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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葉蓁說:“當時只想着先把東夷國的公主敷衍過去,現在也沒辦法給你憑空造出一個夫人出來。”

秦栖岫挑了挑桌上的燭火,說:“明日這件事就要傳遍整個京城了。若是過幾天我沒能成婚,只怕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了。”

葉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怕日後也沒有幾位大人會同意将女兒嫁給秦栖岫了。他覺得十分對不起秦栖岫,卻不知道要如何彌補他。

秦栖岫也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系,本來我也沒打算成親。先将此事敷衍着,過幾個月,敷衍不住了,就說女方因病離世了,我還能再裝裝深情,再拖個幾年再成婚。”

葉蓁“唉”了一聲,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總感覺太對不起你了。”

秦栖岫撲哧一聲笑出來,他點了點葉蓁的額頭,說:“不然你現在去昭告天下,說你在今日的筵席上說的是胡話,然後大公主再找來讓我跟他們聯姻?”

葉蓁想了想這種可能性,狠狠搖了搖頭。

秦栖岫見他還是想不開,只能說:“無礙,別亂想,這不是什麽大事。沒人會在意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他們很快就忘記了,不會往心裏放的。”

葉蓁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從毛筆逐漸上移。看向不斷跳躍的燭火,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他猛然一把攥住了秦栖岫沒來得及後撤的手,說:“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秦栖岫歪頭看了看他,用眼神問他,想起了誰。葉蓁眼珠轉了幾輪,才開口說:“你還記不記得太後弟弟的女兒?”

當年在筵席上起身直接讓葉蓁給她和秦栖岫賜婚的少女,梁家的庶出小姐。

秦栖岫的面上也出現了一瞬的空白。他也想起這位小姐來了。當年葉蓁也是敷衍了一把,說,如果秦栖岫過了服喪期,她還未嫁人的話,葉蓁就給他倆賜婚。如今秦栖岫喪期剛過,葉蓁又當衆來了這麽一場,梁小姐至今還待字閨中未曾婚配,日後早晚要将這個定時的炸彈解決掉。

葉蓁撓了撓頭,說:“真難辦,當時就應該一口回絕了她,不該心軟給她們留一條後路的。”

秦栖岫安慰他:“無事,當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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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們為此事焦頭爛額的時候,門外傳來雲然故意拔高的聲音,雲然應當是在跟某位大人說話:“見過大人,陛下還在禦書房……這麽晚了您有什麽要事?”

雲然不知道來人是什麽意圖,也不敢貿然将他放進門來。他特意提高聲音,讓門內的兩人聽到。

葉蓁與秦栖岫對視一眼,相對着點了點頭。

葉蓁高聲喊:“雲然,誰在外面?”

雲然應了一聲,說:“是張大人,陛下,可要大人進去?”

葉蓁嗯了一聲,雲然便将門推開了。

張大人低垂着頭進來,沒想到殿中還有另一位。

葉蓁看着張大人臉上出現了莫名其妙的……堪稱尴尬的情緒,他不明所以,随便揮了揮手,示意張大人免禮平身。

葉蓁問:“夜色濃重,又下着大雪,張大人為何而來?”

張大人看了看攝政王殿下,欲言又止。葉蓁看出了他的窘迫,朝秦栖岫使了個眼色。秦栖岫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知道了。他随即起身,說:“時候不早了,臣先回王府了,陛下、大人自便就是了。”

張大人弓着身,目送秦栖岫走了出去。

葉蓁慢條斯理地轉着手腕間一串玉珠子,笑着看向張大人:“好了,你顧忌的人已經走了,有什麽事可以放心說了。”

張大人行了個禮,還是有些難以啓齒的尴尬。不過不等葉蓁皺眉,他便快速将今日的來意說了出來。

“啓禀陛下,老臣今日是為那不争氣的逆子來的。”

葉蓁愣了愣,他擡着眼回想了片刻,說:“令郎今年多大了?”

張大人微微嘆了口氣,說:“今年十九歲整了。”

倒是跟葉蓁記憶中的樣子對應上了。他記得今日席間是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坐在張大人身側,時不時用一種莫名的仇恨眼光看向秦栖岫。礙于面子,葉蓁并沒有點破此事。他還好奇呢,為何張公子會對比他大好幾歲的秦栖岫這般仇視。

他想了想,試探着問張大人:“令郎還未曾婚配吧?是不是看上了今日席上東夷的兩位公主,要朕給他賜婚?”

說罷,葉蓁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語,這一天天都是些什麽事,不是求婚就是求着賜婚。他這是跟成親杠上了。

張大人連連擺手,說:“犬子可不敢高攀兩位公主。是梁家與他同輩的那位小姐。”

葉蓁了然了,怪不得張公子總是用那樣的眼神看着秦栖岫呢,原來是因為從前梁小姐公然求自己賜婚秦栖岫一事。

張大人見陛下露出一幅“原來如此”的表情,心中更加忐忑了,他說:“不怕陛下笑話,犬子自從上次太後殿中的宴會見過一次梁小姐後,就對她念念不忘。臣原本以為梁小姐那件事後,他會徹底死心,但這孩子卻長情,至今還對梁小姐念念不忘。今日在殿上,他聽到陛下說攝政王已經有了婚約,便覺得自己跟梁小姐有機會了,大半夜求着老臣來為他求情。老臣就這一個孩子,不順着不行啊。”

葉蓁卻陷入了沉思之中。若是将梁小姐指婚給張公子,那問題便迎刃而解了一半了。不過這對梁小姐來說,未免太過不公了。她的出生本就是為了利用,葉蓁并不忍心讓她的一輩子都在被人利用。

他對張大人說:“張大人,令郎長情是件好事,不過不知道梁小姐的想法,朕沒辦法替她做決定。”

葉蓁雖然是在拒絕張大人的直接,但張大人卻聽到了希望。他眼睛一亮,說:“陛下放心,梁小姐已經與犬子互通心意了,她願意的。”

葉蓁皺了皺眉,卻還是沒有貿然松口。他撚動着袖口,問:“能拿出真憑實據來嗎,若只是您與令郎的口頭應允,朕也不能輕易相信。這事關一個女孩子的一輩子,朕不能不謹慎一些。”

張大人匆忙點頭,他像是早有準備,從袖中掏出一把信件來,邊遞給葉蓁邊說:“陛下請看,這是犬子讓老臣帶來的,他與梁小姐的一些信件,二人已經将話說的很明白了。陛下的苦心老臣也知道,定然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不會讓陛下難做的。”

葉蓁點點頭,微微欠身将書信接過來,一封一封拆開認真看過去。他揭開第一封信的封口的時候,敏感地擡頭,問:“梁小姐知道你們将她寫給令郎的信拿出來讓別人看?”

張大人笑了笑,說:“陛下請看信中,這兩個孩子在信中已經點明了此事,二人也知道分寸,雖然是私相授受,但并沒有說些過火的話,可以看。”

葉蓁這才點頭,放心往下看。信中所有的信息都跟張大人說得分毫不差,兩人通信的尺度點到為止,相比于葉蓁所看的那些話本裏孟浪的言語,簡直不像是一對有情人互相傾訴了。

張公子在信中就假設了要将這幾封信拿給陛下看,好讓他相信他們是兩情相悅的,梁小姐在回複他的信中也同意了。梁小姐曾給太後寫過請安的書信,太後還曾經拿出來讓葉蓁看過,已證明她只是和家中的女眷溝通感情,并沒有跟梁家的男子一起參與朝政。于是葉蓁也能認出梁小姐的字跡來。

秦栖岫看着這些書信,點了點頭。他張了張口,話還未出口前,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問張大人:“當年梁小姐在太後的筵席上當衆來了那麽一出,張大人居然還願意為兒子求娶梁小姐,不怕淪為京中笑柄?而且梁小姐庶女之身,你會不會覺得令郎娶虧了?”

他自然不會這麽想,說這番話也只是想試探試探張大人。葉蓁自知虧欠梁小姐許多,在對待她的婚事上,一點虧都不想讓她吃。

張大人無奈地笑了笑,說:“那件事已經發生了,若是真的計較起來,難道真的要梁小姐一輩子不嫁人嗎……老臣同意犬子,今日豁出一張老臉來替他求陛下,也不是心疼梁小姐,只是覺得,梁小姐的人品相貌都是極佳,若是因為當時一時糊塗做的事就要被耽誤一輩子,實在是太不公平。”

葉蓁沒說話,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張大人又說:“至于嫡女庶女的,我張家小門小戶,別看老臣在朝中有個一官半職,但在他們梁家這種大家族面前也不夠看的。況且犬子是相中了梁小姐的人品,也不是她梁家女兒的身份。”

張大人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年老的臉上在嚴冬中都挂上了汗珠。葉蓁随手遞給他一條手帕擦汗,緊接着似笑非笑了一下:“梁家這種大家族……”

他聲音放得很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張大人并沒有察覺。葉蓁剛要說,今晚先考慮考慮嗎,明日再給他答複,禦書房的門又被敲響了。

雲然在外高聲喊了一句:“陛下,張大人的兒子張大公子求見!”

張大人拍了一把自己的膝蓋,有些氣惱:“這孩子,還嫌此事不夠折騰嗎!”

葉蓁抿着嘴輕笑了一下,吩咐雲然說:“請進來吧。讓別的內侍搬兩張凳子進來。”

禦書房平日裏只擺着兩張凳子,一張是葉蓁如今屁股底下坐着的龍椅,另一張是放在他身邊,獨屬于攝政王的凳子。

張大人道了謝,片刻後門被推開了,張公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兩個搬凳子的內侍。

內侍将凳子擺好後便行禮退下了,張大人拱了拱手,沒有客氣,坐了下來。而張公子站在大殿正中,沖着葉蓁眼眶發紅的愣怔了片刻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張大人雖然有些吃驚,但也只是冷哼了一聲,那聲音中還有些許的滿意。葉蓁也沒有阻攔他。想要自己得償所願,就得做些什麽。

張公子沒等葉蓁開口詢問,便說:“陛下,我爹有件事沒說對,求您原諒。”

葉蓁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張大人,而後者一臉的茫然,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你先說說是什麽事。”

年少的帝王就算是坐在大他幾歲的壯年面前,氣勢上也絲毫沒有敗下陣來。

張公子抽了抽鼻子,說:“微臣與梁小姐早年便相識了,當年那場宴席,并不是我與他的初見。”

葉蓁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這個可能性,他曾經設想過,只是在宴席上有過一面之緣,對方還在求陛下給自己和另一個男人賜婚,怎麽樣都不可能再喜歡上這個女孩子吧。

張大人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他憤然起身,重重在兒子後脖頸上拍了一掌:“混賬小子,為何不跟為父說實話!”

張公子委委屈屈的,沒有回答父親的話,而是繼續盯着葉蓁說:“陛下,微臣與梁小姐自幼相識,兩情相悅已久,她當日的所作所為是迫不得已,求陛下成全微臣與梁小姐。”

說罷,他的頭重重磕了下去。葉蓁始終沒有擡頭看他,自然也錯過了他自眼中滾落的兩行淚水。

片刻後,張公子還是沒有擡頭。葉蓁嘆了口氣說:“張公子,平身吧。你先坐,聽朕跟你說。”

張公子心中忐忑非常,他摸索着坐在凳子上,等待着葉蓁的發落。

葉蓁微微朝他傾斜身子,表情十分嚴肅認真。他說:“萬一日後有人拿那件事戳你們夫妻的脊梁骨,你會埋怨梁小姐嗎?”

這是頂要緊的一件事。若他對梁小姐的喜歡,遠遠沒有超過他對別人議論聲的恐懼,那梁小姐嫁過去只會更不幸。因為日後張公子一旦受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他就會認為梁小姐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從而拿她撒氣。

張公子也十分認真,他搖搖頭,說:“微臣已經跟梁小姐商量好了,陛下若是同意給我與她賜婚,那我便帶她遠走高飛。吏部曾問過微臣願不願去南瓦縣當縣令,微臣同意了。南瓦縣在最南邊,遠離京城的喧嚣和議論,梁小姐也喜歡過那種平平淡淡的生活。”

葉蓁這才放下心來,他站起身,走到張公子面前,張公子不明所以,但直覺葉蓁會答應他,于是也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

“明日早朝後,朕派人去問梁小姐的意思,若是與你所說的并無出入,朕會排除萬難給你們賜婚。”

張公子和張大人頓時熱淚盈眶,張公子才剛站起身來,就又要跪下給葉蓁磕一個。葉蓁趕忙攔住了他。他說:“好好對她,可以嗎?”

張公子拼命點頭,淚水模糊了眼睛。

第二日,五公主回宮,葉蓁與她說了此事,五公主欣然願往,促成這一對有情人。她回來後,說:“梁小姐說了,此事屬實,你就準備擇日賜婚吧。”

五公主拍拍葉蓁的肩頭,她懷中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女兒,也是十分激動。

過了幾天,葉蓁下了旨,給張公子和梁小姐賜了婚。張公子和梁小姐私下的溝通并沒有讓梁小姐的家裏人知道。當他們從陛下的聖旨裏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木已成舟無法更改了。太後震怒,梁大人也幾次跟到禦書房去問陛下為何突然給自己的侄女賜婚。

葉蓁統統不見,太後召見就稱病。左右聖旨已經無法更改了,梁家也不能為此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

這幾年,葉蓁和秦栖岫明裏暗裏在往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沈家幾次想要插手,都沒有結果。梁家雖然是太後的母家,但已經被秦栖岫有意無意的邊緣了,他們最大的本事是太後,但葉蓁羽翼漸豐,太後也漸漸操控不了他了。

後來還是葉蓁自己覺得不能跟太後搞得那麽僵,這才主動去太後的宮中,試圖緩和一下表面母子的關系。見到太後的第一面,葉蓁開口便是讓太後成全有情人。

太後自然知道這是積德積善的好事,但她心中有氣。葉蓁自顧自處置了這樁事,沒有跟她說,就擺明了是已經不再将她放在眼裏了。

葉蓁陪着笑,說:“不是的,母後。兒臣知道母後心善,這樣的事一定會同意。您如此疼愛小輩,她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對吧?她如今嫁入張家,雖說不如在府中那般招搖肆意,但勝在日子平平安安,順遂一聲。”

他自然知道梁小姐在家過的是什麽日子,跟被囚禁差不多,哪來的招搖肆意呢。別家的小姐都沒梁家小姐那麽憋屈,他這是讓太後知道,梁家,虧欠了她。

太後果然啞口無言,推說自己要念佛了,把葉蓁請了出來。

秦栖岫是張家父子夜訪禦書房的第二日便知道了這件事。他眸色微動,對葉蓁說:“最終還是她幫了我們。”

葉蓁也頗為感嘆,說:“是啊。該好好謝謝她。雖說她也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冥冥之中居然也幫你解了困境。她身居閨中,跟張公子通信件并不是件簡單的事,稍有不慎便是身敗名裂,但她愣是沒讓梁家的人發現一點。”

秦栖岫順着葉蓁的眼神看過去,桌上是張家公子給葉蓁寫的信,雖說是張家公子遞入宮中的,但全篇皆是梁小姐親筆。

他說:“是啊。她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她逃不出去,這是她能做到的,救自己的最大努力了。”

葉蓁點點頭,将書信遞給秦栖岫。

上面通篇都是對葉蓁的感激,還有對秦栖岫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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