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8 章

《沙之牢籠》上映了。

文藝寫實類風格的電影一般很難取得較高票房,這一部雖不例外,卻贏得了較高的評分,屬于低開高走。

其實趙寅輝有意在控制輿論導向,一方面不想讓這部電影成為主流現象級,另一方面還要保證他們出圈并且角逐獎項,可謂是在後方操碎了心。

結果,确實十分令人滿意。

連趙寅輝都不得不承認,不管是吳邵還是傅南生,可以說他們在這部電影中貢獻了最好的演技。

如果他們之中,不管是誰,憑借它拿到最佳男主角,哪怕是提名,趙寅輝都會為他們驕傲。

電影宣傳都是提前做的,上映的那段時間,吳邵和傅南生倒什麽都不用做了,閑下來的日子再次悠遠而漫長。

“吳邵,你教我彈《小港之傷》呗。”

佳合練習室裏,吳邵說要教傅南生跳舞,傅南生卻偏偏想學吉他。

“我之前是不是要你學,你不學。”吳邵拉着他的手,強迫他跟着自己動,“你說你要跟我合唱多好。”

“不行,你自己唱明明更好聽。”傅南生被拉着動彈幾下,實在懶得應付,掙開吳邵,“我不管,我要學《小港之傷》!”

“好好好。”吳邵無奈,他不過就是想趁教跳舞的時候動動手腳,傅南生不願意,他也就妥協呗,誰讓他願意寵着呢。

“那我可要從基礎教你了。”

“我學過一點的,你忘了?”傅南生抿唇,“當初你給我找的老師教過我的,我每天什麽都學。”

“吉他也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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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鋼琴都學了。”

“哈哈,這個我是真不知道。”

傅南生提起那個時候,就覺得自己恨不得分成八個分身,每天精力都被榨幹榨盡了。

“來,我抱着你,你抱着吉他。”

哼,想不到吧,他還是有辦法動手。

沒練習多久,陳苒苒突然敲門進來,一臉的高深莫測。

“怎麽了?”

“你們猜,誰聯系我了?”

“誰啊?”

“顧江!”陳苒苒很激動。

“怎麽聯系上你的?你給他留聯系方式了?”

“沒。”陳苒苒搖頭,皺眉想了一下,“當時在醫療站,我也就給好心借我電腦的醫生留了,哎呀,不說這個,你們不想知道他聯系我幹什麽嗎?”

“幹什麽?”

陳苒苒看向傅南生,“他要見你,只見你一個人。”

“呵,果然是看過電影了吧。”吳邵臉色并不好看,“他要是想打你主意,讓他做夢去吧。”

陳苒苒眨眼,“他說晚上八點,他在民和路C-08等你。”

“什麽鬼地方?他想幹什麽?”

“我去。”傅南生溫柔地笑,“咱們拿人家的故事拍電影,本來就該鄭重告訴他,請求他的允許的,現在他出現了,不管要做什麽,我們也都該承受,而且……”

傅南生看向吳邵,“以前我不管,但現在你也是琢磨過他內心世界的人,怎麽還能胡說八道呢?”

“哼,我也不管,我讓人送你去。”

“那當然可以。”

民和路C-08,原來是一家網吧。

傅南生到的時候,顧江正在網吧門口。

他穿着有些陳舊的麻質衣服,頭發很短,臉龐很黑,在燈光的映射下,顯出幾分疲态,相比之前的他,好似沉穩不少。

對呀,今年他也26了,再顯年輕的臉龐近距離看過去,也不再會是18歲的樣子。

“江子。”

傅南生拿下口罩,微笑看他。

顧江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南生。”

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像孩子,只是眼神不再幹淨純粹。

“你怎麽在這裏?”傅南生看了眼他身後的網吧。

“我……”他還是笑,笑容無奈,“我想省點錢。”

傅南生想,該不會他一直在這裏吧?

“看過電影了嗎?”

“我看了,電腦上有你們的照片,我就去看了。”顧江低頭,“謝謝你們的電影。”

“不,我要先道歉,應該先征得你的同意我們再拍的,可是你不見了,我們找不到你。”解釋完之後,傅南生才驚覺,他們好像都很坦然地接受了顧江已經什麽都想起來的結果。

“其實,我根本沒忘記過。”顧江甚至更進一步坦白了,“你知道了是嗎?師公告訴你的?”

“嗯。”傅南生點頭。

“我裝的是不是也不像?”顧江笑了出來,笑聲蒼涼荒蕪。

“我們……去那邊走走吧。”暗色的路燈,寂寥的街道,就像顧江的笑聲一樣蒼涼荒蕪。

“好啊。”

“為什麽……”傅南生只是輕輕呢喃,顧江便回答了他,“因為我怕死啊……”

他笑着笑着濕了眼眶。

是啊,當年他才18歲,他年紀輕輕,熱情開朗,怎麽可能願意死在沙漠裏呢。

“江子,我們一起死在這裏吧?”

“天照,天照你在說什麽?你瘋了嗎?你不是說來祈願的嗎?我們到了啊,我們快祈願,他們會保佑我們,會幫我們找到出路的!”

“江子,你聽我說,沒有出路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條出路了。”耿天照溫柔地笑着,他們走了太久,脫水,饑餓,肌肉酸痛,渾身無力,恨不得倒下去便再也起不來。

可是顧江不願意倒下去!

他死死拉着耿天照,“一定可以的!我保證!我們一起去流浪,去南方,去海上,或者我們向西走,哪怕偷渡出去,總有一處地方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無論到哪裏,你都會重新認識新的人,新的朋友的。”

“會認識又怎麽樣?我不相信全世界的人都反對我們在一起!”顧江講完,道,“對了,師公!還有師公呢!他會支持我們嗎?你說,如果他支持我們,是不是全世界都反對也沒關系了?”

“他不會的。”耿天照用盡全力甩開顧江,他眼睛虛無地睜着,好像聚不住焦點,“江子,你看,你身後,是不是他們兩個?”

“什麽?”顧江驚吓一跳,那對情侶難不成顯靈了?

他回過頭去,除了漫天的黃沙,什麽都沒有。

“沒有啊。”顧江再轉回來,耿天照扔給他小半瓶水,呵呵笑着。

“哪裏來的水?”顧江驚詫不定,疲憊的身軀,慌亂的思緒,導致他那一瞬間轉過很多念頭,這水是有毒嗎?他想。

“喝啊。”

顧江啪的一下打翻了水,水灑在沙漠裏,轉瞬被吸收。

“你……不是說好什麽也不帶的嗎?”顧江給自己的慌亂找借口,“你怎麽可以偷偷帶水?”

“呵呵。”耿天照腳步搖晃,“我不僅帶水,還帶藥了。”

“什麽?你真帶藥了?”

顧江甚至是慶幸沒有喝水。

“嗯,能讓我解脫的藥。”耿天照撲到顧江身上,他腳步沒有站穩,兩人同時倒在沙漠裏。

“解脫……的藥。”

顧江滿頭大汗,焦急摸着耿天照身子,“你吃了嗎?啊?你吃了嗎?”

“我吃了。”耿天照像是喝醉了,“吃了……好多好多……”

“天照!你瘋了!”顧江運氣起身,攙着耿天照就要原路返回。

耿天照掙紮着拒不配合,“江子,江子……你放開我,我是……額……”耿天照有了嘔吐反應,身體發軟,腳步支撐不住,變得很沉重。

兩人再次倒在沙漠裏。

“天照!你別吓我,你別吓我啊!”顧江慌亂到身體不斷顫抖,再去摸耿天照的身子,發現他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

顧江大聲同他講話,“天照!你堅持,堅持住!我現在就帶你出去!我一定會救你!你不要睡,不要吓我!”

沙土太深,一個近乎虛弱的人攙着一個近乎昏迷的人,是很難前進的。

走了幾步,再次摔倒後,顧江幹脆拉住耿天照的雙腳在沙漠裏前行。

“江子…江子……”顧江聽到耿天照一直在叫他,叫得聲嘶力竭,好像下一秒就再也發不出聲音。

“天照…天照……”顧江哭的滿臉是淚,他匍匐跪倒在耿天照身邊,雙手不停顫抖,“我求你了,不要死……”

“你聽我說……”耿天照虛弱開口,“不要走了,你的英雄會來救你的,你待在這裏…就好,聽話……”

“你在說什麽?”顧江沉浸在害怕的情緒裏,聽不清耿天照在說些什麽,他開始在沙漠裏不斷磕頭,嘴裏乞求着,“求求你們顯顯靈吧,不要讓天照出事,求求你們了。”

“江子,對不起……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是我引誘你…是我騙你…是我…一廂情願……”

“你在說什麽啊?天照!”顧江張大嘴巴,搖晃着耿天照,可是耿天照不再給他反應。

他徹底昏死了過去。

“啊啊啊啊!天照!”

那天的烈日和黃沙,是顧江最後的印象。

他醒了之後,一度以為做了一個很久的夢,當看到耿宏波的時候,更以為這是個夢,直到耿宏波開始同他講話,開始提到耿天照。

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師徒,而是父子。

耿宏波說,他和耿天照都吃了安眠藥,耿天照死了,而他,他失憶了。

巨大的悲傷襲來,他開始恍惚,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吃藥,他又該不該記得耿天照。

耿宏波,他最崇拜的英雄,恨他,他感受到了。

不知道是害怕他對自己有更多的失望,還是害怕自己的懦弱被別人知道,他竟然真的開始裝傻充愣,什麽都不記得了。

可是他又不願意離開小港,離開油化廠,慢慢地,他好像真的把那段記憶掩藏了,一切似乎沒有發生過。

他每次走到耿宏波的照片前,不自覺會停下,然後在等一個人來。

等了多久,他記不清了,有時候能看到那個人,還能同那個人說話,有時候看不到那個人,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出現。

他可能瘋了。

直到耿宏波拿着那個人的遺書給他看,他才想起來了,他等的那個人叫做耿天照。

他有抑郁症,他想拉着自己一起殉情,怕死的他沒有同意,所以,他自己死了,然而實際上,耿天照從頭到尾只想一個人死,他準備的藥裏,只是讓自己昏睡過去的。

後悔嗎,遺憾嗎,愧疚嗎,顧江不知道,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他可能還是不會吃下那藥。

他想活沒有錯,耿天照想決定自己的死他也不能怪他。

他不知道該去怪誰了。

他想,可能是他見識面太窄,出去走走,說不定能想通很多事。

然後,他來到了燕平。

他看到了傅南生和吳邵的照片下寫着《沙之牢籠》,然後他問了人,去了電影院看了這部電影。

他知道該怪誰了,怪他自己。

怪他從沒發現過耿天照的異常,怪他粗心大意毫不貼心只知索取,怪他趨利避害膽小怕事只知躲避,怪他無知、傻帽,眼裏只放得下生與死。

怪他根本沒有了解過耿天照,怪他愛他沒有愛自己更多。

是他配不上耿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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