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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與各位太傅商量過之後,秦繁最終選了兩位太傅作為帝師,将擱置了一段時間的教學計劃繼續下去。同樣還是那一撥世家子弟們伴讀,年紀稍大的秦栖岫作為兩位太傅的副手,共同教學。

雖說沒有秦栖岫陪着一同讀書了,但起碼能日日見到秦栖岫了,葉蓁對這個決定還是滿意的。

禦書房很大,葉蓁沒有格外讓新建一處宮殿讀書,就将禦書房分為了前後兩間。前間他們用來上課,後間他用來批奏折。每到夜晚,前間就會空無一人,他便獨自在後間處理公務或是學習。

葉蓁和幾位世家公子都不再是剛開蒙的小孩,也無需教念書寫字了,他們學的更多的是民生,是權謀之術。

葉蓁在這方面展現出了超強的天賦,也許是很小就登基了,批閱了許多年的奏折,已經有了經驗。秦繁問過兩位太傅幾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陛下好學,陛下天資卓絕”。對此秦繁十分滿意,對自己的老年生活多少有了一些盼頭。秦栖岫也稍稍放了心,像什麽“給十六歲的世子官職”這樣的事,終于不會再發生了。

趙太傅的兒子趙庚,曾在趙太傅告病的時候來過幾次。他長相端正,在整個伴讀的公子中算是上乘,聽說讀書也很認真,經常被兩位太傅表揚,在葉蓁心目中的好感度直逼秦栖岫。于是,在一個午後,他又去找了五公主。

“五姐姐,我找到了一個合你心意的男子。”他屏退左右,神秘兮兮的對五公主說。

五公主不屑:“有秦栖岫一半好嗎?”

葉蓁風狂點頭:“僅次于秦栖岫。”

五公主這才來了興致,但出于姐姐的本能,她還是覺得葉蓁有點不靠譜:“你才多大,知道什麽呀。”

葉蓁不服氣:“過幾日我生辰宴的時候,指給你看,你保證會喜歡。”

二公主當日恰好回了宮,在五公主殿內閑話,葉蓁也沒有瞞着她,還試圖讓二公主一同說服五公主。

二公主啧啧稱奇:“陛下,你年紀小小,怎麽這麽關心姐姐們的婚事啊?是為自己将來娶皇後做準備?”

葉蓁搖頭,不說話,只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五公主。

五公主點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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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當日的生辰宴上,五公主遠遠見了趙庚一眼,便十分滿意,她盯着趙庚看了片刻,趙庚一擡頭,對上了她的視線,當即臉一紅,垂下了頭。五公主更喜歡了。

過完葉蓁的生辰,轉過年頭,五公主便及笄了。沒過幾個月,趙庚便請父親趙太傅向皇上賜婚,要求娶五公主。這是一樁所有人都沒有異議的婚事。

秦栖岫十分不解的問葉蓁,為什麽對葉蓁對給五公主賜婚一事這麽上心,葉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秦栖岫也只當是他還小,愛湊熱鬧。

對于他愛湊熱鬧這一點,葉蓁不服,他皺着鼻子問秦栖岫:“有麽?”秦栖岫掰着手給他算了算:“你兩歲的時候,在乳娘懷中,聽見有宮娥吵架,扒着她的胳膊要看,雖然你那時候還什麽都聽不懂。你三歲的時候,王大人家的次子被我父王責罰,你還拉着我一起去看。五歲的時候,看禦花園裏那兩只鳥吵架,聽了一個下午,還是我把你抱回的寝殿。六歲的時候,坐在龍椅上聽宋大人舌戰群儒,他講完後還十分捧場的鼓掌——這條我聽我父王說的……”

葉蓁先走一步,丢下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葉蓁的時間安排的一向很滿,秦繁對他的期望也很高,他早晨要上早朝,早朝後要批昨日被攝政王篩選出來的他應對得了的奏折,用過午膳之後,他還得上課,熬到晚膳後,秦繁還要給他布置額外的功課。他也沒什麽消遣的,也就是看看話本了。話本還因為沒有藏好被秦繁給一窩端了。

“陛下,您別讓奴才給您找話本了,上次被王爺發現了,狠狠将奴才罵了一頓。”雲然可憐兮兮的求着葉蓁,葉蓁卻還是抱着僥幸心理。

“沒事沒事,下次讓他罵我不罵你。”

秦繁屢禁不止,秦栖岫無奈只能寬慰他:“好歹陛下看的是江湖話本,不是什麽亂七八糟不能看的,不如就随他去吧。”

次數多了,秦繁也就無可奈何了。畢竟葉元洲小時候也是這樣。

時間安排得緊,也就過的快,一年一年,周而複始,宮中沒有什麽大事發生,一切都循規蹈矩,按着既定的軌道往前推進着。

葉蓁十一歲的那年,五公主誕下了一個小女孩。那是葉蓁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證新生命的誕生。

那年也是秦栖岫及冠。

因着是攝政王的世子,又是皇上自幼的玩伴,秦栖岫的及冠典禮盛大,足足一天的時間,葉蓁都在為這件事激動着。

“遠山哥,你及冠了,已經是個大人了。”在晚上的家宴結束後,葉蓁拉着秦栖岫去花園裏散步,他興致勃勃地拽着秦栖岫的袖子,跟他絮絮叨叨。

“我及冠,你怎麽這麽高興?”秦栖岫好笑地問。

葉蓁歪着頭想了想,說:“你從小就照顧我,一直保護我,可我總忘了,你也還是個孩子。如今見你及冠,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及冠後秦繁徹底不管秦栖岫了。他今晚也難得的喝了點酒,身上彌漫着淡淡的酒香。也許是酒意使然,秦栖岫格外想逗逗葉蓁,他說:“哦,是不是我及冠之後,成大人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我的照料了?”

葉蓁見自己被誤解了,連忙搖頭:“沒有,我現在也長大了,雖然還沒有及冠,但是也可以照料自己了。若你需要的話,照料一下你也不是不行。”

秦栖岫哼笑一聲,沒搭理他。

走到一片樹下,葉蓁率先坐了下來。他拍拍身旁,示意秦栖岫也坐。秦栖岫眉頭動了一下,猶豫了一瞬,還是坐了下來。

“那你及冠之後,是不是就要成親了?”

秦栖岫失笑:“你怎麽天天盼着我成親啊。”

“也不是盼着,只是覺得,你及冠之後,成親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葉蓁揪着身旁的雜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我跟你說過,遇不到喜歡的人,是不會成親的。”秦栖岫将葉蓁的肩頭掰過來,正對着他,認真說道。

“那萬一你遇到他之後,七老八十了呢?”說完,他自己都被自己這個假設逗笑了。

秦栖岫笑出了聲:“那也要等,總不能随便找個人湊合着過吧?”

說罷,他借着月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葉蓁,又笑自己想得太遠:“你才十一歲,現在想你日後要娶哪家的姑娘做皇後,也還早了點。”

葉蓁扣扣下巴,點頭:“那确實太早了點。”

說罷,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及冠之後,也沒什麽特別的。還是跟之前一樣,沒什麽區別。”秦栖岫也開始揪手邊的雜草了。他倆不多會就将身旁一片密密實實的草地揪禿了。

“你及冠之後,可以入朝為官了?”葉蓁瞪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秦栖岫。

秦栖岫想了一會,點了點頭。

“只是攝政王世子的身份也特殊,若是為官,太高不好。”

“我聽你的,你想做什麽?”

秦栖岫眯着眼睛看他:“你像是色令智昏的昏君。”

葉蓁嘻嘻一笑,像小時候一樣倒在秦栖岫的膝頭。

“我倒是想,令尊可不給我這個機會。”片刻後,他鬼使神差的捏了一把秦栖岫的臉,又說:“你這姿色,禍國殃民也合适。”

秦栖岫拍開他的手,把他從自己膝上推開:“自己坐好。”

躺在地上,自下而上看秦栖岫的手,葉蓁這才發現,秦栖岫跟小時候長得一點都不一樣了。

他記憶中的秦栖岫,臉頰肉乎乎的,眼睛倒是一如既往地清亮,只是如今變得更……葉蓁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只能說,更兇狠了。他眼神投過來的時候,讓葉蓁心頭一顫。

現在,從葉蓁的角度看過去,秦栖岫面頰上的肉都不知何時消失了,下颌更加明顯了。

“你什麽時候長成這個樣子的?”葉蓁感嘆了一聲,以為是自己忙于朝政,連親密無間的玩伴什麽時候變了長相都不知道。

秦栖岫垂眸看了看,說:“長大都會這樣,等你再長大些,也會這樣。”

葉蓁點點頭,若有所思。

“好了,不早了,你該回宮了。”秦栖岫催他起身。月上中天,确實天色已晚。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宮人要來花園裏找了。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改日朕與吏部商議,給你尋個官職。”他站起身,想拍拍秦栖岫的肩膀,卻發現自己如今還是夠不到秦栖岫的肩頭。

“不必麻煩了,順其自然便好。”秦栖岫無奈的蹲了下去,讓葉蓁可以拍到他的肩膀。

葉蓁如願以償在秦栖岫的肩頭拍了拍,這才心滿意足跟着焦急的雲然回了宮。

“怎麽了,這麽着急?”葉蓁坐在馬車上,初秋的天氣裏,雲然急了滿頭的汗。

“陛下,太後娘娘尋您呢。”車夫不是熟臉,雲然說話都不敢大聲。他胡亂摸了一把額頭的汗,壓低了聲音對葉蓁說。

“怎得這樣突然?今日我出宮的事,她不是知道嗎?”葉蓁也有些慌神,他盯着雲然,有些出神。

“陛下,在聽嗎?”雲然巴拉巴拉了一通,卻發現葉蓁的表情從未變過,不禁更急了:“您這時候發什麽呆啊。”

葉蓁定了定神,手扶在坐墊上,讓自己慌亂的心平靜下來:“朕今日又沒做什麽錯事,沒什麽要怕的。”

雲然也碎碎念:“對對對,陛下今日什麽錯都沒犯,太後娘娘挑不出錯來。”

主仆兩人一路念叨着,回到了宮中,徑直前往太後的寝宮。

“今日攝政王世子及冠禮,朕去攝政王府觀禮了,不知母後深夜急召兒臣入宮,所為何事?”葉蓁躬身行了禮,語氣态度不卑不亢。

太後還未梳洗,她坐在高位上,笑語盈盈的,只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浮于表面之上,像是帶了張面皮。

“聽陛下的意思,如今天色已晚,陛下是還未在宮外待夠?”她朝葉蓁招了招手,喊他來身邊坐下。葉蓁照做了,在太後身側坐下來。

“是兒臣的不是,許久未曾出過宮,一玩起來,便忘了時辰。”葉蓁深知要順着太後的意思說話,不能在太後手中留下話柄,不然,有麻煩的是攝政王。

太後見葉蓁态度誠懇,滿意的點點頭:“嗯,不錯。為君者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能總是覺得自己是小孩,玩心不退。”

這話葉蓁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他心想,自己本來就是小孩,為什麽不能有小孩子心性呢。

“時候不早了,兒臣就不打擾母後休息了,禦書房還有一堆折子要批。母後的教誨兒臣銘記在心,就先告退了?”

“且慢。今日急匆匆将陛下喊來,不是為這件事。”聽到葉蓁說要走,太後神色變了變。她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摁住了葉蓁的肩膀。

“母後請講。”葉蓁走不得,只好在原地坐着。太後鬓邊簪了一只金鳳,振翅欲飛的樣子,葉蓁很是好奇,盯着看了半晌。太後并不知道葉蓁在看什麽,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葉蓁殷切的目光,她的心頭軟了一瞬。

“陛下登基也有六年了,朝政大事也明白不少了吧。”太後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寝殿中,只有她跟葉蓁了。

葉蓁點點頭,有些自得。太傅都誇他聰明,學得快,秦繁也時常誇獎他。他自認為,做的還算不錯。但随即,他又搖了搖頭。秦繁的叮囑在耳邊響起:不要在別人面前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代出來。

“不過湊合,勉強算得上合格。若是沒有攝政王,只怕兒臣一人恐怕是應付不來的。”

這話倒是沒錯。太後也知道,朝中一半多的大事都是先經過秦繁的手,才會交到葉蓁的案上。葉蓁再有天資,也只是個小孩,離了攝政王,什麽都幹不了。不過她并不在乎主持大局的究竟是誰,只要她的目的能達到,一切都無所謂。

“對官員的任免,陛下心中可有自己的想法?”話剛一出口,太後便覺得自己失言了,這話目的性太強,葉蓁很容易就能識破她的想法。

還未等葉蓁有所回應,她又補充:“陛下如今漸漸大了,凡事也不能全指望攝政王,總要自己有點擔當才是。”

葉蓁點點頭,本能的感覺到了一點異常。他恭順地說:“母後所言極是。攝政王總有幹不動的一天,兒臣确實不能總仰賴着他。”

太後沒說話,等着葉蓁的下文。葉蓁眼珠隐秘的轉了轉,說:“官員自然是要選賢任賢,不能看個人喜惡,要對朝廷和百姓負責。”

太後很是欣慰的樣子,點了點頭:“很對。如今陛下也有幾分先帝的影子了。”

葉蓁抿着嘴笑了笑,想到他曾經聽到的對秦栖岫的評價,于是有樣學樣:“人們常說虎父無犬子,便是這個道理。”

太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雖然被葉蓁逗笑了,但她還沒忘自己的本意,于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邊喝茶邊問:“今日吏部員外郎的夫人入宮來請安,說是如今吏部員外郎忙的腳不沾地。後宮不得幹政,哀家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尋常。”

吏部員外郎的夫人在閨中時,與太後是手帕交。

葉蓁仰着頭想了想,還好昨日秦繁給他布置的功課是關于吏部的,如今太後問起來,他有話可說,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原不該如此,只是本月吏部郎中告老還鄉了,還未有新的郎中上任,故而員外郎們的公務就稍多了些。”

太後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沉默片刻後,她終于抛出了今日的目的:“郎中之位,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葉蓁心中了然了,這是想往吏部安插自己的人。他雖然不會跟太後打機鋒,卻會裝傻充愣,他嘆了口氣,十分苦惱的樣子:“還沒有。朕本就對朝中的諸位大人不甚熟悉,更不知道吏部郎中具體的職責所在,不敢輕舉妄動。”

太後見葉蓁始終不上鈎,眉頭微微皺起,卻也不能直接挑明,只能咬着牙強顏歡笑。葉蓁像是真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即便自己沒有頭緒,也沒有向太後求助的意思。

太後見時間已經不早了,只能眼一閉,狠狠心明示葉蓁。她說:“陛下不必妄自菲薄。哀家這裏有個人選,不如陛下考慮考慮?”

在與太後周旋的幾句話中,葉蓁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話術。如今太後挑明了,他也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眨巴着眼睛盯着太後:“能讓母後這種深居後宮者都知道的,那一定是才學十分不凡的了。母後但說無妨。”

太後從身側拿出一幅畫像,展開給葉蓁看。

葉蓁只瞥了一眼,就認出了畫中的人是誰。

“這是梁大人府上的大公子吧。”

梁大人正是太後的親哥哥。如今官拜兵部尚書。

太後壽宴上,葉蓁曾見過幾次這位太後的侄兒,印象并不算很好。為太後說壽詞時,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一聽就是別的文人寫了讓他背的,背都背不利索。

葉蓁雖然難脫天真,但也不會讓這樣的酒囊飯袋進入朝廷中屍位素餐。

他靜等着太後有什麽話找補。

太後收起畫像,一臉的慈愛:“是啊。別看他年紀不大,卻有幾分真才實學,吏部郎中也不算什麽要緊的職務,也就是讓他磨練磨練,日後才能當重任啊。”

葉蓁心說,有沒有真才實學,朕自己還看不出來嗎,但是當着太後的面,他也不好意思直說。

“按理說,母後推薦的人,定然沒什麽問題。”葉蓁斟酌着字句,太後一聽這話,露出一個理所應當的笑容。

“只是官員的任免要吏部決定,況且這位表兄未曾入仕,便直接進入吏部,只怕吏部的諸位大人心中有所不滿。不如這樣,明年讓這位表兄跟随各地的文人一同應試,若是能中選,再有吏部定奪該如何擇定這位表兄的官位。”

太後聽到葉蓁沒有買她的帳,臉當即就拉了下來。她冷笑了一聲,說:“要誰入朝為官,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嗎。更何況這不是別人,是哀家的侄兒,有哀家作保,也不行?”

葉蓁低下頭,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往太後身邊靠了靠,他說:“母後,兒臣也想幫您,但是您也知道,我如今根基未穩,有什麽事還要與攝政王商議,他若是不同意,說再多都沒用。您也體諒體諒兒臣。”

太後也知道攝政王如今才是這個朝廷實際的掌權者,這樣的挫敗也在在她的預料之中。于是她放軟了語氣,還摸了摸葉蓁的頭,說:“好了,哀家知道皇上也不容易,罷了罷了。是這孩子沒有入朝為官的命。時候不早了,你明日還要上早朝,去睡吧。”

葉蓁抹了抹虛假的眼淚,低低地應了一聲,也沒有看太後的臉色,一股腦跑回了自己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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