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小醜

小醜

接下來,江歸和路行舟又開始冷戰。

說是冷戰,又不像上次冷戰一樣別扭,這一次,他們都知道有哪裏不一樣了。

路行舟在等着江歸放他離開,江歸在等着路行舟接受他。

他們彼此等待着、試探着、焦灼着。

江歸之前以為路行舟故意找個理由騙他,可在不斷嘗試中發現,路行舟的反應和之前一樣,惡心到幹嘔,甚至嘔吐。

他才知道原來他是真的排斥。

這麽說,以前的路行舟,只是為了方成佳強迫身體接受嗎?

他這麽惡心自己的碰觸嗎?

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直男嗎?

即便是這樣,江歸依舊不願意放開他,他早就對路行舟說過,哪怕他是直的,也要把他掰彎。

江歸不敢想象以後沒有路行舟的日子。

錯過的那五年,他已經頹廢喪氣到那個樣子了,如果以後沒有路行舟,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路行舟的情緒一日不如一日,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王姨說他吃的飯比以前少了很多,人恹恹的,除了看電影,什麽也不幹。

晚上睡得也不好,時睡時醒,有的時候還會做噩夢。

在夢裏,他會像孩子一樣叫着爸爸媽媽,讓江歸的心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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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該拿他怎麽辦。

這個問題,從最初遇見他,江歸就不停地問自己。

一個月後,江歸把李少男叫來了莞安。

李少男還悄悄帶了一個人來。

他知道路行舟剛經歷母親亡故,男友分手又和好這接連的事情,心情一定不好,不過,他又覺得路行舟離開春江也好,起碼不用一個人在家裏,每天回想母親死去時的慘狀。

在一次聚會中,李少男無意中遇見王明明,他對他印象不錯,沒控制住,私下裏和他聊了路行舟的事,王明明顯然對他的境遇表示同情,并說,“路行舟看似冷情實則專情,看似桀骜不羁實則善良敏感,但是他又挺狠心的,特別是對自己,他如果一條道走到黑,傷的肯定是他自己。”

李少男聽得迷迷糊糊,只覺得王明明說的不是什麽好話,直追問他什麽意思。

煩的王明明後來一直躲着他。

現在,連江歸都想讓他來,說明路行舟狀态是真的非常不好。

李少男二話不說,立馬就要去。

不過,他得拉王明明一起去。

三個人在外面的餐廳碰面,路行舟看到他們很開心,胃口也好了些。

路行舟能正常聊工作,聊生活,和以前一樣。

可在李少男看來,就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這個時候,他無比慶幸帶了王明明過來。

散場時,路行舟去結賬,李少男悄悄對王明明哀求,“你不是心理醫生嗎,求求你幫我看看行舟吧,我總感覺他哪裏不一樣了。”

王明明面不改色,“我只是心理咨詢師,不能開藥,更不能求着人來找我咨詢。”

“你就和他聊天,或者催眠他,讓他跟你說說話也行。”李少男快急哭了,“好不好?”

王明明上下打量他一眼,“你這個樣子,是怎麽追到我妹妹的?”

“我去,是你妹妹追我好不好。”李少男脫口反駁,說完才驚覺現在是有求于人,後悔地打自己嘴巴,“呵呵,呵呵,我就是靠死皮賴臉追的,呵呵。”

王明明勾唇,似有似無地笑,“好吧,我幫你。”

“謝謝,謝謝哥!”李少男跟以前一樣喊王明明哥,讓王明明哭笑不得。

李少男就是一個愣頭青,他這樣的人,為了路行舟,願意放低姿态去求人,看來他和路行舟的關系是真鐵。

李少男心想,王明明肯定把他當成只會死皮賴臉的娘炮了,不過無所謂,只要他答應幫路行舟,把他當變态都無所謂。

其實,李少男原本就是這樣的性格,他軟弱,無能,被人欺負了只會哭着求人。

是路行舟的出現改變了他。

他們都沒有爸爸,一個跟着奶奶,一個跟着媽媽長大,李少男曾為自己的性格缺陷找過理由,就是因為沒有爸爸,所以才沒有陽剛之氣,他任由別人這樣說,是因為自己都這樣想。

可路行舟也沒有爸爸,卻很強,很剛。

下司所有的小孩,不管大的小的都怕他。

李少男跟着路行舟之後,也沒人敢再欺負他了。

因為路行舟的影響,他才敢慢慢對別人說不,才敢慢慢走出去闖蕩。

甚至現在的公司,也是有路行舟,才能順利走到今天。

路行舟是他李少男的貴人、親人,現在路行舟處于低谷,他怎麽能不幫。

哪怕去求前女友的哥哥。

三人這邊剛彙合往外走,江歸竟出現在餐廳門口。

路行舟身體明顯一僵,李少男笑着的臉也崩了起來。

原本李少男對江歸有霸總濾鏡,特別是他大手一揮,從Mr R訂購正裝之後,心底總有那麽一點點怵。

可他在路行舟最難的時候和他吵架鬧分手,這事在李少男這裏過不去,雖然他們現在和好了,李少男卻再難回到從前對他好臉色了。

江歸見三人正欲出門,暗自慶幸趕上了,他笑着拉過路行舟,和李少男、王明明面對面站着,問道,“這位是?”

“你好,我是王明明。”王明明伸手,紳士禮貌。

“你好。”江歸依舊笑着,只是笑意沒有抵達眼底,“你是行舟的?”

“他是少男的朋友。”路行舟搶答。

李少男也着急點頭,“是,他是我帶來的。”

“好,少男的朋友也是行舟的朋友嘛。”江歸撤回手,看了一眼路行舟,正式介紹,“我是行舟的男朋友,江歸。”

“你好,江歸。”王明明點點頭,沒有故意迎合,也不冷淡回應,恰到好處的距離讓人感覺很舒服。

可江歸心裏頭并不舒服。

路行舟身邊有一個李少男就夠了,夠夠了,他不喜歡他的身邊還有其他人。

尤其這個李少男還是最獨特的例外,為了路行舟好,又不得不把他叫來,可是如果像李少男這樣的人再來一個,江歸絕對接受不了。

“我們走吧。”路行舟提前擡腳往外走,他們三個趕緊跟在身後,依次走出餐廳。

到了門外,江歸又保持着笑容,回身望着李少男和王明明,“要不在莞安多待幾天,我做東。”

“不了,我還有事。”李少男真的想多待幾天,可惜他也真的走不開。

Mr R現在正處于上升階段,公司又少了路行舟的幫忙,他不得不做更多的工作,投入更多的精力。

“那我留下來幾天吧?”王明明微笑,“剛巧我最近挺閑的。”

這話一出,李少男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在江歸看來,像是一種蓄謀一般,心裏更加不舒服了。

“王先生是做什麽的?”江歸客氣追問。

路行舟突然拽了江歸,“我想回去了。”

江歸轉過臉溫柔地笑,“別急,先把客人送回去,好嗎?”

他這個聲線壓得很低,聽起來格外撩人,李少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太膩歪人了。

“我就是個搞藝術的,寫寫畫畫拍拍照,不用管我,而且其實,我在莞安還有個朋友,行舟知道的。”王明明朝路行舟看過去,眨了眨眼睛,粲然一笑。

路行舟的手拽的江歸更緊了。

江歸安撫似地撫上他的手,臉上笑着,“那行,我們就不送了,行舟有點不舒服,我先送他回去。”

“行舟。”李少男流露出不舍,皺着鼻子,要哭了似的,“好好的啊。”“我會再來看你的。”“下次見啊。”

要不是江歸拉着路行舟,他差不多要撲上來了。

江歸趕緊将人拉走,上了車。

司機換了個中年男人,很知趣地從來不看後座,只專心開車。

江歸有些不高興,又不敢太表現出來,只能握着路行舟的手,一根根把玩着手指,把玩手指不夠,又在他手心轉圈圈,想引起路行舟的注意,和他說說話。

可路行舟就是不理他。

“咳咳。”江歸只能自己找話,“跟他們都聊什麽了?”

“聊得很多。”

“哦,聊得開心嗎?”

“挺開心的。”

“哦,你跟那個人,熟嗎?”

“還行。”

“哦。”

兩個人的對話總是這樣,不冷不熱,江歸和路行舟說話,他會回,卻總是少了些什麽。

路行舟仿佛不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冰冷的、不帶感情的機器。

而且是一個什麽都知道的機器。

路行舟知道江歸不會放他走,除了王姨,在外江歸也安排了人,所以他才能準确知道自己在哪裏。

這些路行舟都知道,他沒有質問江歸,也不再提出離開,仿佛是要讓江歸自己知難而退,主動放手。

可是路行舟怎麽會只知道,江歸死都不會放手呢。

原本江歸打算多陪路行舟的,可是王泉的電話打進來,又不得不回去公司。

走之前,他特意交代了司機将路行舟送回公寓。

結果半路上,路行舟開口,“送我去卡布酒吧。”

“這個……”

“放心吧,後面還有輛車,有人跟着我,出事了是他們的責任,你不用擔心交不了差。”

司機聽了路行舟的話,将他放在卡布酒吧門口。

晚上十點,卡布酒吧正是上人的時候。

不巧的是,今天胡津不在。

路行舟坐在吧臺前,一杯一杯拼命喝酒。

吧臺的另一個小哥認識路行舟,柔柔詢問了幾句,路行舟呵呵笑着,沒有回應他,小哥只好去忙了。

“帥哥,一個人嗎?”一個穿着粉色印花襯衫和牛仔短褲的男孩子走了過來,自然随意地坐在他身邊。

路行舟側頭看了一眼,是個眉眼幹淨的男生。

他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喝酒。

吧臺的小哥看到這一幕,神情有幾分緊繃,在酒吧裏,吧臺的位置是公認的單身搭讪區,以前每次路行舟在,胡津也在,胡津自然而然地護着路行舟,似是打上他的标簽,所以沒有人來搭讪。

小哥有意替胡津照顧路行舟,可是來的這個男生是酒吧特意暗裏請來的嘉賓,而且是個小有名氣的網紅,不至于為了路行舟沖撞他,小哥只能殷勤地調了酒給男生送過去,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叫安仔。”男生熱情和路行舟碰杯,“怎麽稱呼?”

路行舟終于開口,“沒必要認識。”

安仔不生氣,反倒笑了,唇紅齒白的,格外好看,“既然這樣,我也直接說出我的目的了。”

他靠近路行舟耳朵,低聲道,“我是搞自媒體的,內容你知道吧,就是基,不過之前的合作夥伴和我鬧掰了,我看了你很久,覺得你的氣質形象和我非常般配,加入我,怎麽樣,酬勞和報酬,名利和鮮花,少不了你的。”

嘈雜的環境裏,兩人即使離得近,路行舟還是聽不清也聽不懂安仔的意思,他皺眉,飲了一口酒,“什麽意思?”

“就是和我假扮情侶啊,很簡單,拍拍日常段子,偶爾肢體小小接觸,再加一些小cos就行了。”安仔挑挑眉毛,“只要長得好看,身材好,她們都愛看的。”

路行舟眯了眯眼,“你是同性戀嗎?”

“呵,這重要嗎?”安仔嗤笑,“這個酒吧裏面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來看熱鬧的?”

路行舟突然無比厭煩,一揚手,推開安仔,“找別人玩吧,我不奉陪。”

說完起身離開。

“想通了找我啊,全網搜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安仔尤不生氣,在路行舟身後喊道。

路行舟徑直出了酒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個世界荒唐地可笑。

有人極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卑微又謹慎地生活着,有人卻高調扮演別人的角色,打着擦邊球賺取着流量和金錢。

在外吹了吹風,回到公寓的時候,路行舟頭疼的厲害,看到客廳裏獨自看電影的江歸後,覺得頭更疼了。

電影放的又是《霸王別姬》。

聽到動靜,江歸關了電視,快步走過來扶着站立不穩的路行舟,“你先坐下。”

江歸扶着他坐在沙發上,拿起桌上提前備好的蜂蜜水遞到他嘴邊,“喝一點。”

江歸的聲音不急,似是預料到了這幅景象,但是依舊透漏出幾分怒氣,從他冰冷的臉上也能看出分毫。

路行舟喝下蜂蜜水,整個人往沙發上癱去。

他沒有正眼看江歸一眼。

江歸的胸膛上下起伏,終于忍不住吼道,“你去那種地方做什麽?嗯?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一次又一次去那種地方?”

江歸剛吼完就後悔到咬了舌頭,他是昏了嗎,為什麽還要用以前的口氣對路行舟說話,不該,他不該再這樣說話。

“嘶……”這一咬好像咬到了脆弱的神經,江歸疼到眼淚都快流下來。

“行舟,我疼。”短短霎時間,江歸就換了另一副口氣,帶着哭腔,嘴裏還在抽氣。

臉上的傷好了之後卻好像有後遺症似的,江歸覺得他的臉成了最脆弱的地方,有時候碰到了會觸發起之前的疼痛按鈕,讓他戰栗難安。

那樣的疼痛,他這輩子再不想經歷。

路行舟還是沒有看他。

不管他是暴躁的,還是可憐的。

他快要分裂了,路行舟都不看他。

江歸想起路行舟說過,以前說疼他在乎,是因為把他看成了李少男,把他當成了弟弟才在乎,而現在他不會了,這一招也就沒用了。

“路行舟!”江歸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他抓住路行舟的衣襟,狠狠搖晃,“路行舟,你說話,我要你對我說話!”

說什麽都好,哪怕是罵他。

“說什麽,說我有多恨你嗎。”路行舟用他那雙深邃的目光,沉沉望着江歸。

“你就這麽恨我?”江歸顧不得舌頭上的疼痛了,他捶打着自己胸口,“你把我快打毀容了,還不解恨嗎?你告訴我,要怎麽做你才能解恨?”

“呵呵。”路行舟笑,“要我媽活過來。”

江歸覺得腦袋冒白光,他壓抑着自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咬牙一字一句道,“她已經死了,你死心吧。”

這話由江歸說出來,是想要路行舟認清事實,盡快走出來,可在路行舟聽來,卻覺得是江歸小人得逞,故意刺激他。

他驀地從沙發上起身,低啞嘶喊,“江歸,是你害死了我媽,是你,逼我離開春江,是你,一次又一次不讓我回去,是你,給她錢讓她繼續吸毒,是你,是你!”

“對!你說得都對!是我!都是我!”江歸壓制着他,看他因為喝酒微紅的臉頰,“可是路行舟,是你,一開始利用我,騙我,玩弄我,又抛棄我,是你,讓我一度失去活着的力氣,是你,讓我嘗盡了這世上所有的疼痛,路行舟,這一樁樁一件件,我是不是該恨你?”

路行舟在江歸身下動彈不得,他呼哧呼哧喘着氣,道,“你活該!你就不該招惹我!你就不該在游泳館救我,不該在平安夜和我說話!”

“你是說,是我上趕着讓你騙的是嗎?”江歸湊近他耳朵,很想說,方成佳也是上趕着去死的,是她可笑的自作多情和愛慕虛榮害死她自己的。

可是這樣的話,無疑将會徹底斷送他和他的未來。

江歸咽了咽口水,“是我賤,我自找的,我也不恨你,路行舟,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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