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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捱過了年關,許雲平捏着席瓊因為上了肉而穿不上了的道袍,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席瓊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胖點好啊,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瘦了,好不容易胖了點,許雲平還這樣嫌棄他。“不是嫌棄你,你看,這道袍都穿不上了,你該怎麽解釋,明明是入山清修,結果臉腫了一圈?腰粗了一圈?你胖也得挑時候胖啊。”許雲平第不知道多少次向氣鼓鼓的席瓊解釋,但後者顯然聽不進去了。他正沉浸在自己的難過之中,任由許雲平怎麽勸,都絕不低頭。許雲平沒了主意,只好低聲下氣問他應對宋誠的說辭。

席瓊大手一揮,信心滿滿:“就跟他說,法力越深厚,長得越壯碩,信不信由他,只要我說的正經一點,他肯定信!”許雲平長嘆了口氣。席瓊轉過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哎我說,你京中有回信了嗎,我怕萬一劉蘭那邊得不到什麽東西,我們就又得耗上許久。”說到這個,許雲平就沒什麽心情計較席瓊過了個年胖了一大圈的事了,他搖了搖頭:“沒有。我爹因為我姐夫的事焦頭爛額,其他同僚要不就是忙着過年,要不就是怕我姐夫的事牽連到,生怕沾上我們家一點。”席瓊卻并不覺得沮喪,反而是學着許雲平的樣子搖了搖頭,自嘲般說了一句“世态炎涼啊”。

果然不出許雲平所料,宋誠在看見胖了一圈的席瓊後,神色都遲疑了起來,仿佛不相信這個就是他打了許多次交道的“瓊希道長”。對此,瓊希道長是這樣解釋的:“我們修道之人,功力越深厚,體格也就會越胖大,宋大人若是不信,就不妨細想,是不是認識的許多道長,越是本領高強的,就越是壯碩呢;越是一臉苦大仇深的,就越不能成事呢?”宋誠低頭思索了一陣,然後擡頭,看見了席瓊下巴上粘的足以以假亂真的假胡子,那胡子正一顫一顫,仿佛彰顯着主人的道法之深。于是他眼神堅定的看向了席瓊以及許雲平,重重點了點頭:“道長所言極是,是下官無禮了。”席瓊頗為仙風道骨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帶路。

兩人刻意與走在最前面的宋誠保持了點距離,許雲平抓住機會湊在席瓊身旁和他咬耳朵:“你怎麽料定他會信?”席瓊目不斜視,神色不變,但眼神中微微露出些狡黠的微光:“因為他認識的那些肥頭大耳的道人,都是沖他的錢才來的,只知道吃喝嫖賭,一點小把戲就可以哄得他團團轉。反觀那些真正有道心的道長,哪個不是潛心清修啊,怎麽會惦記着他的那些金銀財寶。既然不在乎,自然都懶得胡弄他,他自然覺得人家沒什麽真本事了。”許雲平恍然大悟,随即又想起,眼前這個小孩,明明計劃好了一切,卻還瞞着自己,于是質問:“你這個小孩,早就想好了對策,為何不早告訴我?”“不要叫我小孩!我今年已經十七了,你不過才比我大三歲!其一,我沒有想到,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會想不到,其二,那自然是因為想看你着急的樣子啊。”席瓊壓低了聲音,殘忍地在他倆岌岌可危的信任上又狠狠劃了一刀。

劉蘭現在住的地方已經與當初的時候大為不同了,起初只有小小一間帶了個候客用的小卧房,現在已經換成了門前花園、屋後廚房的小院子,看到這些,席瓊心裏已經有數了。進了房門,宋誠就依照慣例退了出去,在偏房靜待結果。

“除夕夜的家宴上,我聽到了些東西,應該是很重要的。”劉蘭像是不習慣腕子上戴的玉镯子,一直在胳膊上将它推上去又滑下來。許雲平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同,于是試探着開口:“他現在已經十分信任你了吧。”“當然。我日日痛不欲生,他倒是過的潇灑恣意。”劉蘭盯着镯子,冷冷開口:“自從喝了席大夫的藥,這一胎就穩了許多。但宋誠并不放心,還三不五時的就找大夫來給我把脈,所幸脈象無虞。我也慢慢開始不那麽排斥他,他見我識相了,巴巴地給我送首飾、換住處,還敢讓我進家宴。”說到這些,她并沒有絲毫的開心,眼神越來越諷刺。“那你聽到什麽了?”席瓊打斷了她痛苦的回憶,她收斂了神情,恢複了起初的安穩娴靜:“家宴上,他的大夫人提到了他嫡親妹妹,說小姑許久不曾來家看看了。宋誠一聽到這個,馬上就一臉得意的樣子,說什麽‘她如今管着偌大一個府宅,還得忙着與達官貴人周旋,如今恩寵正濃,自然是分不出心來管這個老哥哥了’。随後大夫人就打圓場,說多虧了小姑,來日理應好好備份禮送過去。我說到底還是人微言輕,就沒敢多問,只是我看宋誠那副樣子,他那個妹妹,應當是在哪個大人物的府上侍候。”許雲平一聽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撇了撇嘴,一哂:“怪不得這樣大膽呢,原來是有個好妹妹。聽他這意思,他妹妹的夫婿,是與達官貴人們有些什麽來往啊。”剩餘兩人都點了點頭,但畢竟不像許雲平,是在京中長大,身邊環繞的都是各種或出息或纨绔的勳貴之家。席瓊忍不住發問:“你也算勳貴之家的子弟,也猜不出他這位妹婿是何方神聖?”“京中王爺郡主的,一抓一大把,我如何知道。不過我倒是知道,若是能罩他這麽多年不出事的,肯定不是一般官宦,大小得是個皇親國戚,可皇親國戚的正妃,都是名門貴女,家世我都有所耳聞,并沒有一個姓宋。”劉蘭猛然開口:“那若不是正室,而是偏房呢,又或者只是像我這樣随意收房的呢。若真有本事當個王妃、侯夫人的,自然有手段,怎麽可能還要靠那份所謂正濃的恩寵來讓庇蔭自家的兄長呢?”她一語點醒夢中人,聽完她的話,席瓊的眸子立刻就亮了起來,連連點頭,許雲平也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

“那我想辦法再查查,納個妾在皇親貴族之中不是什麽大事,一頂轎子擡進家門,神不知鬼不覺,查起來可就有些難度了。”許雲平摩挲着劍柄,聲音低沉。席瓊一拍他的肩膀:“看,現在我們知道了這麽一個大消息,還不夠讓你開心的?別愁眉苦臉的,振作點。你可是連皇……你家主子都能救活的人!”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提起了讓許雲平一直有些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但如今可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們該走了。“若能聽到些關于他妹婿的更好,聽不到了也就罷了,切記看顧好自己。”席瓊還是醫者仁心,絮絮叨叨跟劉蘭說些什麽。劉蘭難得的帶了些笑意,趕他:“我肚子裏有他唯一的兒子,我生産之前,他不敢動我。就算他發現了什麽,死了也就死了。”席瓊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許雲平摟着脖子發力一把扯走。

“我覺得還得再探探宋誠的口風。”又重複了一遍熟悉的換裝程序,回醫堂的路上,席瓊咬着剛從街邊買的冰糖葫蘆,含含混混與許雲平商議。許雲平兀自想着對策,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席瓊又問他:“剛才你說,你們京中的達官貴人覺得納妾不是大事,那你以後會納妾嗎?”許雲平沒想到席瓊居然問這個,被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才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幹嘛?”“好奇啊,我不知道其他男人是怎麽想的。”“我當然不會。我爹雖然頑固,但他遇見我娘之後,身邊就再也沒有過別的女子,更不要說納妾了。當然,我娘也是他遇見的第一個女子。”

聽罷許雲平漫不經心的一番話,席瓊頗為豔羨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酸脹,說不出的感覺。“你呢?”許雲平叼着冰糖葫蘆的棍子,漫不經心反問。“我……大概不會娶親吧,這樣的家世,任哪一個女子都不會想嫁給我的。”席瓊故作輕松,但許雲平能聽出他語氣中不願讓人知道的往事。他不是個愛揪着人過去不放的人,緊接着馬上轉移了話題:“不說這個了,不如你給我解釋一下,你是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

席瓊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瞅着他發楞,像是不懂他在說什麽,但他躲閃的視線已然暴露了他的心虛。

“你跟我說的啊,你說你來這裏查案。”“那我可沒說我是朝中的人。有俠義之心的江湖人士,也可以查案。”許雲平戲谑地看着席瓊自己在那裏演,想看看他還能說出些什麽來。

“好吧,我從一開始就猜到了——就是剛認識你那時候。”“那麽早?”許雲平有些詫異,那時候,他還以為席瓊只是一個滿腦子都是錢、但有幾分醫術的小大夫,沒想到他居然心思缜密到從一開始就發現了自己的身份,還不着痕跡的瞞了他這一個多月。“因為那塊胎記。”“?”許雲平疑惑,自己身上只有一塊胎記,但是在後背靠近腰間的位置,除非席瓊偷看他洗澡,不然許雲平怎麽都想不到席瓊能看到。“不是你身上的,是你家那位主子脖頸上的。”席瓊不耐煩地沖他擺擺手,随便敷衍了兩句。他好像并不想和許雲平在這上面過分糾纏,許雲平自然能覺出幾分微妙,也就從善如流的按捺下了心中的疑慮,只是他看向席瓊的目光,再也沒了從前的輕松,反而摻雜了幾分深沉。“你太容易對人交心了,根本藏不住事。”席瓊沒有許雲平高,卻還是仰起頭盡量去和徐雲平對視,眼底一派認真,還有些不符合年紀的擔憂。許雲平忽地笑了出來,擡手抱住許雲平的頭發一陣猛揉:“你還是個小孩呢,別這麽教訓我。”席瓊憤憤揪下許雲平那只不老實的手,一臉的不服氣。他轉過年來已經十七了,但還不到束發的年紀,只在頭頂将半數頭發用布條束起,經過許雲平方才這一通搗亂,已經支楞起來了。許雲平二十了,按道理該将頭發梳成冠了,但他還沒有,只是像席瓊一樣打扮,用布條束發。

年後的第四天,許雲平爹給他寄來了信,說如今朝上的局勢越發明朗起來,多半是恒王為了讓荀玉宸為他所用,故意放出的風聲,荀玉宸在獄中不肯就範,此案遲遲不決。那從不在兒子面前服軟的老太傅,竟然難得的在信中寫了些歉疚的話。家宅不寧,就連兒子的及冠大事都耽誤了,老太傅怎麽也過不了心中那關。許雲平自己倒不計較及冠之禮,不過既然老爺子這麽不是滋味,那等回了京,定然得好好跟他戲弄戲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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