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入夢
入夢
擔心那魍魉因為不好對付她從而去對普通人下手,她低聲囑咐舒泠:“舒泠,我牽制住那只魍魉,麻煩你将他們送遠一些。”
哪怕眼前是幻境,對于身處幻境的人來說這景色也等同于真實的。
舒泠化回原形,朝那邊飛過去:“是!姐姐。”
與此同時,數根白霧幻化的絲線編織成一張網,向魍魉那邊彙聚。而那只魍魉反應亦極為快速,爆發出一陣嘶吼。
緊接着,它的身形不斷變化,從原本還有些人樣蛻化成了一只高約三米的水虿,原本斷了一只的手臂也恢複如常。
整個幻境都開始震動。
它擡起一條細足一揚,朝着雲霧中一群人的方向砸去。
衆人被畫面沖擊的一時間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做出了抵擋動作,千鈞一發之際,舒泠及時趕到将他們帶離,同時給他們身上斂上一層妖氣。
她的妖氣有庇佑和融合的能力,可以讓他們藏在不遠處山林間,只要不弄出太大的動靜,輕易不會被發現。
舒泠先将他們帶到山林中,因為擔心梵音,她簡明扼要:“你們先在此處躲着,我的妖氣可以保你們安全,不必擔憂。但是你們盡量不要動,我有點擔心姐姐,先去幫她。”
夏梨和蘇則丞最先回過神,點了點頭。
然後他們就看見那個穿的很漂亮身上還掉小花的小姑娘飛了出去,雙臂幻化成粗壯的樹枝,朝水虿攻去。
衆人:“……”
人有點麻。
所以這個小姑娘是樹妖?
還有,她從哪來的啊?!
王端喆深吸一口氣,開始小聲碎碎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導演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王端喆默了默道:“我們要相信黨的光輝。”
他已經很努力的在堅持做一個唯物主義的好社會青年了。
導演組:“……”
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那水虿變大之後,手輕輕一揮就輕松撥開雲霧,梵音無法掩藏,只能一邊拉開距離,一邊找準時機進攻。
舒泠用木枝試圖纏住水虿的六只細足,成功纏上兩只,她大喊:“姐姐快,我束縛住它了!”
“就憑你?”那水虿冷笑一聲,立刻轉移了攻擊目标。
不過這也給了梵音一絲喘息的機會,以及可趁之機。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的沖了過去,手中的柳鞭化成一把劍,精準而利落的砍斷它正在揮舞的一只足。
“啊——”水虿慘叫一聲,看向梵音的眼裏升起滔天恨意,不管不顧的朝她攻來。
梵音比它要靈活的多,很快閃避開來,它的足敲到地面,整個幻境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它的攻擊越來越猛烈,動作卻因為攻擊的幅度過大而變慢。
這就是突破點。
梵音不斷與它周旋着,舒泠也努力牽制住它。看似雙方都沒有讨到太多好處,實則梵音已經離它越來越近。
就是現在。
她用力一躍,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從右下方靠近了水虿的心髒。水虿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可卻為時已晚。當它再度擡起足試圖攻擊梵音的時候,一柄長劍刺進它的心髒。
舒泠眼疾手快将它六只足全部束縛。
三道不同痛苦哀鳴聲混雜,那水虿已無力回天,只能恨恨看着她,不甘的道:“為什麽……”
梵音加深了力再度刺進去,同時另一掌向它心髒周圍猛地一擊,兩道虛影從它身體內震了出去,狼狽倒地。
身穿灰色中式長袍的男人忙不疊起身去扶旁邊那一身喜服的女人,聲音連連顫抖:“悅娘!”
尹紅悅怔愣片刻,不可置信地道:“張郎?”
張譽康眼底藏有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為一聲長嘆:“悅娘,先起來罷。”
尹紅悅視線不偏不倚,像是不舍得離開他半分。
兩人身邊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群人,其中那個花袖裏長出兩條樹枝的小姑娘看向那個手裏拿着劍的年輕女人,面色有些擔憂:“姐姐你還好吧?”
雖說梵音面色無異,但舒泠的感知能力很強,能夠很清楚的感覺到,梵音現在看似正常,實際上身體已經透支過度了。
梵音收起柳劍,極輕地搖了搖頭:“沒事,魖魊快塌了,你先送他們出去吧。”
“那你呢?”舒泠不放心地看向她。
“收尾。”梵音悄然調整着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露出異樣的神色。
舒泠也知道拖不得,沒再拖沓,點點頭:“那姐姐你自己小心一點。”
梵音深看了她一眼,還是輕輕颔首。
舒泠先行帶着衆人離開。
梵音回過神來,指尖凝出一絲月光一般皎潔的銀絲,它飄搖着,像一只小獸一樣在空中嗅來嗅去。很快找到了方向,停在河邊戳了戳河流中的一個漩渦。
梵音走了過去,無視劇烈的震顫,凝視了幾秒。
跳進漩渦。
—
衆人再度回神時,發現自己回到了練功院中心。
旁邊的舒泠又恢複了一個正常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
前幾天梵音特地囑咐過,在現實裏盡量變幻一下形态示人,不然會招來禍患。也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突然現身,她一直牢記于心。
只不過剛剛這些人都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梵音還沒有出來,她也無處可去。至少不想先附身到什麽樹上,這裏的樹都沾染了魇怪的味道,讓她聞着很不舒服。
“張郎!”旁邊的一聲悲泣引得衆人紛紛側目,尹紅悅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抓着張譽康的胳膊,整個人都在顫抖。
衆人看她随着情緒忽虛忽實,以及旁邊淡到若隐若現的張譽康,慢慢的意識到:哦,這才是真見鬼了。
顯然,經歷了一波巨型水虿的沖擊,衆人神經都快麻痹了。
一旁的鬼情侶還在旁若無人的“互訴衷腸”,這邊的人也像是僵在了原地不知道要不要離開,舒泠焦急的不知道該望向何處。
下一秒,眼前出現了一道水漩渦,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立刻後退一步。漩渦中心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梵音。
他們這才松了口氣。
梵音比剛剛看起來臉色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即使面上妝容完整,臉上卻還是明顯缺了氣色,甚至有種脫力感。
舒泠替她搬來凳子,梵音沒有推辭,順勢坐下。其餘幾人也自己去搬了凳子過來,導演組猶豫了一下,全部退出鏡頭,不過坐的不算太遠。
她手輕輕一捏,兩鬼身旁也出現了兩個凳子。順便悄無聲息布下界場,防止被打擾。
尹紅悅和張譽康對視一眼,同時面向梵音作揖行禮:“多謝高人救命之恩。”
梵音搖頭:“一點小事,何足挂齒。不過有一事我确實好奇。你二人是怎會被那魍魉吞噬?又怎會至今還未被徹底融合?”
旁邊幾人表面淡定,內心也在點頭:實不相瞞,我們也很好奇。
尹紅悅和張譽康對視一眼,均是嘆了一口氣。張譽康先行開口:“此事說來話長……”
原來,大喜前一日他的喜服出了些問題,被送去改。只是明明約好了當日午時,負責送喜服的店小二卻遲遲未來,張譽康擔心出了什麽問題,便決定親自去店裏自取。
他家境不算富裕,住的偏僻,往城中只有一條路,需得過一道橋。他就是在那裏,突然感覺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脖子,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他發覺自己成了只怪物。水中倒影裏是那張毀容的臉,可多出了數條細節似的手,雙腳也消失無蹤。
他吓壞了,拼命地想逃,卻始終無法逃離。
直到他聽見了自己腦海中一道怪異的聲音,它告訴他,他已經被它吞噬。
由于它的力量太弱,他現在還尚保有理智,可他感覺得到,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被消耗。
張譽康試圖與那只魍魉周旋,幾天時間終于掌握了它和他交換出現的規律。他大着膽子尋它意識最為薄弱的時候,借着它的力沖破了水中桎梏,往相思園奔走。
他沒有別的想法,他也知道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樣無法見人,可他還是想見她一面,哪怕只是遙遙看她一眼。
張譽康說到這裏,很是羞愧,忍不住捂了臉:“是我害了悅娘!”
他沒有想到,就在他尋着機會鑽到井裏,試圖看一看尹紅悅時,那只魍魉忽然醒了過來。它發現他沖破了自己設下的禁锢,極為憤怒,又因為擁有了他部分記憶,陰暗的做了決定。
梵音淡聲開口:“于是乎,它蠱惑了悅娘,讓她自己投了井。看上去,就像為你殉情一般。”
張譽康艱難的點了點頭。
尹紅悅淚流滿面,聲音哽咽,卻堅定握住張譽康的手:“這不怪你。”
後來的故事就是衆人口中流傳的了,尹紅悅為張譽康投井,一代名伶就此隕落。實則二人同被困在魍魉體內,苦苦掙紮。
這裏的人逐漸一個個被吞噬殆盡,沒死的也想辦法逃離此處,唯有二人不知為何未被徹底融合。
張譽康始終知曉尹紅悅的存在,可奇怪的是,尹紅悅完全不知曉張譽康也同在魍魉體內,兩人也無法像與那魍魉一般在腦海內交流。
上一次來時,把人拽入魖魊的是尹紅悅。這裏的大門數年未開,她以為是張譽康回來找她了,興奮的開了門。
可也是那刻,那魍魉又醒了過來,她努力的想要與它争奪身體的使用權,所以才那般扭曲。
兩人說完完整的經歷,梵音再次開口:“尹紅悅,你方才說那情形,大抵是因為你過深的執念。”
尹紅悅一愣,望向她。
她擡眸,四目相接:“你的執念讓你化為厲鬼,同時牽絆住了他,讓他也成了厲鬼得以留存。但,與魍魉同體不被消耗是斷不可能的,只有一個原因。”
她沒再多說。
可尹紅悅已然聽懂,驀地看向張譽康:“張郎,是你。”
張譽康沒想到自己刻意隐去的部分還是被公之于衆,他目光柔和回望她:“我本不欲讓你多添負擔。你本就因我才會落得如此,自然,也該我償。”
尹紅悅淚又無聲流了下來,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拼命搖頭:“此事并非你所願。”
“他快消失了。”梵音打斷了他們你侬我侬,問到,“你呢,又當如何?”
尹紅悅怔住。
眼前張譽康身形不知何時已經淡成虛影,她哭的淚眼朦胧半點未察覺。她回過神來,飄到梵音跟前跪下,聲淚俱下:“求您,救救他!奴家願任您差使!”
旁邊吃瓜的幾人都被吓了一跳,梵音卻半分沒動:“救不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
如若不是強大的執念,他早該消失的無影無蹤,如今能見她一面,聽她說上些話,已經用完了他最後的鬼力。心願已成,他自然會徹底消散,且無法入輪回。
尹紅悅徹底絕望,跪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只是鬼的悲鳴總夾雜着一股無形的力量,讓人心中悶堵,神經也開始痛。
張譽康這次沒有去扶她,反倒來到了梵音旁邊:“能與您說幾句話嗎?”
梵音颔首,撤開一步:“可。”
張譽康再次行禮,在她身旁極輕的說了幾句。話畢,他朝她露出一個輕笑,又朝尹紅悅走去,停到她面前,半蹲下來。
他伸手欲扶她起來的瞬間,手臂卻化成星星點點的光瑩,緊接着全身都開始幻化四散。
尹紅悅猛地擡頭。
張譽康溫和沖她一笑。
二人坐在杏樹下賞曲對酌的場景,那些靈魂深處共鳴的碰撞,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歷歷在目。
那時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悅娘,此別,便是永遠。”
空中漂浮起數道光點,又憑空起了道輕風,将那些光點吹散。
尹紅悅反應過來,連忙起身去抓那些光點,可無論她怎麽抓也抓不住,嘴裏崩潰碎念:“別走,求你別走……”
梵音看她隐隐有再度狂化失去理智的征兆,走了過去:“你想知道他方才與我說了什麽嗎?”
尹紅悅一頓,淚眼朦胧的望向她。
在她緊盯的目光中,梵音一字一句的開口:“他說,他前生從未後悔過,但死後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他在想,如若他化成怪物後未妄圖找你,而是斷了念想,你是不是就不會成如今這般模樣。”
“他無法原諒自己将你害成如今這般模樣,他亦知曉自己不會再有來世,但他願你——”
“南柯夢醒,再入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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