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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明半暗的光線裏,老夫人的神色極其惱怒,蘇承芳已經許久不見母親這樣生氣,連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勸慰道:“母親,您不要氣壞了身子,這事未必是阮直做的。”
“怎麽不是他做的?這京都,還有誰會如此幫着阮姨娘?若不是親人,沒有人會這樣的。”老夫人盯着蘇承芳,“你不要幫他說話了!”
蘇承芳笑起來:“娘,如果他做出這種事,我怎麽會幫他說話呢?我是跟您講道理,像今天的秦夫人,胡夫人,哪裏是阮直可以差使的?您也知道,他不過就是手裏有點錢,錢多能使鬼推磨,可官宦之家會這麽容易聽話嗎?除非是……”他冷笑了下,“您還記得楊太夫人嗎?”
老夫人心頭一跳:“你的意思,是甄家指使的嗎?”
“難說,畢竟我當面拒絕過甄佩,甄家沒有臉面了。”
老夫人沉吟,想到今天那些夫人們的做派,如果真是要幫阮珍,照理不該激怒自己,這樣只會讓事情更糟糕,她肯定也會怪上阮珍。
可甄家至于如此嗎?這甄佩就那麽想嫁蘇承芳?這一個,兩個……想到甄雯去世之後,甄老夫人領着甄筠來拜見,她眉頭就擰了起來,自家兒子還真是容易得甄家女人的喜歡!可是,這也太過分了!她想着,忍不住責怪蘇承芳:“就是你總是不續弦,才弄出這麽多的事情來!”
“是是是,都怪兒子。”蘇承芳這會兒肯定不會再惹老夫人生氣,“您快躺下歇息會兒罷。”
老夫人也确實沒什麽心情說話了,嘆口氣躺了下去。
蘇承芳出來之後就去了阮家。
老太太聽說他來了,非常的高興,笑容滿面的出來道:“蘇大人,您怎麽來了?也不提前捎個消息,我們這裏都沒有準備……”一邊急忙吩咐奴婢,“快些倒茶來,就要今年才買的那大紅袍,好好沏一壺,再叫廚房做些點心。”
蘇承芳連忙道:“您不用客氣,我是來找知融的,他在家裏嗎?”
不等老太太說話,阮直已經走了出來,淡淡道:“我在家,怎麽,你有什麽事情?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今兒是令堂的小生辰吧?”
“是,我有事情。”
“那來書房罷。”阮直朝老太太道,“蘇大人找我是有要事,您就不要使人來打攪了,茶水什麽的我那裏都有,不缺,您歇着去吧。”
老太太本想多看看蘇承芳,但既然是有事兒,許是衙門的,便是有些遺憾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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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承芳跟着去了書房,關上門。
“今天來了幾位夫人,句句暗示,要母親認了珍兒做兒媳,這确實與你無關罷?”蘇承芳雖然猜測是甄家有人使壞,可阮直這個人也是難說的,他做事從來異于常人,有時候也很沖動。
阮直聽得揚眉大笑:“是嗎,那可真是好事兒,令堂怎麽樣了?”
“我說認真的。”蘇承芳正色。
誰想到阮直的臉色更是嚴肅:“我也是認真的,這件事雖然不是我做的,但我聽你說來挺有意思,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帶上幾個人同令堂好好談一談。要不,就今年春節吧,年初一,等到你們親戚齊聚一堂,我是該同令堂好好談一談了,還有你,蘇大人。”
蘇承芳沒想到過來一問,他的火-藥味那麽重,由不得厲聲道:“阮直,我母親多大的年紀了,你不要去刺激她!你這樣做又有什麽好處?”
阮直挑眉:“什麽好處?你今天既然來問,我就要問你了,蘇大人,難道我妹妹不配做你的妻子嗎?我不管什麽刺不刺激,那是你的母親,但妹妹是我的妹妹!”
多少年了,她為自己受了這種苦,好好的姑娘給蘇承芳做妾,他怎麽看得下去?阮珍那麽賢惠樸實,老夫人難道不應該去認她做兒媳婦,蘇承芳難道不應該讓她做妻子嗎?
好像眸中突然燃了火一樣,呼之欲出。
蘇承芳眸色一沉:“阮直,你真以為你進國子監是那麽容易的嗎?要不是盧大人欠了我人情,從中走了關系,你以為你真能進去?你又以為那些學士真有那麽大的耐心,獨個兒的一個個教你?”
那都是他打點的,就為了阮直能中舉。
誰料阮直卻一點兒沒有觸動,他把腰倚在書案上道:“有勞蘇大人了,可沒有我的刻苦,又能輕而易舉的中舉嗎?”
“你知道?”蘇承芳一怔,随即又極為的生氣,“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如何還能說出這種話?”
阮直面無表情:“你以為有這份人情就能叫我閉嘴了嗎?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不扶了我妹妹為正妻,就別怪我出招,這些年你也許沒有錯待她,可老夫人,還有你那寶貝二女兒,沒少欺負我妹妹。而今我已經半只腳踏入仕途,你還指望我忍耐?”
這個男人一直都對自己懷有怨恨,蘇承芳心裏清楚,他淡淡道:“你以為珍兒會願意你這麽做嗎?她也許是委屈了,可你真要這般替她出面,她只會對你失望。”
阮直大怒:“你這是自欺欺人,你自己沒有勇氣,卻推在我妹妹身上!我今日不妨與你講個清楚,如果你不立刻娶了我妹妹,我明日就去府上把我妹妹接回來,從此你們二人一刀兩斷,恩斷義絕,不要再妨礙我妹妹嫁個良人。”
蘇承芳不知道阮直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會這樣激動,他挑眉道:“你可知道珍兒的想法?你這樣一廂情願,珍兒她會高興嗎?會願意同你回去?我告訴你,她是不會離開我,離開沅沅的。”
“到時候,難道你要綁着她回去嗎?”
“阮直,你或許以為你是在幫珍兒,以為你是在替她出氣,以為你是做一個哥哥應該做的事情,可珍兒她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嗎?你越是這樣,她越是愧疚。”
“我也許是辜負了珍兒,也許是不夠果決,可我也知道假使我為她與母親鬧翻,珍兒一輩子都不會過得開懷,她見到母親便會懷着歉疚,這樣做兒媳又有什麽意思呢?我不過是想要個兩全其美,你就不能再忍耐一陣?何必要讓母親因你生了仇?”
他一口氣說完,停頓了半響,突然道:“阮直,你是真的心疼珍兒嗎,還是你只是,完全是為了還那份債!”
這句話叫阮直心頭一震。
也好似一把尖利的刀戳向了他的心口。
他一時竟是動彈不了。
蘇承芳瞧着他,輕聲道:“你好好想一想罷!”
他轉身離去。
許久,阮直重重嘆了一口氣出來。
老夫人睡了會兒起來,心情已經平息了。
剛才因那些夫人的話怒火攻心,而今思忖起來,她為何惱怒,不止是因為那些人管得太寬,還因為這些話,刺破了她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一直以來的擔憂。
想到這裏,老夫人忍不住的惆悵。
剛才做了一個夢……蘇承芳在夢裏變成了三歲的孩子,拉着她的袖子,奶聲奶氣的叫着娘親,要她抱。她彎下腰抱起兒子,他搖晃着兩只小手,比什麽都歡喜。
一天天看着他長大,一轉眼,三十幾年了!
她又怎麽不了解這兒子?
從床頭矮櫃裏翻出信,她與李嬷嬷說:“只怕我也不用回信了。”
李嬷嬷驚訝道:“怎麽,您已經想好選哪家的姑娘了嗎?”
老夫人微諷的笑了笑:“你真的以為我能擺布承芳的婚事?上次堂弟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為承芳還能像以前,但這些年來,他一個人支撐着蘇家,早已是羽翼豐滿,我不過自欺欺人,操心這操心那,甚至寫信去給大哥……其實承芳哪裏會看他舅父的面子?不然上次當着楊太夫人的面就不會這樣說話了,他便是要借着這件事兒,堵了別人當媒人的心。”
也确實沒有人再來說媒。
楊太夫人都不行,誰願意來碰一鼻子灰?
李嬷嬷沒想到老夫人會這樣想,未免心酸,曾經掌管着一個府邸的主母,到底是力不從心了,這大概就是老來從子。
也怪老爺子在蘇州不回來,蘇承芳大事都抓在手裏,早就是府裏的主人,她安慰道:“老爺子在官場沉浮幾十年都比不上老爺的政績,您也許确實是不用擔心了,老爺心裏都有主意。再說了,阮公子雖然耿直孟浪了些,但阮姨娘是個心善懂事的,經常都會規勸阮公子。”
看來李嬷嬷也早就猜出來了,知道蘇承芳的心思,老夫人苦笑了下:“阮姨娘是可惜,當年這樣一個小姑娘要不是為了阮家,也不至于要與承芳為妾的。”
做妾的都是什麽人?要麽是奴婢,要麽是家裏不看重送去讨好人的,但阮珍是阮家的獨女,長輩們都很喜歡。
只是雖然這樣想,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甘心。
就算阮直真的通過會試,阮家與蘇家仍是門不當戶不對,蘇承芳原是可以娶個名門世家的姑娘為妻,好比甄佩那樣的家世。
可惜兒子早就有主張了,老夫人伸手捏了捏眉心,覺得頭有點漲,叫李嬷嬷給她揉揉,正如此說着,外面照雪進來道:“老夫人,好似阮姨娘那裏有什麽事情,老爺叫六安去請丁大夫了,還有三姑娘那裏,蟬衣也去告知……”
老夫人一怔。
既然是去請丁大夫,那必是與肚中胎兒有關的,雖然丁大夫此前說是個女兒,可怎麽也是蘇承芳的骨肉,她的孫女,老夫人還是很關心,連忙道:“是嗎,你快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回來禀告與我!”
照雪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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