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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昭獄陰氣森森,雖說是大白天,卻暗無天日。沒有窗,只能靠牆上挂着的一只只蠟燭照明。荀玉宸坐在角落,他是朝中要官,即便成為了階下囚,也沒人敢為難他。獄卒知道,如今朝中形勢難辨,每一個下獄的官員都有可能一朝翻身。不遠處的桌上有一盞油燈,忽閃着微弱的光。荀玉宸出神地盯着它,不知在想些什麽。

忽然,喧鬧聲從外面傳來,荀玉宸循聲望去,在看到來人時,皺了皺眉。

“ 你來幹什麽?不是跟你說了嗎,你不用管我,在大理寺好好當值就是了,恒王不會動我的。”“姐夫,我有事要求你。 ”許雲平攙着許長星的手,身後跟着茫然的席瓊。領他們過來的獄卒識趣退下了,一時小小的牢房中陷入了沉寂。

荀玉宸自嘲一笑,從許雲平手中接過眼圈通紅的妻子:“ 我如今已是階下囚,又還能幫你什麽。”

許雲平一屁股坐到了唯一一張桌子上,把隋州的事一一道出,末了,他揉着腦袋:“姐夫,恒王真不會動你? ”“ 恒王将我下獄,只是想囚着我,讓我幫不了其他王爺。”“ 你當恒王黨羽都是些什麽貨色?能跟玉宸比?恒王還指望着你姐夫無路可退時,讓咱爹逼他為他做事呢,怎麽可能殺掉他。也就你這個傻孩子,把這當回事。”許長星自幼跟着老太傅學禦人之術,後來又與荀玉宸成親,整日與官宦家眷虛與委蛇,那些上位者的心思摸的門清,不是許雲平這種從小不學好,天天打打殺殺的孩子能比的了的。

“你是想讓我把這件事捅出去,殺殺曠王的威風,從而讓恒王放過我?”

許雲平點了點頭,有些忐忑。他姐夫對他那麽好,他居然設計把他推入恒王的火坑,他心裏第一次産生了後悔,當年該好好跟他爹學怎麽當官的。若他當年不那麽任性,現在高低是個權臣了,他姐夫根本就不用受這委屈。

“這法子雖說是不算絕妙,但其心可嘉,我試試。”荀玉宸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唇邊挂着堪稱溫柔的笑。他有一兒一女,但還是願意把許雲平當自己的孩子看待。

許雲平猛然擡頭,瞪大的眼睛裏閃着難以置信的光芒:“那你要怎麽做?需要我做什麽?”荀玉宸失笑,眉眼彎起,與同樣帶着笑意的許長星對視一眼,說:“你什麽都不用管了,回家好好休息吧,這一路跋涉,辛苦你了。”

許雲平眼圈一紅,這才想起身後還跟着個人呢。他反手揪住席瓊的衣擺,一把就把置身事外的席瓊拉到了面前來:“席瓊,隋州城的小大夫,是他幫我的。”席瓊擡頭,對着荀玉宸和許長星腼腆一笑。

“多謝小兄弟一路照顧我這個孽障弟弟,若是無事,就在京中住段時間吧。”許長星在馬車裏時憂心忡忡,根本沒注意到這個瘦小的身影,線下見了丈夫無恙,這才放下心來打量起席瓊。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淺色的衣衫,更襯得一張素白的臉沒了血色。淡粉的薄唇緊緊抿着,一雙眼睛不知該看向哪裏的樣子,一看就知是緊張。他長了張嘴,讷讷地回了許長星:“多謝夫人。”

“叫什麽夫人啊,叫姐。”許雲平用手肘搗搗席瓊肩膀,他心頭大石落地,也就又恢複了往日在姐姐面前吊兒郎當的樣子。

席瓊張了張口,還是沒有叫出來,抿着嘴朝許長星歉意一笑。許長星也看出了這小孩內向,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只是用手推着許雲平和席瓊往外走:“大牢裏有什麽可待的,走走,都出去吧,過兩天你姐夫就回家了。”語罷,她回頭深深看了丈夫一眼。燭火搖曳下,她眼底晶瑩一閃,很快又消失不見。

自從荀玉宸下獄以來,許長星就帶着孩子搬回了許家。路上奔波十幾日,沒睡過一個懶覺,席瓊一到許府上許長星為他安排的房間中,倒頭就睡,從午後一直睡到了半夜,連許雲平喊他吃晚飯都不搭理。許雲平抱着一摞從隋州帶回來的宋誠的罪證,進了許容英的書房,除了晚飯時出去了一趟,試圖叫起席瓊來吃飯外,再也沒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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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許長星帶着兩個孩子和一摞書信回了荀府,第三日,荀夫人設宴邀恒王妃府上一敘,兩人相談甚歡,宴席深夜未散。第三日,恒王請旨調查隋州滅門案,陛下派刑部侍郎親往隋州監理此案。第五日,荀玉宸自獄中脫罪而出,閉門謝客。第十日,荀玉宸官複原職,是為國子祭酒。第十七日,許雲平帶着席瓊快馬加鞭趕回了隋州。

宋府已經不複原先的繁華了。雕花嵌金的大門前,不再有成隊的仆從等着來人通報,一派蕭索景象。到隋州時恰好入夜,原本戒備森嚴、固若金湯的宋府變得紙糊一樣,宋誠已經被控制在客棧之中了,案件未查明前,他不可能再回到宋府中了。滿院妻女無人照料看顧,低低的泣聲随處可聞,整座宅子都透出日薄西山的味道。只有一個院子例外。時劉蘭的院子。

她快臨盆了。但是這樣的宋府,連一個穩婆都沒人願意去請。她不在乎,反正馬上就要死了,這個孩子只能說是命苦,命中注定有這一劫。她坐在快要燃盡了的紅燭下,一手輕輕撫着肚子裏的孩子,一邊靜靜盯着燭火越來越暗淡。

燭火晃了幾下,窗沿下響起幾聲微弱貓叫,劉蘭眼神一動。她鬼使神差的起身,推開窗,想看看是哪個可憐的貓兒,來她這個可憐人的屋檐下乞食。

窗外不是小貓,而是兩個大男人——許雲平和席瓊。

“你在這幹什麽?”劉蘭還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收斂了神色。許雲平神色嚴肅:“釘死宋誠,需要你當堂作證。你若是願意,今晚就可趁月色随我們走。”劉蘭猶豫起來。“你想清楚,朝廷派來的人很快就能查到你在這裏,宋誠的大小夫人若是知道斷送了他們榮華富貴的人是你,怎麽可能會饒了你。你要是被她們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了,到時候死無對證,又讓宋誠逃了,你和孩子就白死了。”

劉蘭終于動搖,緩慢而堅定的對着他們點了點頭。于是趁着夜色,許雲平一手攬過席瓊,先将他送了出去,又回來抱起劉蘭,将她連夜送到了荀府。許雲平想,荀府有姐姐在,會照顧好她的。

隔日,劉蘭由許長星的心腹陪着,出現在了公堂之上,将一切和盤托出。主審大怒,當即将宋誠下獄,勢必要将宋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調查個一清二楚。

又過了五天,劉蘭在荀府誕下一女。在穩婆抱着孩子轉身後,劉蘭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刀,捅進了自己的心口,一刀斃命。許雲平和席瓊雖唏噓,卻只能暗暗承諾她,将孩子好好養大。

一月後,宋誠陳案皆翻,他自知難逃此劫,将所作所為全盤托出,絲毫不敢隐瞞。查明後,陛下大怒,當即下旨将宋誠押入京城,徹查其背後撐腰之人,宋誠秋後處斬。稚女無辜,幸得茍活下來,改姓許,名許無虞。

行刑當天,許雲平抱着許無虞來到刑獄,秋後天氣轉涼,席瓊貼心的在許無虞的襁褓之外又裹了一層許長星親手縫的小棉被。

“看看吧,宋誠,你夢寐以求的孩子。”許雲平無不譏諷地說,但他并未将許無虞往宋誠面前送過去一分一毫,而是将她緊緊護在懷中。“兒子……我的兒子,宋家的香火……”宋誠帶着腳鐐,艱難往前蹒跚了幾步,卻被狠狠拽住枷鎖拖了回來。他重心不穩,一下跪在了地上。那雙渾濁的眼睛裏蓄上了淚水,眼巴巴往許雲平懷裏看。

“兒子?宋大人,你想多了,這是位千金。”席瓊勾唇一笑,竟有幾分少年的狡黠和惡劣。

“怎麽可能!大師……大師給我做過法的,他說這一胎就是兒子、你們騙我!”席瓊撲哧笑了出來,他彎起一雙寒星般的眸子,歪了歪頭,做了個捋胡須的動作。宋誠頓悟,滿臉的溫情都被兇惡所代替,他掙紮着要起身,撕碎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卻被獄卒重重摁在地上,狠踢了幾腳,這才老實下來。那雙眼睛惡狠狠盯着面前的兩人,至于襁褓中的孩子,他自此再也沒有看過一眼。

“好了,讓你最後看孩子一眼,仁至義盡了。拖走吧。”許雲平抱着孩子不方便揮手,席瓊便代他朝獄卒招了招手,宋誠被拖了下去,難以入耳的謾罵聲漸行漸遠。

“這種陰森地方不能讓孩子多待,走吧。”“可是呢,罵的那麽難聽,別帶壞了我們虞虞。”兩人一唱一和,抱着孩子回了馬車。小嬰兒倒也懂事,一路上不哭不鬧,睡醒了就吮着手看許雲平,一雙大眼随母親,眨巴眨巴的,惹人憐愛。就連許長星都對這個孩子愛不釋手,照顧起來,上心程度比自己親生的一對兒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曠王府,主屋靜靜悄悄,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器皿碎裂的聲音,侍奉的下人都戰戰兢兢,低垂着頭,不敢動作。宋書然坐在床腳,不知所措的搓着裙褶,她哥這些年越發肆無忌憚,終于釀成了大禍,竟然還牽連上了曠王!“喀——”的一聲,曠王捏碎了手中的瓷杯,鮮血順着手心滴在了地上,蜿蜒出一片刺目的紅。宋書然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從床邊跌坐在地,膝行至曠王面前,啜泣着用力掰開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王爺、王爺千萬別這樣,都是哥哥的錯,哥哥無法無天,連累了王爺,王爺責罰奴婢吧,就算讓奴婢以死謝罪,奴婢也絕無怨言!”曠王的視線從屋外轉回身旁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上,古怪的笑了笑:“不是擇日就要擡你做側妃了嗎,怎麽還自稱奴婢?”宋書然一愣,呆呆地盯着曠王繡着繁複紋樣的腰帶,直到曠王甩開她的手揚長而去,她都未曾反應過來。

曠王私自為宋誠遮掩醜事,引得陛下急火攻心,舊疾又犯。他的母妃仁妃娘娘脫簪請罪,在陛下寝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方免了曠王重罪,只是讓他外遷出京反省,無召不得進京。曠王謝恩。曠王起程的第二日,原本定了側妃之位的宋書然暴斃,曠王消沉半年,此為後話,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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