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太子妃傾覆國朝

“作畫需要清淨,才能心靜。心不靜,任你雅擅丹青,畫中也帶匠氣。”

如今東宮中除了謝晏安,林卿卿的話分量最重。她輕易謝絕了那些不知來路的宮女和嬷嬷跟随,只帶虹蕊一人款步走入禦園,在盛開的紫藤架下鋪開紙筆。

正是暮春好時節,紫藤盛放,遠看如霧,垂挂在眼前則如紫晶珠簾,抑或紫煙瀑布。林卿卿畫好了藤蘿枝幹,正在調枝葉要用到的頭綠和二綠,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喧鬧聲。

“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不讓我們娘娘過去!”

“……不是奴婢故意要攔着娘娘,只是那邊兒啊,太子妃娘娘正在……”

林卿卿停下調色的手,秀眉微蹙。

虹蕊見狀忙道:“娘娘稍待,奴婢過去看看 ,是什麽人在此喧嘩!”

“罷了。”林卿卿頓了頓,将筆擱下:“我和你一同去。”

……

“怎麽回事?”

謝晏成來宮裏陪她用晚膳,寧嫔本不想讓他煩心。但她的兒子自幼敏銳,一眼便注意到她貼身宮女額上的腫塊,再觑她神色,臉一下沉了下來。

當今皇帝在孝中臨幸了皇後宮中的宮女,後來生下了他的第三個皇子。面對群臣參劾,皇帝堅稱是被宮女設局勾引,以至于多年後,謝晏成已經是能辦事的成年皇子,寧嫔還只是嫔,是所有皇子生母中品級最低者,連看守禦園的奴婢都敢給她臉色。

“……王爺不知道,禦園那起子人,說話好不客氣!”宮女到底沒忍住,像抓住了大救星似的對謝晏成絮叨,“娘娘只是想入園賞紫藤,他們就兇神惡煞趕我們走,還推了奴婢一把。要不是太子妃聽到了聲音過來阻止,他們還要動手呢。”

“太子妃?”謝晏成挑了挑眉,淡淡問。

“太子妃倒是個心善的。”寧嫔嘆了口氣,“她同我解釋,說‘花開得好,也要人賞’,她并沒有吩咐過不許人來,請我諒解……只是,我這個樣子,哪裏配得上諒解誰呢。”

自傷了一回,寧嫔又感嘆:“太子妃不但生的秀致,一筆丹青也極精妙。聽說我喜歡藤蘿,還請我看看她的藤蘿畫得如何……娘看了這麽多年的藤蘿,就是太子妃畫得最好,活靈活現,才畫到一半,那藤蘿花香就像是要流出來了似的!”

“花開得好,也要人賞……”謝晏成低聲重複。這句話他明明是第一次聽,卻總覺得有些莫名熟悉。

直到他在宮外見到抱着畫興沖沖來找寧嫔的林卿卿,對上她澄澈的眼睛,他才恍然想起——元宵夜宴後她勸她的那番話,其實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

天子一言九鼎。他在朝堂上做的再多,如果不投皇帝所好,不被皇帝看在眼裏,就統統都是無用功。

林卿卿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她行了禮,落落大方地擡起頭,也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英俊的青年。

上次相遇太倉促,又是深夜,都沒好好看看這位王爺的臉。

關于這位王爺,後宮和前朝的傳聞基本保持一致:冷漠陰沉、不近人情,近乎修羅的男人。

在林青青看來,即使作為好美人的今上之子,他也英俊的有些過分了。男人一身暗色衣袍,極其瘦削,長眉下一雙烏沉沉的眼,看着她的眼神說好聽點是不甚尊敬,直白點說就是肆無忌憚。尤令林卿卿印象深刻的,是他右眼眼尾處一粒深紫色小痣——在她的世界裏,這叫淚痣。

生着淚痣的人,将與前世的戀人重逢。

以前林卿卿不太信這些浪漫傳說,但自己死過一遭、親眼見到牛頭馬面之後,她對這些玄妙的說法不得不信三分。

這樣的人……能成為她的“合作夥伴”麽?

少女的目光清澈明亮,帶着好奇和審視,直直望進他的眼睛。

“白日禦園中,多謝太子妃。”謝晏成神色自若地道謝,手在袖中握緊。“我欠你一個人情……”

“如果我以後有什麽事需要你幫忙,寧嫔娘娘一定找得到你,對不對?”林卿卿笑眯眯地接話。

謝晏成沉默片刻,點點頭。

“太好了。”林卿卿松了口氣。“還好我也喜歡花,畫得也不算差……我來作伴的話,寧嫔娘娘應該不會讨厭,對不對?”

林卿卿聲音很低,近乎自言自語 。暮春熏風裏,她的嗓音低柔綿軟,讓謝晏成想到那天晚上突然湊近時聞到的,她身上蓮花水霧般的香氣。

“你的喉嚨。”他淡聲問,“已經好了?”

“嗯 。”林卿卿下意識瑟縮一下,才擡起頭笑道:“風寒嘛,天一暖就好了一半……”

“不是風寒。”謝晏成盯着她的眼睛,“下次要裝病,就別靠人那麽近。我都看見了。”

林卿卿的笑容僵住。謝晏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恍惚間似乎看到澄澈雙眸中有什麽東西慢慢地碎掉了。

片刻沉寂過後,林卿卿才垂下眼睫,淡淡揚起一個笑容:“原來三弟看到了。”

“所以,你應該明白的……我以後可能,真的會需要你幫忙。”

謝晏成看着她。這個嬌小纖弱的少女,活的看似通透,在求死不能之後用盡所能想要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但終究也有她做不到的事。

他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你放心。”

林卿卿和寧嫔品評了一會兒她剛做完的紫藤圖,看寧嫔喜歡,幹脆就把畫留在了寧嫔宮裏。

寧嫔住的偏遠,但林卿卿心情好,腳步也輕快,帶着虹蕊開開心心地回了東宮,迎面就遇上她的小宮女急急忙忙出來,像是正要來找她。

“徐良媛家裏捎來了好酒,太子去了她那裏吃酒?”林卿卿眨了眨眼,“特意邀請太子大白天的吃酒,想必是好酒。走,我們也去嘗嘗。”

對于林卿卿的到來,徐妍自然是既驚且怒,但已經喝到微醺的謝晏安看到那一角月影白翩然而至,真可謂是又驚又喜。

這種近乎明晃晃“争寵”的行為,卿卿以前可從沒有做過。不但如此,她也鄙視孫良娣、于奉儀等人為了他的寵愛使盡手段,和徐良媛争寵。

——細想起來,即使上次她找上門來驚擾了他的寵幸,導致徐良媛落胎……也不是為了争寵,只是為了讓他不要落下“白日宣淫”的名聲。

謝晏安一陣恍惚。已斂裙落座的林卿卿的嬌美的臉和那個跪在雪地裏面目蒼白的面孔無限重疊,又漸漸分離。

“太子妃娘娘素來雅致,平日裏頑的都是些妾們不懂的東西。怎麽今日好興致 ,也來和我們吃酒?”徐良媛終于沒忍住。

林卿卿笑笑:“飲酒就不是雅興了?”

她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聲音低柔:“酒為歡伯,除憂來樂*……酒能讓悲傷的人忘掉痛苦,讓歡樂的人更加快樂。小小一杯,就能解憂消愁,所以從古至今,所有盛大的節日都有飲酒的習俗。”

“恰如其分地痛飲美酒,也是雅興。”她淺淺抿了一口,擡起眼看向徐良媛:“不過,我是聽說徐良媛得了好酒才來的,方才一嘗,倒不如平日飲的金波春甘甜。”

“那是卿卿,不會喝……”謝晏安聞言大笑,伸手勾起林卿卿下巴,低頭吻了上去。

柔軟的嘴唇順從地張開,酒液從他口中渡入她口中。林卿卿吞咽不及,透明的酒液從唇角溢出,又被正深深親吻她的青年舔入口中。

安靜的春日宮室中,唇舌輾轉的聲音合着濕噠噠的酒液,格外清晰。

徐良媛臉色越來越難看,盯着林卿卿的眼睛幾乎要冒火。謝晏安終于松開了林卿卿,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對方又提起了酒壺。

“殿下,不可!”徐良媛驚叫出聲,對上對方醉醺醺掃過來的桃花眼,勉強一笑:“您喝的那酒性子太烈,是我兄長特意孝敬您的。娘娘喝一點還行,要多喝的話,還是喝妾這壺甜酒……”

謝晏安被美色和美酒雙重刺激,懶得聽她多言,不耐煩地揮一揮手:“她喝多了自然有人照顧,不用你管。”

嬌小的美人還在往他懷裏縮,素來雅靜的雪白面龐難得被逼出誘人暈紅,祈求地看着他搖頭。

“不行……”謝晏安又喝了一口,低頭一笑,哺了過去。

“卿卿這麽甜,孤還沒嘗夠呢。”

“殿下,殿下……您還好嗎?”林卿卿縮在謝晏安懷裏,不安道,“讓人送醒酒茶上來……啊!”

身體突然失重向下墜去,很快又被接住。

林卿卿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細白手指揪住他胸口衣襟,胸脯劇烈起伏。“殿下……”

謝晏安笑眯眯地低着頭,想看看她能說出什麽來。

“……壞!”教養良好的貴女終究說不出更多,撒嬌似的嗚咽了一句,索性伸出手抱住青年寬闊肩背,将整張臉都埋入他胸口。

将懷裏嬌軟美人打橫抱進房間,宮女立刻驚喜地退出,貼心地關好門。

謝晏安将人放在床上。月影白的衣襟散亂,他索性伸手拉開,眼前看到的是久已遺忘在記憶中的美景……

如雪潔白,如玉無暇,如脂柔軟。

他愛不釋手。

林卿卿咬着嘴唇,一只手放在他肩頭,說不清是迎合還是推拒。她并不是初經人事的處子,可是眼神純潔無暇,朦朦胧胧地看着他,近乎落淚。

她是太久未承寵了。

“沒事的,卿卿。”謝晏安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憐惜,低頭輕吻她的眼睫,“交給我……”

肩頭的手松下來,摟住他的脖子。

秀美的少女終于向他展開自己的身體,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他。

謝晏安是那晚才第一次發現,無需嬌聲呻|吟或是狂亂扭動,林卿卿只需要用那雙清水眼欲泣不泣地看着他、直到受不住了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抑制不住的輕吟,就足以讓他失控。

明明不是第一次親近……但其中**蝕骨的滋味,還是讓他多年之後,都記憶猶新。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林卿卿房中一片喜氣洋洋。虹蕊喜滋滋地看着梳洗宮女為林卿卿梳妝打扮,由衷贊美道:“娘娘這樣好容色,殿下回心轉意是遲早的事。娘娘不知道,聽說昨天那個徐良媛在房裏哭了一宿,剩下的酒都砸了!”

可不得砸了麽?摻了藥的酒,她難道還敢留下來不成。東宮裏盯着她的眼睛,可不止一雙。

林卿卿沒說什麽,笑笑站起身。

虹蕊跟上她,高高興興道:“娘娘是要去找殿下麽?聽說殿下去了元山亭練箭……”

“不是。”林卿卿搖了搖頭,轉向她,“我要去寧嫔娘娘宮中。”

“我有個忙……需要她幫。”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漢代焦延壽《易林·坎之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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