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親人

親人

江歸帶路行舟去了四俊山賽道。

那天沒有比賽，人也很少，他将車停在山頂，一起對着海面看日落。

江歸問，“待會兒，你要不要來一圈？”

“不了。”路行舟擺手，這一路開上來，他明顯感覺到江歸的技術不錯，想必練了很久。

而他開車的次數寥寥可數，上次還出了事故。

說真的，自那次之後，路行舟并不喜歡賽車，雖然喜歡極限運動，可是像賽車這樣和時間較勁的運動，他喜歡不來。

不過，如今來看，他沒有白白浪費時間，他最初的目的倒是達成了。

江歸喜歡上賽車了。

“你的腰傷，怎麽樣了？”

“沒事，只是青了一塊，早就好了。”路行舟的關心令江歸身心愉悅。

“有煙嗎？”

“我……沒有。”

“哦，怎麽，你真的不抽煙嗎？”路行舟歪頭，盯着江歸的耳圈和項圈，手指上前，輕輕挑動他的耳圈，好奇道，“你戴這些東西，不抽煙？不喝酒？”

江歸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不自覺吞咽口水，“不是，我戴這些，就是覺得挺酷的，抽煙，喝酒，我确實不太喜歡。”

“呵。”路行舟冷哼，“小孩子。”

Advertisement

江歸暗暗咬牙，拳頭握在一起，“你喜歡，我可以改的。”

“哼。”路行舟似是覺得他敷衍，無所謂地哼了聲，撐在引擎蓋上的手準備收回，站直身體，卻被江歸的手給按了回去。

緊緊覆在上面。

“幹嗎？”路行舟皺眉。

江歸心裏百轉千回，這麽美的風景，這麽靜的時刻，這麽好的機會，告白吧，告白吧。

讓他知道，他不是小孩子，不是跟屁蟲，不是學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喜歡他。

從第一眼就開始喜歡了。

喜歡他的長相，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咬唇撇嘴的樣子，喜歡他歪頭整理頭發的樣子，還有他認真做事的時候，冷淡拒絕的時候，安靜吃飯的時候，他都喜歡。

甚至他冷冰冰地挖苦，毫無征兆地生氣，他也喜歡。

江歸的手向下聚攏，将路行舟的五指握在手心，身體漸漸靠近。

終于要開口的時候，路行舟的手機響了。

他瞥了眼江歸的手，示意放開。

江歸嘆氣，老老實實放手。

是李少男的視頻請求，路行舟走遠幾步，按下接聽。

李少男鮮少請求視頻通話，路行舟隐隐有着不安。

果然，那端的李少男神情焦急，滿眼恐慌，“行舟，行舟，幫幫我，我聯系不上奶奶了，姑姑也說她聯系不上，你讓方姨去我家看一眼，好不好，我打不通，打不通電話，我真的好擔心……”

“別急，少男，我這就讓我媽去看一眼，你別急。”

視頻挂斷，路行舟即刻聯系了方成佳，接下來就是等待。

江歸遠遠看着路行舟捏着手機，望着天邊晚霞，腳尖不停黏着青草。

颀長的身影顯得那麽疏離冷淡、不可親近。

天色已經暗下來，五月的傍晚，山頂還有絲涼意。

江歸從車上拿了外套披在他肩頭，白色襯衫搭配棒球開衫，雖是不相配，但在路行舟身上，也是好看得要命。

“怎麽了？”江歸輕聲問。

路行舟搖頭，不願多講，擡腿又走遠了些。

江歸的心涼下來。

在二人相處中，他努力想要融入路行舟的世界，想了解他的一切。

可是，除了自己觀察了解到他的喜好，其他關于路行舟的，只知道他的父親不在了，剩下的一無所知。

江歸一直告訴自己不在意，他喜歡的是路行舟這個人，其餘附在他身上的條件，只是充實了他，并不會影響他的喜歡。

現在路行舟明顯規避的神态，确實讓他氣餒。可是，他選擇尊重路行舟。

他沒有再上前。

兩個人保持着七八米的距離迎風站着，路行舟一直望着海面，而江歸，一直望着他。

直到路行舟的手機響起。

“媽，怎麽樣了？”

“李奶奶，去了。”方成佳低落的聲音傳來，“躺在床上，看樣子，走得不痛苦。”

“哦。”路行舟輕輕回應。

“讓少男回來善後吧。”方成佳提聲，“你請假回來嗎？”

“我……”

“你定吧，我挂了。”

路行舟咬唇，艱難撥通李少男的手機。

那端的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路行舟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直到手機再次挂斷，他耳邊仿佛還有李少男的哭聲。

路行舟的親人很少，他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外公外婆，只有兩個姨和姨夫，卻和自家來往并不親密。

他還沒出生的時候，他的爸爸路遠就已經離世，他無從參加自己父親的葬禮，對于父親的離去，也沒有過多悲傷。

那樣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吶喊，他聽過的，在下司別家的葬禮上，路行舟也聽過這樣的聲音。

他不理解，為何一個人的離開，會留下這麽多人的淚水。

年紀大的老人，活着這麽艱辛了，離開不好嗎。

那些被窮困病痛折磨的人，離開了不該為他們高興嗎。

可是，路行舟親耳聽到李少男的哭聲，感受到了他的悲傷。

那是對最親近的人離開的痛苦，那是對想要報答贍養的人離開的痛苦，那是世界再也沒有人包容他把他當孩子一樣看待的痛苦。

路行舟突然感到害怕，他不想再聽到李少男的哭聲，看着他的痛苦而無能為力。

他在微信上緩緩打出，“節哀，代我送奶奶最後一程。”點擊發送。

長長地舒口氣，他實在想抽煙，返回江歸身邊，道，“回去！”

下山，抽煙，吃飯，喝酒，江歸都陪着路行舟。

他們之間總是這樣，路行舟說幹什麽就幹什麽，江歸只會言聽計從。

只是，那熱烈地想要袒露一切的心思，在四俊山上随風飄散了。

一周後，李少男的電話打進來。

路行舟剛下課，拿着手機走到偏遠的地方接起。

“行舟，都結束了，我該回春江了。”

“嗯。”

“行舟，那十萬是給奶奶看病用的，我都給姑姑了，這還沒有多久，奶奶去了，她告訴我錢花幹淨了，呵呵。”

“嗯。”

“行舟，我堅持選擇了火化，我把奶奶帶在身邊，以後可能不會再回下司了。”

“好。”

“行舟……”李少男似是再也壓抑不住，帶着哭腔，“奶奶走了，我突然不知道還要拼搏什麽，我就是成功了，有錢了，又有什麽意義呢，奶奶已經不在了。”

“是我沒用，我該早些掙到錢，給奶奶最好的藥，她就能多堅持幾年，可是我呢，錢沒有，時間也沒有，我兩年才回來見她一面，最後的時間，我也不在她身邊……”

“行舟，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那就為了我。”

“什麽？”

“你還沒忘吧，你欠了我十萬塊錢呢，怎麽，不想還了？”

“呵呵，呵呵……哈哈……”李少男在那端發出笑聲，由低到高，終于到爽朗，“好，路行舟，為了你，哈哈。”

“嗯。”路行舟也笑了。

“行舟！”冷不防被拍肩膀，路行舟轉頭一看，又是江歸。

他收了笑意，對李少男道，“挂了啊。”

這才皺眉，“幹嗎？”

“你在跟誰打電話？”江歸說着，已經順手拿過了路行舟手裏的包，提在自己手上。

路行舟不耐煩，他越來越覺得江歸管得過寬，是自己最近脾氣太好，給他太多包容了嗎？

“沒誰。”

“我猜，是行舟老家的人吧，你跟他講話的語氣，好像帶了一丁點家鄉的口音，就是雖然還是普通話，但是尾音帶了一點上揚，很有俏皮軟糯的感覺。”

江歸背着雙肩包，穿着露肩t恤，運動短褲，一張臉笑得燦爛，看起來青春洋溢。

路行舟撇嘴，自己也強迫江歸抽煙喝酒，而且整日帶他玩游戲，泡酒吧，偶爾還去賽車，怎麽這麽久了，這個人還是這麽幹淨純粹？

“啧。”他選擇忽視江歸的話，聳肩道，“下午游泳，去不去？”

“好啊，求之不得。”

路行舟轉身，伸出手，“煙。”

江歸順從地從包裏拿出煙和火，親自幫他點上，路行舟抽了一口，咬着煙的唇抿緊，斜睨着他，輕點下巴。

意思很明顯，讓他也來一根。

江歸繼續順從地給自己點上一支。

這是兩個人長久相處養成的默契，路行舟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江歸都能猜出他的意思。

而江歸也享受于路行舟的控制，不管是給他買煙，請他吃飯喝酒，還是幫他拿東西，甚至占位置這些細微的小事，江歸都做得心甘情願，面面俱到。

他從不計較在路行舟身上花費了多少錢，浪費了多少時間。

路行舟也沒在意，只是偶然間才發現，他的開銷變少了，卡上的餘額又多了三萬。

他想，待會兒再給李少男打些錢過去。

路行舟享受着江衍升和江歸父子倆的恩惠，享受得心安理得。

甚至拿着他們的錢接濟自己的朋友，也是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