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離開

離開

江衍升望着路行舟問,“行舟,我只問你一次,你喜歡他嗎?”

“我不喜歡。”路行舟回答得很快,“我不喜歡男的。”

江衍升點頭。

“江歸……交給我吧,我不會讓他繼續煩你,你放心,如果你想要離開,我也可以送你出國,或者哪裏都行。”

“不需要。”路行舟別扭地轉過頭,望着天邊某一處亮眼的星星。

不需要江衍升來處理,江歸應該不會再煩他了。

江衍升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塵,站起身,“那好,我走了。”

路行舟急忙看向他,“你這就走了?”

“怎麽了?”

路行舟也站起,盡量放低聲音,卻還是咬牙切齒,“我對你兒子做了那樣的事,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行舟,我開始就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路行舟忍了很久的眼淚,這一刻終于滑落。

不怪他,竟然不怪他?

路行舟很想告訴江衍升,他曾經對他有多麽的愛,又有多麽的恨,他又對江歸有多麽的壞,甚至放假前還對他說那樣的話。

看到江衍升陷入風波的新聞時,看到北固的股價暴跌時,看到江歸的痛苦時,他是真的很開心很暢快,他恨不得北固真的從此完蛋,江衍升一家三口從雲端跌入淤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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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這樣惡毒地想過。

這些江衍升都不知道,統統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幫助一個愛過的人的孩子,将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去愛,卻得到了這個孩子和母親的反噬,他卻從不怪他們!

“你走吧!”路行舟指着門口,“快走!”

江衍升拍拍他肩膀,點點頭,離開了。

一切荒誕到此為止了嗎。

路行舟回到房間,拿起手機,無聊地翻着祝福信息。

竟然還有一條未讀短信。

“新年快樂。”

那個號碼沒有備注,可是路行舟認得,那是江歸的電話。

他把江歸的所有通信方式都拉黑了,卻原來,還能收到短信。

為什麽說了那樣的話之後,江歸還能對他說出新年快樂?

他也不怪他嗎?

路行舟的心剎那變得柔軟,江歸的臉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明明總是帶笑的臉卻不笑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淚水爬滿了臉龐。

路行舟一顫,這不正是上次見面時江歸的臉嗎。

鼻頭紅紅的,眼眶紅紅的,滿臉悲傷。

他本該生活在陽光下,和他在不同的世界裏微笑下去的。

是他,親手将他拖入深淵,踐踏了他的自尊。

沒有留下任何餘地。

以往的除夕夜,為了守歲,路行舟會玩一夜游戲,可是今年,他想了一夜事情。

所有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這一夜,終于化解開了。

就像高三暑假的那一夜一樣,他和自己和解了。

早晨,方成佳敲他的門,“江叔叔還在嗎?”

“走了。”路行舟一骨碌起身,開了門,“媽,趁你年輕,趕緊找個人嫁了吧。”

“說什麽呢?”方成佳穿着喜慶的紅色外套,和唇上的口紅顏色一樣鮮豔明亮,只是在聽到路行舟的話後,眼睛裏的亮光不見了。

“媽,江叔叔說他……”

她的眼睛又亮起來,“說什麽了?”

“說他……”

“嗯?”

路行舟開合了幾次,還是閉了嘴,“沒說什麽。”

“你!”方成佳無奈,轉身欲走。

“媽,那個存折你給我一下,就是江叔叔轉你錢的那張。”

“幹什麽?”方成佳問着,還是去房裏把存折遞了過去。

“沒事。”路行舟笑着接過,裝進口袋裏。

剛才幾乎脫口而出的真相,在舌尖打個轉,又咽回了肚子裏。

還是不讓方成佳知道得好。

反正,還有一種能讓她死心的辦法。

開學後,不管是同學還是舍友,一個多月未見,都有說不完的話,分享不完的趣事,只有路行舟仿佛比以前更加陰郁了。

早在年前,宿舍裏的三人就注意到他的異常,只不過忙着考試放假,也沒多問,現在,三個人對了眼神,特意将路行舟圍攏起來,旁敲側擊,“怎麽了老大?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啊?”

“沒事。”

盛懿軒和吳明皓用胳膊撞了撞趙小德,趙小德咽了咽口水,“那個……叫上江歸,咱晚上一起去玩呗,很久沒見江歸了,嘿嘿,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盛懿軒和吳明皓點頭附和。

路行舟揉了揉眼睛,收拾背包起身道,“我有事先出去了。”

三人眼睜睜看着他離開,無奈聳肩。

盛懿軒坐下來,撇嘴道,“他這個樣子,活像我們欠了他什麽似的。”

“啧,老大又不是第一天這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趙小德皺眉。

“是,我是知道,同宿舍三年了吧,他還是這副樣子。”

“你們有沒有發現,他還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吳明皓道。

“什麽啊?”盛懿軒和趙小德異口同聲問。

“你們不覺得他的東西越來越少了嗎?”吳明皓指着路行舟的桌子,“看看,什麽psp、手表、眼鏡,還有發膠、剃須刀都不見了,還有筆記本,他剛是不是拿着筆記本出去了?”

“那又怎麽了?只是一直随身帶着呗。”趙小德覺得沒什麽。

“你是說,他要跟江歸同居了嗎?”盛懿軒突然驚道。

“什麽?不可能!”

“啧啧,你們倆都是什麽腦回路?”吳明皓撫額,“你們是真沒注意到嗎,他最近感覺手頭很緊的樣子,吃飯也總一個人去食堂吃,寒碜的很。”

盛懿軒和趙小德皺眉,還是不太能理解。

“一定是他家裏出什麽事了。”吳明皓果斷道,“貴公子可能要落魄了。”

“呵,什麽貴公子,他都不是莞安人。”盛懿軒抱胸嗤道。

“你怎麽突然這麽陰陽怪氣啊?”趙小德和他杠上,“不是莞安人又怎麽了?莞安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本地人歧視外地人,才讓人說幸福指數不高的。”

“啧啧,少了那些外地人,幸福指數才能上去吧?”

“你可真是,跟你一個宿舍,我都覺得羞恥。”趙小德氣急,摔門而去。

吳明皓無奈嘆氣,反正這兩個人整日吵吵鬧鬧,他早就習慣了,也懶得幹預。

路行舟在校外約了人,将自己的筆記本賣了出去,置換了七千二百塊,又算了算手上的兩張卡,一共有二十三萬兩千三百元,這是目前他所有的積蓄。

他要還給江衍升,以後不會再要他的一分錢。

他已經做足了所有準備,只欠東風了。

“叮”手機短信又響了。

路行舟猶豫片刻,打開短信,還是熟悉的號碼。

“今天中午出校門,發現阿糖家的燒賣終于開門了,只是,老板竟然換人了,味道也不如從前,莞安又少了一家好吃的燒賣。”

路行舟關上手機,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江歸在他面前說這番話的樣子。

歪臉,噘嘴,皺眉,故意壓低了聲線卻還是開朗的聲音,如少年一樣,撒着嬌,讓人心生歡喜。

明明一切已經是不可挽回的結果了,他為什麽還要執着向自己發這些短信。

路行舟真的不明白。

一開始,那些短信是瘋狂而壓抑的,幾乎一連串地追問他為什麽,後來,那些短信慢慢變得平靜而克制,只是向他轉述他的生活,他做了什麽,吃了什麽,學了什麽,都會在短信裏說。

他從不在短信裏叫路行舟的名字,也從不附屬自己的名字。

而且,再也沒有發過“我喜歡你”這樣熱烈表白的話。

可以換個號碼,可是路行舟沒有,他甚至會一遍遍地看那些短信。

心底是有愧疚的,他不得不承認。

只是,也只能是愧疚了,路行舟給不了江歸更多的。

江歸還年輕,總有一天,他會遺忘,會找到真正适合他的人。

經年累月之後,再想起他,留下的只有憎惡吧,為自己年少的癡傻和瘋狂。

路行舟握緊了手機,又打開,給江衍升去了電話,約他在校門口見面。

晚上八點鐘,熟悉的黑色輝騰停下,江衍升從後座下來,四處搜尋路行舟的身影不見,撥出去電話。

“行舟,我到了,你在哪?”江衍升有些焦急,他的時間本就緊張,來見路行舟也是推了重要的會議過來的。

“江叔叔,你往右看。”路行舟的聲音很平靜,“五米外有一排龍舌蘭,在第三株龍舌蘭裏,有一個袋子,你拿走。”

江衍升依言聽路行舟的話,找到了袋子,是個很小的紙袋,裏面只有一張卡和一張存折。

“這是做什麽?”

“江叔叔,以後想我爸了,偷偷去看他就行了,你已經替他把我養到24歲,足夠了。”

“行舟?你要做什麽?”

“你沒有做錯什麽,江叔叔,錯的是我們,我們太自以為是了,呵呵。”路行舟笑着,“以後不要再管我們了,就當你養了個白眼狼,咬了你一口,跑了。”

“行舟!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卡留給你了,裏面還剩下一些錢,或許你看不上,不過,以後如果我出息了,換我往裏面打錢,把你以往的恩情都還給你。”

“行舟!我不用你還,你快出來,我們見面聊,好不好?”

“江叔叔,你還不知道嗎?”路行舟一直笑着,“你代替不了我爸爸,你的好意反而是我們的困擾,你如果真的為了我們好,真的想讓我爸安心,就是離開我們。”

“離開我們,就是對我們最好的。”

“江叔叔,24年了,你做得真的夠了。”

江衍升在電話那端,再也說不出話。

“密碼你知道,再見,江叔叔。”路行舟挂了電話,望着遠處江衍升落寞的背影,悵然若失。

路行舟知道是他自己親手推走了對他好的人,親手終結了有保障的人生。

但是他不得不這麽做,他沒辦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江衍升給他的一切。

包括,他的兒子江歸。

但凡,他還懂得一丁點感恩的話。

再見了,江叔叔,再見了,江歸。

兩日後,路行舟退學的消息傳遍了新聞與傳播學院,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非常震驚,只是,他們無從得知路行舟退學的原因,因為,他已經離開了。

盛懿軒、吳明皓、趙小德三人和其他師生一樣,也是路行舟離開了才知道他已經休學了。

三個人瘋狂的微信、電話輪番呼叫,路行舟都不回。

“我靠,是兄弟嗎?這麽大事一聲不吭,就這樣走了?”趙小德在宿舍來回暴走,“究竟是為什麽啊?”

“我們把他當兄弟,他未必把我們當兄弟吧。”盛懿軒冷冷道。

“你怎麽回事?盛懿軒,你分手了,幹嗎在兄弟面前陰陽怪氣的?你跟路行舟的關系不是挺好的嗎?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你倆吵架了?”趙小德語速很快,噼裏啪啦問了一堆問題。

盛懿軒煩躁地別過頭,“我他媽能知道什麽?他會跟我說什麽?他什麽都不說,我跟你們一樣,除了他叫路行舟,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操!”

他是和胡辛奕分手了,交往了短短四個月就結束了,他心情不好,看什麽都不順眼,覺得所有的煩心事都堆了過來,胸中氣悶無處發洩。

“你們別吵吵了。”又是吳明皓出來勸架,“早跟你們說過了他不正常,呵,不過,既然他沒打算告訴我們,以後也沒打算繼續和我們聯系,我們又糾結什麽呢。”

“是!”盛懿軒附和,“走就走了,無所謂!”說着狠狠踢了一腳路行舟的桌子。

那上面已經空蕩蕩的了,包括他的床鋪,也趁着三人不在的時候打掃一空,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留下。

“嘭!”一聲巨大的推門聲,江歸出現在宿舍門外,将門內的三人吓了一跳。

“江歸!”趙小德驚道。

江歸走了進來,望着空蕩蕩的床位和桌子,臉色慘白,“他去哪了?”

“我們不知道……”

“他為什麽退學?”

“我們,我們也不知道……”

“呵,呵,你們都不知道……”江歸倒退幾步,像他進來那般,又快速離去。

“他,他怎麽瘦了這麽多。”吳明皓愣愣開口,“我差點沒認出來他。”

“老大……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趙小德搖頭嘆氣。

只有盛懿軒繃緊了臉,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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