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刺骨
刺骨
第二日,江歸的氣色好了些,稍微收拾自己準備去學校。
昨天晚上他已經看到新聞,也知道門口的那些人走了,他卻沒有了之前的急迫,而是等天亮才選擇離開。
王姨見他下樓,忍不住又開始碎碎,“小江,你看新聞了嗎?天啊,怎麽出了這樣的事?小胡,小胡竟然是……”她尴尬跺腳,“哎喲,我都不好意思說。”
“我知道了。”江歸面色平靜,坐下來吃早餐,“王姨你也可以回家休息幾天了吧。”
“嗯。”提到這個,她臉上終于有了喜色。
江歸沒有聯系父母,也沒有聯系胡津,他回到學校後正常上課,正常回公寓,和出事前一段一樣,學習,補課,把時間排得滿滿的。
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一般,一切又好像都和他沒有關系一樣。
只是,就這樣過了一周,學校就要放寒假了。
江歸的用功很有用,自上學以來,他第一次拿到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績。
成績到手的那一天,他站在了路行舟的宿舍樓下。
莞安的冬天雖然很短,但冷是真的冷,江歸上次發燒之後,本就一直奄奄的,現在站在冷風中吹了一會,免不得發抖。
好在,終于等來了要等的人。
路行舟和趙小德一起從外面回來,看到江歸的時候,兩人都愣了一瞬,趙小德先哈哈打着招呼,然後飛快說着先行一步,消失在宿舍樓裏。
留下路行舟和江歸面對面站着。
路行舟穿得很薄,像不怕冷似的,只在羊毛衫外面套了個黑色呢子大衣,還敞開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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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裏,眼睛冰冷地注視在江歸身上。
江歸的鼻尖凍得通紅,忍不住吸口氣,“找個地方聊聊,可以嗎?”
“不用了,就在這裏。”路行舟毫不留情。
“好。”江歸跺了跺腳,擡眸望着他,“我喜歡你,不管你是誰,做了什麽,我喜歡你,路行舟,我不會放開你。”
路行舟發出短促的笑聲,似鄙夷,似嗤笑。
江歸從懷裏拿出成績單,“我以前學習不好,也沒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可是,從荥山回來後,我就開始認真學習,努力補課,我想把以前落下的學業都補上,想做出成績,脫離父母,讓他們,讓你,讓所有人都看到,我要和你在一起的決心!”
路行舟還是笑着,他不去看江歸手裏的成績單,也不去看江歸的臉,而是側過頭去,望着逐漸昏黃的天空,“江歸,我之前都是騙你的,我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你,你非要我親口說出來是吧?”
江歸的臉僵住,眼眶通紅。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突然上前,将路行舟狠狠箍在懷裏,雙手按住他的後頸,讓他看着自己,“路行舟,就算你是直的,我也要把你掰彎了!”
路行舟掙脫不出他的掌心,只拿漆黑的眼睛瞪着,“我是你哥哥,你也不在乎嗎?”
“我不在乎!”
“那晚因為我,江叔叔才會喝醉被拍,你也不在乎嗎?”
“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
江歸的鼻子貼了過來,路行舟被冰地顫了顫,他聞到近在咫尺的江歸的味道,淡淡的薄荷,幹淨的氣息,那些曾經荒唐的,刺激的畫面在腦海裏閃過,漲紅了臉,“那可真好,能讓你這麽喜歡我,真是正對我意了。”
路行舟哈哈笑着,“江歸,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喜歡上你,你就嘗着這份愛而不得的滋味,過你的下半輩子吧!”
“路行舟!”江歸咬牙切齒。
“江歸。”路行舟卻很平靜,“你不想在你父親的事剛結束之後,你再爆出個同性醜聞吧?還是說,你也不在乎?你父母的名譽、事業,你都不在乎?”
江歸的手逐漸放松,路行舟趁機脫離鉗制,冷冷哼着,“我手裏有的是讓你們一家陷入醜聞的證據,不要逼我做到最後一步!”
“所以,那個照片,是你曝出來的嗎?”江歸輕輕問道。
“呵呵。”路行舟笑着,“是又怎樣?”
江歸的雙手還保持着張開的動作,他輕輕翻轉手掌,看到左手掌心中那顆紋上去的痣,半年多過去了,顏色有些淡了,反而像真的一樣。
可是江歸知道它不是真的,就像他以為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路行舟看了一眼出神的江歸,再次開口,“你再出現一次,我就曝一個料,出現一次,曝一個料,我倒要看,你到底在不在乎。”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宿舍走。
江歸本來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不管路行舟說什麽、要做什麽,他仍然要熱烈地告訴他,他喜歡他,他不會放手,他會努力為他們創造未來。
可是,事實仍舊狠狠地打了他的臉,路行舟想要的,是毀了他的家。
他就這麽恨嗎。
心好疼,比身體任何疼痛都要疼。
“路行舟!”望着路行舟的背影,江歸嘶喊,“究竟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冷風吹過,無人回應。
轉眼間,到了寒假。
放假以來,江歸把自己關在房裏,又開始感冒,人也瘦了,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只是抱着路行舟的兩張畫,癡癡地看着,心底一片悲涼。
除夕夜,王姨做好了飯菜,就回去和自己的家人團圓了。
而江歸的家,只有他自己。
自上次的事發生後,江歸就一直沒有見到自己的父母,他們都在忙,各種各樣的理由忙,尤其是他的父親江衍升,江歸知道他在逃避,可是,連春節,他都只能一個人過。
無所謂了,反正不是沒有一個人過過。
有認識的同學打來電話約他出去跨年,江歸果斷拒絕,關了手機。
他不想出門,不想放縱,他寧願一直把自己鎖起來。
江衍升此刻正在去往春江下司的路上,以往的那些年都是胡津開車陪他來,今年胡津不在,他自己一則很少開車了,二則對路況不熟,這條路從下午四點開到晚上十一點,終于要到了。
家家戶戶還亮着燈,歡聲笑語不時從裏面傳出,江衍升下車後沒有直接去路行舟的家,而是去了後山的一座墓前。
夜晚的風沙沙地響,周圍黑漆漆的一片,江衍升并不害怕,他坐在墓前,點燃一支煙,星點的亮光中,依稀看到紙錢燃燒過的痕跡。
江衍升笑了笑,“路遠,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有人應答他。
“是不是不能再錯下去了?”
還是沒有人應答他。
“對不起,對不起……”煙抽完了,江衍升顫抖的聲音終于傾瀉而出,在寒冷的夜裏低聲哭泣。
十二點鐘,鞭炮聲在下司噼裏啪啦響起,路行舟也在方成佳的推搡中出了門,點燃早已擺放好的鞭炮。
兩百響的鞭炮放完,門外響起敲門聲。
母子倆對視一眼,誰會在這個時候串門?
路行舟上前打開門闩,門外站着一身黑衣的江衍升,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行舟。”他的聲音帶着沙啞,似是極為疲憊。
路行舟沒有動,方成佳急忙上前,“你來了?快進來。”
說着拉着他向前走,江衍升推開她,“我和行舟說說話。”
方成佳笑着,“成,我把火給你們支起來。”說着将火爐拿出來,熟練地燃起火堆,還把幹淨的燒賣、瓜子和熱水拿出來,擺在火堆旁,“你愛吃的燒賣。”
江衍升點頭微笑,表示感謝。
路行舟冷眼旁觀,無奈嘆氣。
直到方成佳離開,遠處的鞭炮聲也逐漸消散,只有爐火噼裏啪啦地響着。
江衍升輕聲道,“行舟,接下來我所說之事,全為事實,你做好準備,不要驚到你媽媽。”
路行舟撇過臉,無所謂地抿唇。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怪我,只怪我一個人。”江衍升淡淡開口,“我喜歡你的父親路遠。”
路行舟轉過頭,僵硬地盯着江衍升,目光犀利。
“路遠不喜歡我。”江衍升勾起唇,“他跟我不一樣,他想要的是安定的普通的生活,我給不了。”
江衍升停頓了下來,想起那些久遠的事,從未與人分享過的事,雖然面帶微笑,心裏卻是遺憾的。
“他結婚了,我祝福他,可是他卻因為意外去了,那段時間,我一直無法接受,也不願接受。”江衍升哆哆嗦嗦掏出煙點上,借以平息內心的悲傷。
“後來你出世了,我看着你,就總是想到他,我想替他做些事,所以才一次次地來看你,給你們錢。你叫我爸爸的時候,我真的……我的想法是替他答應的,行舟,對不起,讓你誤會了,可是我也是真的拿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待。”
“行舟,我想替他彌補你缺失的父愛,替他完成父親該有的責任。”
“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會讓你……還有你的母親,都誤會了。”
路行舟顫抖着唇,咬牙問道,“為什麽不說?為什麽從來不說,由着我們誤會?”
“因為……因為我害怕你們知道,我害怕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喜歡男人,我保密了四十多年,我想帶着這個秘密,直到死亡,可是,前不久……”江衍升嘆氣,“前不久這個秘密被人發現了,我也說出來了,才發現好像也沒那麽難了,行舟,對不起。”
“你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媽。”路行舟紅着眼眶,努力憋回去眼淚,“你早就知道,她對你有那樣的心思了不是嗎?”
“可是,她也早就知道,我結婚了不是嗎?”
“是,她是知道!可是你一年又一年的來,一年又一年的給她錢,你讓她怎麽想?啊?”
“行舟,我真的從未對她做過任何逾越的行為,甚至那一年之後,我為了躲她,不再來看你,我……”
“別說了。”路行舟阻止他,“她是我媽,不管怎麽樣,我會無條件偏向她,你不用解釋了。”
江衍升吐出最後一口煙,将煙蒂扔進火爐裏,沉默片刻。
“其實每一年的除夕,我都是下午就到了,我是先去看你爸,在他那裏坐坐,和他說說話,然後再來看你。”
江衍升轉過頭,望着路行舟,“你的眼睛很像他,可是,你沒有梨渦,如果有梨渦,就更像了。”
“別說了!”路行舟再次阻止他,“事到如今,你還準備和以前一樣嗎?來看看他,看看我,給我們錢?嗯?”
“為什麽不可以?”
“江叔叔你的心胸真寬廣啊,之前的事,你都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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