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局

開局

黑色輝騰穩穩停在海拓思商學院門口，江歸迫不及待開門下車，江衍升未來得及阻止，對助理胡津道，“快去跟上他。”

胡津一只腳剛跨出車外，手機響了，他尴尬看了眼來電，露出為難神色。

“接吧。”江衍升淡淡開口，同時推開車門，在江歸踏入商學院前拉住了他。

“爸，我都說了，我一個人可以搞定，你們快回去吧。”

江歸反手拉着江衍升避開門口，走到一側石柱前，壓下不耐煩的心思，軟聲說着，“說好的，尊重我，讓我獨立呢，把我送到就夠了，剩下的我自己來。”

“你看看，別的孩子不也是家長陪着來的嗎，你要獨立也不在這一會兒。”江衍升話音剛落，胡津疾步走過來，小聲對他說了幾句。

“你看看，你這不忙着呢嘛，快去忙吧。”江歸咧嘴笑起來，如釋重負的樣子。

“小胡，你留下陪他。”江衍升說完，拍了拍江歸的肩膀，轉身離開。

“爸！報個到而已，哎喲，你讓小胡哥跟你回去吧！”江歸一邊推着胡津一邊大聲嚷，無奈并沒有得到江衍升的理會。

“啧。”江歸扁嘴嘆氣，“得了，走吧走吧。”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商學院門口。

而此刻，石柱後站着一個人，眉峰蹙起，拳頭緊握，胸口起伏不定。

剛才的一幕，他看到了，也聽到了。

就是這麽巧，來這所學校兩年了，在升入大三的這一天，路行舟見到了資助他的江叔叔。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路行舟的身體也跟着顫動一下，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江叔叔三個字映入眼簾，路行舟低頭深呼吸，按下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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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行舟啊，來學校了嗎？”

“嗯。”

“我…現在方便見一面嗎？”

“我還有事。”

“哦，行，有什麽困難，跟江叔叔說，啊。”

“嗯。”

手機挂斷，路行舟看到黑色輝騰緩緩開走。

他依舊站在石柱後，雙腿僵硬，喉嚨幹澀，他知道該是離去了，可是他還想再等等，再等等。

“小胡哥，這不就辦完了嗎，我都會！”江歸雙手揣進褲子口袋，肩上斜挎個背包，松松垮垮挂在胸前，從路行舟面前走過。

胡津跟在江歸身後，手裏拿着公文包，穿着整齊的西裝，在這九月的天氣忙前忙後，頭上已經出了一層汗。

可他腳步不停，公事公辦地說，“江歸，現在我們去辦理校外走讀協議，你就可以不用在學校住宿了。”

“啧。”江歸撫着腦袋，停下腳步，“小胡哥，這個我自己辦就行了，你也快走吧。”

“不行。”胡津比江歸大12歲，成年人的敏銳和成熟，讓他一眼就看出江歸心中所想。

江歸在他面前無奈垂首，“小胡哥，咱就不簽那個了好不好，宿舍入住手續該辦還辦，我偶爾回去住一下不行嘛。”

“我只聽江總的吩咐。”

“我……”江歸差點要爆粗口，氣憤轉過身子跺腳。

這一轉身，無意識對上一只眼睛，是的，只有半邊臉的一只眼睛，濃黑的，深邃的眼睛，在石柱後面正盯着他。

江歸身體頓住，只一秒，那只眼睛就不見了，快得仿佛剛才是幻覺。

“江歸，快走吧，時間已經很緊張了，五點要領取軍訓服，7點要……”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江歸撇撇嘴，滿臉不情願地離開了。

路行舟怦怦亂跳的心，終于平穩下來。

江叔叔的兒子，呵呵。

剛才的對視，也讓路行舟看清了他的長相。

高個，寸頭，濃眉，單眼皮，微翹的唇，穿着一身運動套裝，右耳戴着黑色耳圈，頸間挂着銀色項鏈，在他陽光開朗的氣質上添了一分潇灑不羁，正是青春少年的模樣。

自己和他一對比，正是一個陽光下，一個陰影裏。

路行舟想，這就是上天的暗示，讓他知道自己的分寸吧。

即使心底有再大的不甘和怨恨，路行舟也只能生生壓下。

在他漸漸走出劃給自己的消極情緒時，他又遇見了江歸。

本該是不會相遇的兩個人，命運，卻偏偏喜歡捉弄人。

那是兩個月後了。

天氣日漸寒冷，學校游泳館不再開放暖氣，來的同學也越來越少。

路行舟卻還在堅持，因為從小生活在水邊，路行舟對水有着偏執的熱愛，他喜歡游泳，即使水溫只有十幾度，對他來說也沒有太大影響。

可是，意外還是來了。

路行舟右腿抽筋了。

小時候也出現過一次這種情況，幸好當時周圍都是夥伴，雖然慌張，但還是很快在別人的幫助下劃到岸邊，總算安全。

這次，他下水時周圍沒有人。

必須鎮靜，才能自救。

路行舟深吸一口氣，把頭潛入水中，讓背部浮上水面，兩手抓住右腳尖，用力向上拉，如此兩次，抽筋的疼痛感稍稍緩解。

他再次埋入水中，突然感覺到有人把他從水裏拽出來，他還不及反應，那人的手橫在他脖頸間，拖着他一點點向池邊游去。

“咳咳咳……”路行舟跪在地上不斷咳嗽，待嗓子舒服一些後，右腿的陣痛又讓他無奈翻身坐在地上，屈直腿，深呼吸。

“你還好吧？”一聲關切的問候傳來，在空曠的游泳池裏，帶着原聲和回聲，一齊傳進路行舟耳朵裏。

同時，一雙溫熱的手撫上他右腿，輕輕揉捏。

“你……”路行舟擡頭，正欲訓斥這人多管閑事，一雙眼睛，對上了另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寸頭，濃眉，單眼皮，微翹的唇，右耳戴着黑色耳圈，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是他，好像皮膚黑了些。

路行舟頓住，把話咽了回去，這晃神的瞬間，皮膚上的水快速蒸發，冷不防打了個冷顫。

“哦，你稍等。”江歸松開手，噔噔噔噔跑遠，不一會，手裏提着袋子跑回來。

“你先擦擦，然後披上這個。”江歸遞來一條毛巾，還有一件外套，他把袋子放在路行舟身側，外套放在上面，繼續蹲下來幫他按摩。

路行舟接過毛巾擦着身體和頭發，淡淡的薄荷味沖進鼻腔，他才反應過來，他在用別人的毛巾？

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自打他的腿開始抽筋，他的反應便開始變慢了。

游泳池裏有人下水他不知道，這個人按摩他的腿他沒反應，用了他的毛巾也後知後覺，甚至現在，他又披上了他的外套。

路行舟的身體漸漸回暖，腿上的陣痛消失，他的思緒才終于回歸。

他看着面前的男生，上身裸露着，下身還穿着衛褲，濕噠噠地黏在身上。

随着用力，腹肌上的水珠滑落，隐沒在下身依稀可見的輪廓裏。

路行舟突然使力蹬開江歸的手，利索站起身，丢下他的外套，聲音冷淡，“我沒事了。”

江歸跟着起身，站在路行舟身側，個頭比他稍稍高一些，咧着嘴笑，“你剛好，別着急用力，我扶你去浴室吧。”

“不用。”路行舟側身，躲過他的手，倔強地往前走。

“阿嚏！”江歸也終于感覺到冷，冷不丁打了個噴嚏，跟上路行舟。

“同學，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能借我一身衣服穿嗎，我這剛過來還沒換泳褲呢……”

江歸聲音裏帶着委屈，任誰看了這樣一張臉，搭配這樣的聲音，都不會拒絕吧。

他像是溫室裏養育的一朵向日葵，陽光總能打在他身上，他也總是洋溢着笑臉，毫不吝啬自己的美和果實。

路行舟沒有回應他，而是在兩人走到浴室後，才道，“你先沖着，暖和點，我洗完後回宿舍給你拿，你等着。”

“好。”江歸笑起來，右側嘴角隐隐有個小梨渦，看起來有幾分調皮的味道。

路行舟轉過身，眼神冰冷。

洗過澡，換過衣服，他離開游泳館，吃過晚飯，回到宿舍，倒頭就睡。

如一切沒有發生。

天氣越來越冷，路行舟也不再去游泳館了，他又恢複以前的生活，日複一日的上課，漫不經心地學習。

馬上迎來聖誕節，學校到處彌漫着節日氣氛，在這所中外合資的學校裏，聖誕節尤其隆重。

各個學院之間的聯誼，慶典，游街，活動層出不窮，路行舟也難得放縱一次，在平安夜，戴上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和舍友一起參加聯誼去了。

說是假面舞會為主題的聯誼，進去之後，吵鬧的音樂，相依的情侶，五彩的杯盞，還有到處彌漫着荷爾蒙的氣味，其實已經相當于個小酒吧了。

這裏有着能讓人沉醉的東西，而路行舟卻意外地清醒。

他甚至在明滅的燈光裏，捕捉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沒有戴面具，把他那姣好的散發着陽光的外貌展露出來，吸引着人群的目光。

“好了，接下來，我們繼續抽簽來決定下一個表演的人。”主持人在嘈雜的環境裏，還不忘按活動流程走。

今晚，每一個來參加的同學都有一副手牌，手牌上有屬于自己的號碼，路行舟是78號。

好巧不巧，正抽中了78號。

“78號！78號！大家快左右看看，誰是78號，千萬不能讓他跑了！”主持人還在賣力煽動。

路行舟自動走上舞臺，接過了話筒。

“我唱一首《北斛山下》。”路行舟的聲音略小，連音響師都沒聽清他要唱什麽。

他已經開始清唱了。

“北斛山，北斛山，你在湖的那一端，陽光渡你金光閃，月光給你添衣裳，行舟山間美景過，歸來路邊是少年。北斛山，北斛山，你在河的那一端，阿爸教我赤腳跑，阿媽把我懷中抱，聞說北斛千百裏，遍是少女嬌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