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子妃傾覆國朝
林卿卿捂着圓潤肩膀,用模糊的淚眼觀察謝晏安。
方才她尖叫出聲,謝晏安幾乎立刻慌了,忙不疊地連聲問她怎麽了,只得到一連串低聲啜泣。
他站起身來,在床邊圍着她連連亂轉,半天才想起來要先給她擦眼淚。
宮人早被屏退,謝晏安又從沒做過伺候人的事,遞給林卿卿的手巾都忘了浸水。
林卿卿乖巧地接過,擦幹自己的眼淚,動作又急又快,像是不想讓謝晏安看到自己的淚容。潔白臉頰□□布巾擦的發紅,如白雪紅梅,紮眼的要命,謝晏安看在眼中,又是一陣懊悔。
“卿卿,卿卿?”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臉頰,“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真是吓壞我了。”
林卿卿只是沉默。
謝晏安又哄了她兩句,得不到答案,長眉緊緊擰起。
在他眼看又要發作太子脾氣的前一秒,林卿卿才扭過頭,小心翼翼道:“……沒事,都過去了。”
“你究竟怎麽了?”謝晏安壓抑怒氣。
林卿卿被他吓得雙肩一縮,撲簌簌又落下一串淚珠。
謝晏安拿起手巾又放下,手忙腳亂用自己手背為她擦去眼淚:“好了好了,我不說你了還不行嗎?”
他的太子妃如今嬌弱柔婉,大聲說句話都能吓出眼淚來。謝晏安心中既覺得難辦,又有種難言的滿足:如今嬌怯怯的卿卿,總比那個跪也要跪直了的太子妃惹人憐愛多了。
“方才我不小心撞到了從前受過傷的肩膀……也曾瞧過太醫,說養養就好了。”林卿卿有些為難地指着自己肩頭,擡起頭自淚眼朦胧地安慰:“撞到才會疼,平時都沒事的。 ”
林卿卿作為名門貴女,哪裏來的受傷機會。
敢對她動手、将她粗暴地打翻在地連踢帶打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謝晏安一下子明白了林卿卿之前的吞吞吐吐,臉色難看起來。血管裏沸騰的血液迅速冷卻,慢慢凝結成冰。
他忽然有些不敢去看林卿卿的眼睛。
他難得設身處地,将自己代入到林卿卿的立場 ,越想心越涼。如果是他被人如此糟踐,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原諒對方,一定永生永世對其恨之入骨。
如果,卿卿從來都沒有原諒過他,只是被打怕了,才不得不乖順聽話 ……
謝晏安只覺喉頭發緊。明明前一段時間還在為自己将林卿卿教訓得識時務而得意洋洋,然而此刻想到她對自己可能只是虛與委蛇,他就覺得心髒像被一只巨手捏緊,疼得透不過氣。
他坐在床邊,低着頭默不作聲,忽然被人自背後摟住肩膀 。
“殿、殿下,”耳邊少女的聲音輕柔綿軟,光|裸的柔軟手臂摟着他,像是用盡全部勇氣:“殿下,不要不理卿卿好不好?”
“方、方才是卿卿的不對,掃殿下興了……不要生卿卿的氣,好不好?”
她的聲音小心翼翼,近乎卑微。謝晏安感覺不到驕傲自得,只覺心中酸楚難言。
林卿卿見他半天沒有反應,着急地咬住嘴唇,幹脆摟住他脖頸一旋身,自己已經坐在對方腿上。
清雅秀美的少女勾着他的脖子,自下而上淚光盈盈地看着他。
濡濕長睫粘在臉上,水霧充盈的眸中情意缱绻,有彷徨,有決絕 ,唯獨沒有一絲一毫懼意。
她的主動,并不是因為恐懼。
那麽 ,他可以理解為……她對他,依然保有情意麽?
林卿卿見謝晏安還沒有反應,暗自無奈 ,只好撐起身體,輕輕在他唇邊印上一個濕漉漉的吻。
柔軟的輕觸,瞬間融冰為火。謝晏安眼睛發紅,抓住她摁倒在床。
她第一次見謝晏安如此急切 ,連衣袍都未曾褪去,像是要急于證明什麽,将自己送進她的身體。劇烈的沖撞中,華服青年額上的汗水滴在她胸口,伴随着承諾般的話語:“卿卿放心,孤以後一定 ……好好待你。”
“卿卿,給孤一個嫡出的長子 。”
東宮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幾個宮女湊到一處偷偷議論太子妃,被太子殿下發覺,當場罰去半年例銀,杖責三十,被趕去外院做粗活。
至于議論的內容——據說,當日有名宮女在伺候來訪的大公主時,聽到大公主暗示太子妃娘娘與寧嫔來往過密,只怕談畫只是障眼法,其實在行見不得光之事。
“要我說呀 ,打得好。”一名小宮女一邊擦拭窗棂,一邊不屑道,“太子妃娘娘在外面如何咱們不知道,平日裏如何咱們還看不着嗎?在屋子裏不是寫字畫畫、就是彈琴下棋,最是溫柔心善的一個人,哪裏會做得出那樣的事。”
“就是。”在擦另一面窗的宮女小聲贊同,“上回我去伺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用膳,殿下高興,伸手摸了下娘娘的臉,娘娘當時臉都紅了,羞的不行。換了徐良媛,肯定當時就攆咱們出去了。”
旁邊的人贊同地點點頭。
想起什麽,她四下看了看無人偷聽,忍不住又湊過去小聲道 :“上次徐良媛落胎也落的蹊跷,成天價人參燕窩的養着,被吓一吓就能落了 ?再說,娘娘被太子那樣教訓過,死過一遭的人了,哪還敢動那些歪心眼?”
小宮女想起太子當日在書房前的舉動,不由噤若寒蟬。那可是太子正妃,尚書千金,名動京城的才女,被人當衆掌掴羞辱成那樣……
“快別說了,娘娘出來了!”
林卿卿帶着虹蕊緩步經過,兩名小宮女立刻低身行禮。
林卿卿對她倆微微一笑,這才款步離去。
兩名被忽視慣了的小宮女不禁又談論了一番林卿卿的言行舉止,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大公主再怎麽說太子妃娘娘暗度陳倉,她們也不會信的。
雖然不敢大聲說出來,但東宮裏上上下下 ,都是這樣認為……
太子妃纖腰筆挺,步履從容,牡丹淡粉裙角紛飛,直到出了東宮,宮女們才将欽嘆目光從她的背影上收回。
如果她們知道林卿卿出門的目的,只怕要驚得合不攏嘴。
靜谧的寧嫔宮中。
虹蕊照例去了偏殿等候,寧嫔本人也無可奈何地被自己的兒子打發走。
桌子上放着好幾盤精巧的蜜餞,林卿卿挑挑揀揀,拈了顆蜜餞海棠含在嘴裏。
謝晏成抱着手臂,在一邊默不作聲注視着她。
真是好笑。如今東宮流言,連他也有所耳聞,她現在還敢來寧嫔宮中,簡直膽大包天。可這大膽的太子妃卻偏偏怕苦,看着藥的眼神如同仇寇,秀眉蹙得緊緊地,好半天才一閉眼端起碗。
口腔裏蜜餞海棠的香甜滋味并沒有如預想中,被苦澀沖開。入口的藥汁藥味清淡,即使以林卿卿的标準也能夠下咽,且非但不覺得惡心反胃,反而有種淡淡的回甘。
緊擰的秀眉松開,林卿卿睜開眼,有些疑惑。
謝晏成看到她表情,淡然道:“藥湯苦澀,我吩咐他們加重了甘草的劑量。”
林卿卿從未覺得謝晏成如此英俊過,連眼下的淚痣都仿佛發着光:“謝謝三弟,你人真好 !”
興奮地聲音一出口 ,林卿卿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瞞你說 ,我确實很怕苦……在家的時候,娘親總說我孩子氣。”
謝晏成看了她一會兒。
雖然勇氣可嘉,但,還是……太過天真 。
她怎麽就能确定,自己答應她之後就絕不背叛?如果他想要得到太子的信任,只要将林卿卿供出去,她就會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他只要現在控制住她,扯開她的衣裳……任誰進來看到,都會知道是太子妃先行引誘于他,而他謝晏成,清白無辜。
林卿卿又吃了一顆蜜餞,心滿意足地彎了嘴唇。柔粉色唇上沾着亮晶晶的糖漿,微微張開的兩片顯得格外誘人。
謝晏成眯起眼睛,因為方才想到的主意,心口微微地發熱 。
如果現在抓住她的雙手,她會說什麽?露出來的兩只皓腕雪白,他單手就能全部捏住。她會尖叫嗎 ?會怎樣掙紮?會不會覺得他是個壞人,哭哭啼啼地求他放過?
這樣一想,不止心口,他身上的另一處要害也澎湃地熱了起來。
“好啦,謝謝三弟。”林卿卿仿佛全無所覺,站起身來。
謝晏成忽地開口:“以後不要再來了。”
林卿卿愣住。
“你說什麽?”
“我說,以後不要再來。”男人加重語氣,“不要再來母妃這裏,不要再來找我——”
接下來的話卡在喉嚨裏。
盯着他的清亮雙眼似乎有朦胧水霧湧出,林卿卿一低頭,再擡起頭的時候已經又被逼了回去。要不是她柔粉唇上發白的牙印和濕漉漉睫毛,謝晏成幾乎要以為方才那個下一瞬就要哭出來的林卿卿只是他的錯覺 。
“你是在擔心大公主嗎 ?”林卿卿單刀直入。
謝晏成默不作聲,點點頭又搖頭。
林卿卿垂首不語。
謝晏成也垂眸看着她。她的脖頸從衣領中露出來 ,細的像是伸手就能折斷。
衣領淡粉,肌膚白膩。一點醒目紅痕格外顯眼,一望而知,是曾被人反複吸吮。
心頭更加煩躁,謝晏成強迫自己不去看桌上的藥碗,強迫自己不去想林卿卿需要喝這個是因為發生了什麽。
她是太子妃,謝晏安對她做什麽再正常不過。她經歷了什麽 ,跟他有什麽關系?
“不需要。”林卿卿就在這時擡起頭,聲音中有一點點難以察覺的顫抖:“你不需要擔心這個。如果我被發現 ,我會說……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勾|引了你,而你一直拒絕 ,為我名譽考慮才沒有鬧翻開來 ……”
“別胡說。”男人烏沉沉的眼中閃爍着冷光,“這樣做有什麽後果,你想過嗎?”
林卿卿倔強地揚着下巴。 “後果?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你覺得我會怕這個?”
“再說,”她移開眼光,自嘲地輕笑, “我現在對謝晏安百依百順,他再要對我下狠手,說不定也要仔細思量……”
謝晏成眼神剎那淩厲。
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新蓮出水一般的少女,不該這樣為了自保,為了報複,強迫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
“別說這樣的話了。”謝晏成深吸一口氣,“大皇姐不會放過你。她為人傲慢 ,心思刻毒,颠倒黑白對她來說再容易不過,你……”
“噓。”不知何時,她已經湊近他。少女伸手壓上他的唇,他看着她,奇怪怎麽直到此刻 ,那雙眼睛依然那樣澄澈:“何為黑,何為白?何為錯,何為對?”
“如果大公主一定要誣陷于我,那我不如去做她誣陷我的事,免得枉擔了罵名。”
手指移開,被更為柔軟的東西取代。
林卿卿踮起腳,獻上自己的嘴唇。
甜蜜的糖汁融化,暖暖的呼吸拂在鼻端,極其清淡近乎水霧的蓮花香氣包圍了他。
胸腔中塵封已久的角落,地陷天塌。
作者有話要說: 對見慣了倔強的人服軟,對以為她柔軟的人倔強,這個就叫反差萌【喂
紅樓夢中我非常喜歡的晴雯死之前就對着寶玉說,自己什麽都沒做卻枉擔了狐貍精的罵名,早知如此 ,還不如當初真做了狐貍精行徑(大意如此,原話忘了)。晴雯是怡紅院裏罕有的和寶玉從未有過肌膚之親的丫鬟 ,卻背着狐貍精的名頭被逼死,每次想起來都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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