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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晃兩年過去,冬去春來,初夏悄然而至。禦花園的荷花吐了花苞。

葉蓁靠在廊邊的貴妃榻上念書,太後便在相連的亭子裏與幾位太妃閑話。

樂太妃瞅瞅葉蓁,又笑着看看太後,說:“陛下這兩年可長了不少,瞧着比前幾年高了許多呢。”

太後手裏舉了把缂絲團扇,閑閑地扇了兩下,附和着:“小孩子長得快,去年才到這裏,今年就高了這麽多。”她信手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看向葉蓁的目光中滿是柔情。

葉蓁雖說眼睛盯着書上的字,但耳朵卻注意着太後和太妃們的一舉一動。

“瞧着還是孩子氣呢,行事作風卻比同齡的孩子老成許多。”

太妃們年紀都不大,身邊也都是貼身的丫鬟,說起話來也沒那麽多規矩。

“是啊,任誰都想不到,陛下今年才九歲。”樂太妃看看身邊仍是青春的諸位太妃,又看看稚氣未脫的天子,不由嘆了口氣。

“快別說這些讓人傷感的話了,我給姐妹們講個笑話。”一位太妃揮揮手,賣了個關子,成功讓各位太妃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連葉蓁都豎起耳朵來認真聽了。

“何事?”太後掀了掀眼皮,興致缺缺的樣子。

“你們知道攝政王世子今年多大嗎?”那位太妃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問。

“多大?”幾位太妃面面相觑,悄聲議論起來。

幾步之外的葉蓁在心裏默念:“十六歲呗。”

“哀家記得,他比陛下大了幾歲……”

“比陛下大七歲,他出生那年,我入宮。”一位太妃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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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年九歲,那他今年十六?”

講笑話的那位太妃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捂着嘴,樂不可支:“對啊,還未及冠,就有好幾家的小姐差媒人上門打聽婚配了。”

餘下幾位太妃都啧啧稱奇,紛紛說道:“攝政王世子不過才十六歲,在京中已經這般炙手可熱了?”

太後微微一笑,手中的扇子送來一陣微風:“是啊,當年攝政王也是年紀輕輕就在京中出名了,這父子才學羊毛,可都是京中數一數二的。”

樂太妃點點頭,深以為然:“年前陛下生辰宴上,世子坐在席上,我倒仔細打量了打量,确實是個精致人兒。眼角眉梢都帶着王妃的樣子。哦,說起攝政王妃,她未曾出閣前,也是名動京城的大家閨秀,模樣一絕,人品也好。”

“咳,在座的諸位姐妹進宮前,不也是名門閨秀,說親的踏破門檻嗎?”有太妃不以為意,瞥了那說的眉飛色舞的太妃一眼。

他們都不知道,表面上認真看書的葉蓁,将他們的所有議論都聽了個一五一十。葉蓁年紀雖小,卻也知道說親是怎麽一回事。他捧着書,愣愣怔怔想,原來他跟秦栖岫差了這麽多,他還是長輩口中的小孩,秦栖岫就已經有媒人上門說親了。他說不清是覺得高興還是難過,思量了半晌,覺得自己是不服氣。

葉蓁手裏的書許久未曾翻頁,太後看了過來。她挑了挑眉,開口:“皇兒,可是累了,怎麽許久沒聽見你翻書的動靜了?”

此話一出,幾位太妃也循聲看過來,樂太妃說:“也是,看了那麽久了,也該歇歇了。陛下過來用些點心?”

葉蓁朝她們搖了搖頭,客氣地笑了笑:“多謝母後與諸位太妃關心,兒臣不累,只是讀不懂這頁所講的,故而多思考了片刻。”

太後欣慰地點點頭,又勸說:“看不懂便不要強迫自己了,明日下了朝,問攝政王便是。”

葉蓁颔首,姿态恭敬:“母後教訓的是。”

葉蓁轉過頭去繼續看書,幾位心懷各異的太妃又聊起了秦栖岫說親這個話題。

“說起來,秦世子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呢。家世才學樣貌,都是一等一的。我看啊,這京中倒沒有幾戶人家的小姐能配的上的。”

“不然他還能配公主?”太後看向适才出聲的那位太妃,眸色冷淡。

那位太妃挑了挑眉:“若是給公主擇婿,秦世子未嘗不可啊。”

樂太妃咬了口糕點,慢條斯理地說:“宮中還未婚配的公主也不剩幾個了……五公主尚未婚配,明年及笄,年紀倒是合适呢。”

五公主生母,便是太後出言相譏的那位太妃。

“原來陳太妃是在打這個主意。”太後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如今沈家獨大,太後的母家與攝政王的勢力分庭抗禮。攝政王世子若是做了驸馬,勢力就要更上一層,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陳太妃見太後的态度十分冷淡,只好讪笑了一聲,手裏攪着手帕,惴惴不安地道:“老五才十四歲,婚事還不急。日後她的婚事,全憑陛下和太後娘娘做主。”

太後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将團扇往桌上一丢,起身伸了個懶腰:“哀家宮中有今年的新茶,諸位姐妹一起去品鑒一番吧,就別在這裏打擾陛下用功學習了。”

衆人紛紛起身稱是,葉蓁聽到動靜,也轉過身來,朝太後和太妃們行禮。

送走了太後和太妃,葉蓁也不裝了,将書随手丢給身後侍候着的雲然,吩咐喊世子入宮觐見。

雲然捧着書,摸不着頭腦。昨日才見了,今日怎麽又要見?他小心翼翼的問:“陛下,今日用什麽理由?”

葉蓁摸摸下巴:“就說朕今日讀書,有地方看不懂,讓世子進宮來替朕講解一番。”

雲然無奈:“陛下,昨日已經用過這個理由了。”

葉蓁翻了個白眼:“必須要找個理由才能讓他進宮嗎?沒有理由,朕不能見見他?”

葉蓁往禦書房走,腳步如飛,雲然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說:“世子身上沒有一官半職,入宮确實麻煩了些。”

這話倒是提醒了葉蓁。他停下腳步,身後忙着趕路的雲然沒注意到,一個猛子就紮到了葉蓁身上:“哎喲我的陛下,您怎麽突然停下來了,吓死奴才了。”

他趕忙往後退了幾步,左右看看,好在禦花園中沒有閑雜人等看見。

“朕給世子個閑官做,他是不是就能随意入宮了?”葉蓁摸着下巴,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可行。

雲然深知自己的身份,從未沾染過官場中的事情,也沒法解答他,于是只好說:“這奴才不知,您要不要問問攝政王?”

葉蓁單手握拳,在另一手的手心重重錘了一下信心滿滿地說:“就這麽辦,先宣世子入宮來商量一下,看他喜歡什麽官位。”

雲然覺得有點荒謬,但是他不敢說,只能巴巴地去傳話。

攝政王府,接到聖旨的秦栖岫跟前來傳旨的小太監大眼瞪小眼:“這是陛下口谕?”

小太監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雲總管就是這麽跟小的說的,一個字都沒有錯。”

秦栖岫知道雲然是萬萬不可能假傳聖旨的,他的話,就是葉蓁的意思。

他塞給小太監一小塊銀錠:“多謝公公跑一趟,一點心意,請公公喝茶。”

說罷,在小太監一疊聲的“世子客氣了”中,回院子更衣準備入宮。

葉蓁正在禦書房喜滋滋的批公文,每寫一道朱批,就要擡頭看看殿門,确認一下秦栖岫到了沒有。初夏已經有了些悶熱的意思,殿門洞開着,門外走過一個人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第十五次擡頭看向殿門的時候,秦栖岫的身影出現了。

“陛下,今日召我進宮的理由……”

秦栖岫進到殿內,還未行禮便将殿門關上了。葉蓁不明所以,但是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聰明絕頂的計策,正滿心歡喜地等待着向秦栖岫邀功。他放下朱筆,擡頭看向秦栖岫:“是不是非常高明?”

秦栖岫扶額。低頭的瞬間,他餘光瞥見了葉蓁正在批的奏折。上面朱筆的痕跡很簡單,不像是他年幼時看先帝給父親批的奏折的樣子。

“陛下在批奏折?”出于臣子的本分,他并未直接求葉蓁将奏折拿給他看,而是迂回了一下。沒想到葉蓁壓根就沒考慮過什麽君臣有別,直接将奏折遞給了秦栖岫:“你想看?給你,別摔了。”

秦栖岫雙手捧過來,垂眼一看,上面只寫着一個“可”。也許是察覺到秦栖岫目光的變化,葉蓁替他解答了一番:“王爺說朕現在還不用像先帝那樣寫長篇大論,若是覺得可行,就批一個可,若是覺得不行,就寫一個不。反正最後還要拿到他面前去看的。”

秦栖岫點點頭,對葉蓁如今的水平來說,能把奏折囫囵看完,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他想起了今日入宮來的正事,于是整了整神色,将奏折雙手奉還,鄭重其事:“陛下,請勿再提起要授予臣官職一事。”

眼巴巴等誇的葉蓁被兜頭潑了盆冷水。他嘴一扁,想哭,又想到自己已經九歲馬上十歲了,不能動不動就哭了,于是生生憋了回去。

“為何,你們都說,朕是皇上,朕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如今連給你個閑職都不行嗎?”

秦栖岫深深為自己父親日後的辛苦工作嘆了口氣,他放輕了語氣說:“可陛下不能為所欲為啊。且不說我今年才十六歲,還未及冠,如何能入朝為官呢?再者說,官員的任免要交由吏部負責,我一沒有文治,二沒有武功,如何入朝為官?”

葉蓁雖然有時候有些任性,但好在是能聽進勸告的,尤其是秦栖岫的。他點了點頭,說:“這麽說也沒錯。可我要是宣你入宮一趟也太麻煩了。還要找這個理由那個理由。”

這個秦栖岫可解決不了。本朝官員子女沒有緣由不得入宮,這是慣例,由來已久。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哪位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見葉蓁情緒低落,秦栖岫只好走到他身邊勸慰:“那就像小時候一樣,跟我們一起讀書。”

先帝剛剛去世的時候,攝政王還是會每日都抽出時間來,像先帝還在世的時候一樣,給葉蓁還有諸位伴讀上課。但是後來,秦繁分身乏術,也就将此事擱置了,只是會在每日晚間抽出兩個時辰來專門教葉蓁。

“其他太傅也可以嗎?”葉蓁認真考慮了片刻,還是覺得別讓秦繁這麽累了。若是再讓秦繁教他們,秦繁就要累死了。

“你說了算。”秦栖岫倒是無所謂,若不是他年紀小,沒法入朝為官,否則以他的學識,教葉蓁綽綽有餘。

“那就得麻煩攝政王多操操心啦。”葉蓁對諸位太傅也不太熟,無奈,還是得秦繁來選擇。

秦栖岫點點頭,片刻又想起了什麽:“你着急召我進宮是什麽事?”

葉蓁被他一提醒,也想起來了。他眼珠轉了幾轉,重重在秦栖岫肩頭錘了一拳。他收着力,沒敢弄傷秦栖岫:“今日我聽說,你家有媒人上門了。”

秦栖岫眉頭皺起:“你就為這事嗎?”片刻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宮中還有人亂嚼舌根?”

葉蓁往後躲了躲,狡黠道:“太後娘娘和那幾位太妃娘娘們議論的,朕不小心聽了一耳朵。”

見秦栖岫一直眉頭緊鎖,他湊上去,用肩膀碰碰秦栖岫:“怎麽了,你怎麽不樂意?”

“為何要樂意?”葉蓁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湊在面前扇風,邊扇邊說:“書中寫的,若是有媒人上門打聽,那男子便會十分開心,他們好像都很期待成親。還有前幾年我的皇姐們出嫁的時候,驸馬們各個都是喜笑顏開的。我以為,你也會為此高興呢。”

秦栖岫扶額:“我今年還沒有及冠,成哪門子親。驸馬們成親高興,因為他們娶的是公主,不管他們對公主是否有情意,單就公主的地位,他們也只能笑不能哭。”

葉蓁的關注點卻跑偏了,他一把攥住秦栖岫的手,問:“你也想娶公主?今日朕聽太妃們說了,五皇姐與你年齡相仿,還未曾婚配,與你甚是合适。而且陳太妃說,五皇姐的婚事憑朕跟太後做主,你若是也想求娶公主,不如先求求朕?”

他眨着一雙大眼盯着秦栖岫,眸中的揶揄意味十足。

秦栖岫深深吐出一口氣,捏了一把葉蓁的臉:“我沒見過五公主,也自知配不上五公主,陛下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真的嗎?那可是公主哎,多少人都想求娶公主,若是能當上驸馬,日後就沒有什麽要愁的了。”葉蓁拉下他的手,晃晃。

秦栖岫壓着語氣,一字一頓地說:“我如今也沒什麽愁的,最愁的就是不知道你腦袋裏在想什麽,想一出是一出。”

說罷,他将自己的手從葉蓁手中抽出來,葉蓁還以為他生氣了,頓時慌了神,忙不疊地從龍椅上站起來,要去拉他:“遠山哥,哥,哥,別生氣。我跟你鬧着玩的。”

秦栖岫瞥他一眼,見他真的知道錯了,又板着臉訓了一句:“公主的婚事,不能玩笑的。”

葉蓁拉着臉點點頭,被訓了,有些不開心。

“那你将來要跟誰成親?”

“不知道,沒想過。總歸不會是面都沒見過一次的人。”

葉蓁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夠不到秦栖岫的肩頭,就拍拍他的胸脯:“你放心,日後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都給你賜婚,想娶誰娶誰。”

秦栖岫低頭,徹底沒話說了。葉蓁還不知道他為何低頭,巴巴地湊上去看:“怎麽了?”

秦栖岫搖了搖頭,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回去問問我父王,為什麽好好的一個天子,養的跟個山大王一樣。”

混亂的“婚配”鬧劇,這才落下了帷幕。葉蓁總算不再糾結秦栖岫的婚配事宜,轉而對他五皇姐的婚事上了心。

秦栖岫要在宮門落鎖之前出宮,于是葉蓁也沒有多留他,送走他後,将秦繁給他布置的功課完成,筆一丢,就跑去了五公主的寝殿。

五公主自幼便十分獨立,十歲起就不跟着太妃一起居住,而是自己住着一間不大的寝殿。她剛用完晚膳,想着一會再看會話本,便聽得門口的侍衛前來通報。

“皇上來我的寝殿幹什麽?”她對着身邊的侍女嘟囔了一句,侍女倒是個耳聰目明的,一早就聽得禦花園裏的那場閑話了,于是不禁喜上眉梢,湊到公主身邊低聲說:“奴婢今天聽說,今日在禦花園中,咱們太妃娘娘提了一嘴您與攝政王的世子年紀相仿,婚配合适的事,陛下也在場,只怕現在是來問您的意思呢。”

畢竟是未出閣的少女,聽到婚配的事,還是又羞又急,紅着臉啐了侍女一口:“竟說這些不着調的。”侍女看出了自家公主的小女兒情态,笑着輕輕打了自己的嘴角一巴掌:“奴婢多嘴了。陛下也快進來了,奴婢去奉茶。”

說罷,她便出了門。哪承想正好碰上了葉蓁。

“陛下怎麽來了?”五公主行了個禮,引葉蓁上座。葉蓁沒有客氣,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大有促膝長談的意思。

“今日聽陳太妃提了一嘴,五姐姐快及笄了?”葉蓁将侍女送上來的茶放在一邊,看都不看。他不喝茶,嫌苦。

“啊……是啊,還有半年。”五公主腹诽,果然讓侍女猜對了。

“姐姐及笄了是不是就該婚配了?”葉蓁第一次幹這種事,還有些不好意思。他面頰通紅,跟五公主通紅的面頰相映成趣。

五公主眼睛一亮,心中已經迫不及待,還是強壓着揮退了宮中伺候的人。“陛下當真要給我跟秦世子賜婚?”

葉蓁一愣,心說秦栖岫這麽受歡迎?連深居宮中的五姐姐都有所耳聞?不過,聽五姐姐的意思,還對秦栖岫有點意思?

他不知道哪裏來的惡劣想法,對着五公主微微一笑,說:“這倒不是。秦世子今日才同我說了,他不跟沒見過的女子成親。”

五公主頓時沒了興趣:“那你近日來幹嘛的?讓我白高興一場。”

葉蓁沒有什麽身份上的概念,他始終覺得姐姐們關照他,他也該平等的對待姐姐們,壓根沒有自己高她們一等的自覺,甚至像是尋常姐弟一樣,有些時候還對姐姐們做小伏低:“朕問問姐姐喜歡什麽樣的,将來好替姐姐找尋啊。”

五公主蹙着眉頭想了想,片刻轉頭正對着葉蓁:“就要秦世子那樣的,行不行,算皇姐求你。”

“那真不行。朝中人都說,一百年才出秦栖岫這一個人才呢。”

“那你走吧。”五公主徹底沒了耐心,準備揮袖子趕人。

葉蓁摸摸鼻尖,灰溜溜回了自己寝殿,在心中暗暗發誓,以後一定給五皇姐找個僅次于秦栖岫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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