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幸福

幸福

回程的路上剛開不久，經過一片竹林，兩側的竹子濕漉漉的，應該是剛下過雨，西邊的陽光照耀在竹子上，折射出溫暖的光。

路行舟突然手癢，他想畫畫。

他讓江歸停在一塊凹陷處，帶着畫夾下車走入竹林。

江歸緊跟在他身後，看到竹子的一瞬間，就想到了當年第一次爬荥山的時候，他和路行舟在竹林裏的畫面。

因為當時路行舟的失落，以及他們錯過的日出，那不是個愉快的回憶。

路行舟迎着光站，光暈打在他臉上，如覆上一層薄薄的金粉，發着光。

江歸看得入了迷。

而路行舟也在看着江歸。

江歸是逆光而站，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有一個高大的堅毅的輪廓。

他沒有邁步，他也沒有上前。

路行舟左胳膊支起畫紙，右手開始上下描繪。

很早以前，他就想畫江歸。

這一刻，想法終于變成了現實。

下筆的時候，他腦海裏不覺閃過二人之間的點滴，從第一次對視，到現在的對視，已經過去了八年。

人生又有幾個八年。

何其有幸，他們遇見了彼此，不僅有很多個一年，還有很多個八年。

江歸看得出路行舟的視線在他身上，他可以很清楚看到路行舟認真作畫的表情，相反，他嘴角得意的笑，路行舟是看不清的。

他想到，這個發着光像神祇一樣的人是他的，笑得更得意了。

終于畫完之後，路行舟勾了勾手指頭，江歸麻溜跑過去，摁着路行舟的頭就是一陣急吼吼的親吻。

路行舟抗議地哼哼兩聲，也就随着他去了。

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是李少男。

路行舟趕緊接起電話，“少男，怎麽了？”

“行舟。”李少男聲音恹恹地，“你回來了嗎？”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路行舟知道李少男在懷念他的奶奶，所以提不起精神。

“嗯，我今天回春江，也回下司了，現在準備回莞安。”

“啊？也不來看我。”李少男的聲音更恹了。

那邊，江歸一邊看着路行舟畫的他開心，一邊又聽着路行舟和李少男說話不開心，要笑不笑的樣子，路行舟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嗯，這日子就不去看你了，下次專程回去看你，好吧？”

江歸的嘴又撅起來了。

“好吧。”李少男的喪氣快通過手機傳染過來了。

路行舟又安撫幾句，挂斷電話，才不得不扒開江歸攬在他腰間的手。

剛才他就靠得很近，路行舟都懷疑李少男是否會聽到他的呼吸聲。

“說好的，不吃他的醋的？”路行舟板起臉。

“我也沒說什麽呀。”

“你的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那我也沒說什麽。”江歸放下嘴角，“現在還沒到春江，你就是說去看他，我也沒意見。”

“你當然不能有意見了。”路行舟故意激他，“我就是把你趕回莞安，去春江和他住一起，你也不能有意見。”

“你！”江歸咬牙，“好啊，路行舟，你就是故意氣我是不是？”

路行舟撲哧一笑，“好了好了，不去不去。”他頓了一下，“不過，少男确實挺失落的，這兩年，不管什麽樣的節日，甚至是春節，他都是一個人。”

“那就讓他趕緊找個對象！”

“這事急不得。”

“哎？”江歸敲敲腦袋，“幹脆咱把王姐介紹給他吧。”

“王姐？王泉？”

“是啊，我也才知道，她早離婚了，雖然帶着一個孩子，可是王姐不管是身材長相，還是人品能力，那可都是一流啊。”

“可是……”

“哎呀，沒什麽可是，有機會讓他們見一面，聊一聊，認識認識，說不定就成了呢。”

路行舟心裏可是沒底，“還是算了，少男不見得會喜歡比他大的，而且我知道他有多渴望家的溫暖，或許事業心的王泉跟他不太合适……”

“你這話就太偏袒李少男了吧。”江歸不服，“王姐比他大沒幾歲吧，況且，王姐的能力也在他之上吧，財力…恐怕也在他之上，他配王姐，是他高攀了。”

“既然這樣，就用不着我們介紹了。”路行舟冷了聲音，“李少男再什麽也不是，我也是偏袒他的。”

“你！”江歸被噎了回來，本來他也沒多想，就是想讓李少男趕緊談戀愛，精力就不會放在路行舟身上了，想到王泉也是因為他身邊女性本就不多，他也是好意，結果被潑了冷水不說，還被這句就是偏袒他氣到了。

“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在我爸帶回來你畫的那一年，就纏着他去找你，就能更早地見到你了。”

路行舟無奈，“你老比這個做什麽。”

“就是比，就是比。”江歸像個無賴的小孩，“你知道嗎，八年前的12月3號，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懊惱為什麽沒有早點遇見你，直到現在，我還是一樣的心情！”

“12月3號？”路行舟眨了眨眼睛，“你是說，那個化裝晚會？”

“是啊。”江歸點頭，“那天，你的號碼牌是78，我都記着呢，我手機密碼就是這樣來的。”

原來是這樣。

路行舟失笑，“為什麽從那一天開始懊惱？”

“因為那一天，我就知道，我愛上你了。”

路行舟再次失笑。

“真的，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你，第二眼見到你，我就愛上你了。”

“我剛醒來的時候，你問過我，什麽時候喜歡你的，為什麽喜歡你，我說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是真的，為什麽喜歡你，我也說不清。”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第二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為什麽愛你，我也說不清，可是那漫天的懊惱“我為什麽沒有早點遇見這個人”，可是到現在還記得，一開始是懊惱泳池後為什麽這麽晚才遇見你，後來漸漸地，開始懊惱為什麽開學沒有遇見你，為什麽高中沒有遇見你，為什麽初中沒有遇見你，為什麽沒有一生下來就遇見你。”

路行舟最受不得聽江歸的情話，那一字一句，像是刻在心底裏的聲音，通過他質感磁性的嗓音發出，還有他那熱烈的眼神，他統統招架不住。

說到為什麽開學沒有遇見他，路行舟很想開口說，開學的時候，他們見過的。

會不會給他一丁點安慰。

算了，這個安慰或許會讓他更加懊惱吧。

“好了，我知道了。”路行舟溫柔地笑，“這世上，我最偏袒的就是你了，還不行嘛，你看，我第一次畫人，就送給你了。”

江歸聽到這句話，心裏才好受很多，跟着笑了起來，得意拿着畫不撒手。

“回去我換個頭像，嘿嘿。”

見他喜歡，路行舟也開心。

“舟舟。”江歸不懷好意望了過來，“你的很多個第一次，都是給我的不是嗎？”

天色暗了很多，路行舟的臉在夕陽的尾光裏泛了紅。

這句話很容易讓人産生聯想，路行舟的第一次，的确有很多都給了江歸。

當然也包括他的身體。

可是江歸的第一次并不是給了他。

想到這裏，路行舟的心依舊刺痛了一下。

明明早已告訴自己，不會再去介意了不是嗎。

他臉上的紅暈淡去，嘴角微微抿着，對路行舟非常了解的江歸剎那間發現了他的情緒。

他也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果然，人不能得意忘形。

“舟舟，你……你生氣了嗎？”江歸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路行舟搖頭，“回去吧，天快黑了。”

“不！”江歸拉住他欲離去的身子，“舟舟，我們說好要坦誠些，有什麽話都直說的，可是，好像只有李少男的事，你才會跟我生氣，你要生氣了，就跟以前一樣打我，罵我，不要憋着。”

路行舟身體頓住，張了張嘴，又別過臉。

江歸耐心的等着他。

這條路上車很少，隔個幾分鐘才有一輛，他們又站在竹林裏，沒有人看得見他們，周圍更是非常安靜。

在這樣自然隔絕了外界的屏障裏，路行舟終于坦白了自己，“我有性潔癖。”

“額？”江歸愣住了，他感覺觸到了自己的盲區，又不敢随意回應，呆呆問了一句，“什麽是性潔癖？”

“大約是有第一次情結吧。”路行舟自己都快說不清楚了。

“啊？”江歸張大嘴巴，“我……我……”

他愧疚低下頭，“對不起，我……是我配不上你。”

“不用。”路行舟撫上江歸的臉，擡起他的頭，“我已經調整好了，只是，偶爾還會別扭一下。”

“行舟，你打我吧，打我，你出口氣，會不會好一點，啊？”江歸拿着路行舟的手往自己臉上抽，“是我混賬，那幾年，我失了魂了，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我都認。”

“真的不用。”路行舟和江歸對抗着手上的力量，“王醫生跟我說過，同性戀不是病，性潔癖也不是病，有一段時間，是他幫了我很多，讓我很多事想明白。”

“王醫生？”江歸眯了眯眼，“和你看日出那個醫生？”

路行舟知道江歸肯定知道王明明的存在，也沒打算瞞着，點了點頭。

“哼。”江歸撇撇嘴，“第一個和你看日出的人，是他，不是我。”

路行舟無奈，“這你也要吃醋？”

“當然！”江歸能憋這麽久不提已經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沒少聯系吧，哼，好在我後來查到他是不婚主義才作罷。”

路行舟震驚，漆黑的瞳仁狠狠盯着江歸，“你未免想太多了！”

“才不是，你不知道你有多吸引人。”江歸心直口快，直接将心底壓着的幾個吃醋對象全部交代了出來，“除了他，除了李少男，還有小胡哥，他也看上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還有那安家寰，後來我才知道，就他那小白臉，還想找你。”

越說路行舟越無語，原來江歸真的什麽都知道。

“不止他們，趙小德、趙小行，還有那個傻逼盛懿軒，甚至連樂樂那麽小，他都喜歡你，男女老幼通吃，你知不知道。”

“你！”路行舟耷拉下臉，拳頭握得很緊，忍不住罵人，“閉嘴，別他媽胡說了。”

“好好好。”江歸趕緊見好就收，換上嬉皮笑臉的樣子，“反正他們羨慕去吧，你是屬于我的。”

說着牽起路行舟緊握拳頭的手，一點點攤開，五指緊握，然後又一根一根去吻他的手指尖。

路行舟瑟縮了下，被江歸拽回去，哈哈大笑，“回家喽！”

路行舟是他江歸一早認定的，死皮賴臉纏着，辛辛苦苦追來的。

這一路上，他摒棄了自己，交出了良心，甚至在地獄走了一遭，才換來了和路行舟在一起的機會。

路行舟合該就是他的，他們倆合該就是最般配的。

夕陽西下，餘晖灑在幸福牽手的兩個人身上，包裹着所有的美好，浪漫，傾盡給了他們。

祝他們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