賽的時候出事了,胳膊,骨折,頭,腦震蕩,我姨把他關家裏,他還偷跑出去繼續玩,啧啧,我是無法理解,贏了能怎麽的,命都沒了還怎麽……”

“這個怎麽玩?”路行舟打斷他。

“啊?”

“我要玩,帶我去你表哥賽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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