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夏樂音回到家，面對的是一攤狼藉。他從來不知道，那麽小的小奶貓，居然有這麽大的破壞力。

小貓正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夏樂音擡手就是一巴掌，把小貓給拍起來了。小貓茫然地扭着頭四下張望着，在看到滿臉怨氣的夏樂音之後，它頓時沒了氣勢。

夏樂音拎着小貓的後脖頸，把它帶到了自己的案發現場，指着滿地的狼藉問：“是不是你弄的！”

小貓嗚咽了兩聲，試圖激起夏樂音的同情心，用這種方式蒙混過關，可是夏樂音料理過許多只調皮的小貓，壓根就不吃它這一套。

夏樂音嘆了口氣，說：“以後你就叫壞壞。”

小貓頭頂冒出一個問號，它雖然是第一次來人界，但是也沒聽說過給自家寵物起這個名字的。

夏樂音十分清楚，這個小貓從小就這麽調皮，長大了肯定是惹禍的一把好手。但是他并不後悔将小貓養在身邊。愛它就要接受它的一切，它的調皮、使壞，都是它的一部分。而正是這些小缺點，讓小貓的陪伴更加鮮活。

夏樂音見壞壞僵直着四只腿，沒動作，也不敢看他，還是心軟了。他松開對壞壞的鉗制，說：“以後乖一點，好不好。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名字？”

壞壞從喉嚨中擠出一點聲音來，聽起來像是在撒嬌，也像是在埋怨。

夏樂音壞笑了一下，說：“不喜歡也沒辦法，誰讓你才來家裏第一周就闖禍了。”

壞壞索性把頭往旁邊一歪，假裝自己沒有聽到。

夏樂音對壞壞出奇的能聽懂人話感到神奇。不過他将一切都歸結于他命好，撿到了一只聰明小貓。他壓根就沒懷疑過，這只貓身份的真實性。

他沉默的收拾好壞壞今天的豐功偉績，壞壞趴在地上，就靠在夏樂音身邊。它把頭放在前爪上面，随着夏樂音的走動和動作，它的小腦袋也跟着轉動。

夏樂音回頭，便對上壞壞始終看着他的視線。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他不禁感嘆，養貓的快樂就在于此。小動物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惡，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它們會用直白的眼神和從不遲疑的肢體動作表達它的依戀與喜歡。

這樣被關心的感覺，十分的好。

Advertisement

收拾完之後，已經十一點了。夏樂音看了一眼同學發的作業最晚的提交時間，還有兩天。明天雖然是周一，但是只有兩節課。上完下午第一節課之後，他可以提早回家來把作業給寫了。

他洗完澡準備睡覺。壞壞的窩被他放在了客廳裏。他也很想讓壞壞跟他一起在床上睡，但是壞壞太小了，他沒有帶小貓睡覺的經驗，很怕壓到小貓，于是作罷。

不過壞壞自己卻很自覺。大約是知道今天做了壞事，讓主人很生氣了，壞壞沉默地叼着自己的窩進了卧室。它把窩丢在床下面，但是自己沒有睡，而是一個用力，跳上了夏樂音的床，就趴在他腦袋邊上。

夏樂音沒有想到，他悶在被子裏，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來摸着壞壞毛茸茸的小腦袋。他說：“我上班一天不在家，你自己在家肯定很無聊，憋壞了才把家裏弄成這樣的，對不對？”

壞壞裝作聽不懂。它就是純犯賤，夔獸自己有自己的領地，不太喜歡別的什麽東西跟自己住在一個屋檐下，家裏沒人它更快樂。不過它現在只是個普通的小寵物，自己也知道不能露出奇怪的表情，于是它只是趴在夏樂音的枕頭一角上，昏昏欲睡。

不過，夏樂音接下來宣布的事情卻讓壞壞猛然擡頭，睡意全無。

夏樂音緊接着說：“不過我決定了，下一次去上班的時候，把你也帶過去。這樣你就不會孤單了。”

壞壞心說，不用了主人，我自己在家挺好的。

上一次去醫院，是它剛被夏樂音撿到的時候，那時候它剛來人間，還殘留着作為夔獸的一點神智，知道自己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貓崽，十分嚣張，當着夏樂音的面都沒有掩飾，狼吞虎咽的把一碗舒化奶在極短的時間裏面飛快喝進了肚子，完全不顧正常小貓崽的吃飯速度。後來，它就被帶進醫院了。它是第一次來人間，一切都是新奇的。它不知道醫院是什麽，還以為是什麽好地方。

沒想到，剛到所謂的醫院，它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顧真。後來顧真把它抱在懷中的時候，它動都不敢動。顧真趁夏樂音不注意，給了它一個威脅的眼神。它當即就僵在了原地，連呼吸都只敢壓着，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再然後，那個對所有精怪來說是個瘟神的存在的程和風也來了。

那一瞬間，它以為自己要完了。顧真和程和風一起出現，一定是來捉自己回去的。沒想到自己籌謀了若幹年，居然出師未捷身先死，剛來到人間，就被發現了，很快自己就會被押回去，成為整個夔獸族群的笑話。

沒想到，顧真和程和風商量了一通之後，居然決定讓它留在人間，而不是當場就拆穿它的身份，将它弄回去。

它聽不太懂人話，只聽到了“留下”兩個字。這兩個字也足夠了。它如蒙大赦，決定從此乖乖夾着尾巴做貓，祈禱着程和風可以高擡貴手，看在它沒做什麽錯事的份上，讓它留在人間。

雖然程和風讓它留下來了，它卻不願意每隔一段時間就看到那張臉……那兩張臉。

而且馭官身上的氣息對夔獸來說有着天然的壓制力，在馭官身邊，精怪們都不敢輕舉妄動，一舉一動都要做好久的思想準備。

夏樂音以為壞壞是害怕去醫院。這對寵物來說還是挺正常的，尤其是壞壞這種天資聰穎的小貓。醫院的白色和氣味會讓小貓本能的想到打針什麽的這種并不開心的事情。

他摸摸壞壞的後背，安慰道：“沒事，壞壞。不會給你打針的，只是把你放在我的休息室裏，一點都不會無聊。你要是在裏面悶得慌了，我就把你放出來。你說不定還能跟其他的小貓小狗一起玩呢。”

壞壞并不開心呢。夔獸獨來獨往，朋友什麽的，對它們來說并不是必需的。

夏樂音并沒有理會壞壞的低落情緒。在他看來，這就是小孩子耍賴撒嬌。他明天有早八，得早起，也沒有跟壞壞多說，關了燈就睡，剩下一雙跟兩盞小燈籠一樣發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壞壞伸了個懶腰，本以為會順理成章地碰到夏樂音的腦袋的，但它的爪子卻摸了個空。

它猛然一下清醒了，整個身子都正了過來。昨天夏樂音睡的地方已經沒人了。它以為自己被抛棄了，頓時産生了一種委屈。

它跑到客廳，發現自己的小碗裏面已經有了滿滿的奶糕和水，心裏又安定下來了。夔獸并不是會依賴別人的一種精怪，但是誰讓被人照顧的生活這麽美好呢。它不用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會被暗殺，也不用擔心找不到食物和水源。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太幸福了。短短幾天，它已經被養的像一只真正的寵物貓了。

他看到原本扔在沙發上的包不見了，想到上一周夏樂音經常提到的兩個字“上學”，它懵懵懂懂的猜測，夏樂音應該是去做那件叫“上學”的事了。

它有些擔心，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危險，夏樂音還能不能按時回來給它續飯……

而早早上學的夏樂音并不知道，僅僅一周的時間，他在夔獸心中的地位直線上升。他只知道，自己快要遲到了。

昨晚睡得很晚，導致今天早上差點沒起床。他早飯都沒吃，一路狂奔到了學校。好在距離上課的時間還有幾分鐘。不過今天上課的老師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老教授，她的課經常是座無虛席，次次都要早點去搶位置。夏樂音今天來的晚了，平時坐的位置已經被人占了，他沒辦法，只能坐在一位平時不太熟的同學身邊。畢竟不太熟的同班同學還是要比完全不認識的別的班的同學要好一點。

夏樂音穿了件純棉的T恤，非常容易沾貓毛。他今天走的又急，忘了把貓毛除一下。于是他帶着滿身的貓毛，坐了下來。

他身邊的同學轉了好幾次筆，忍不住一個勁往夏樂音身上瞟。夏樂音一開始并不知道，後來他的視線逐漸開始不加掩飾，他這才意識到。他以為，這位同學是不喜歡他身上的貓毛，于是歉意的沖他颔首，往旁邊挪了挪。

沒想到，那位同學又往夏樂音身邊挪動了一下。他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夏樂音身上的貓毛說：“夏樂音，你在宿舍養貓了？”

夏樂音搬走的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他之前的舍友可能是覺得把人給趕出去了，自己也覺得不太合适，于是也沒有大肆宣傳，其他為數不多幾個知道的同學都不是大嘴巴的人，也沒有背後讨論別人的習慣，于是這件事，他們班的很多同學還不知道。

夏樂音低下頭，也小聲回應他說：“沒有，我搬出去住了。我在我租的房子裏養的。”

他們學校有規定，不可以在宿舍養寵物，所以他的同學才這麽震驚。

同學“哦”了兩聲，擡頭看了一眼老教授，看她還沉浸在教學中，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小動作，于是才放心地繼續說：“能給我看看你家貓嗎，我想養貓，但是現在也沒辦法養。”

夏樂音欣然同意，說：“當然可以。”

于是他掏出了手機，翻出相冊中壞壞的照片，遞給同桌看。

同桌如獲至寶一般把手機接過來。夏樂音秉承着上課不能說閑話的原則，雖然很想像其它毛孩子的家長一樣，瘋狂向別人輸出自家孩子的可愛，但是他忍住了。畢竟老教授的課實在是太難得了。

沒想到，同桌看就罷了，還非要拉着夏樂音讨論觀後感。夏樂音只好騰出一只耳朵來聽同桌發表感想。

同桌指着其中一張照片說：“夏樂音，你家這貓什麽品種啊，怎麽看起來怪怪的。”

當然怪怪的了。牲畜道的投生水鏡已經很多年沒有精怪跳進去了。用通俗的話說，就是系統未更新。管理處的數據很落後，跟人間相差了很多年。所以水鏡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人界的小動物們已經跟封建時代的有了很大差別了。經過水鏡投生出來的小動物，還是長着老版的模樣，跟現在的小動物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差別的。

夏樂音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爹媽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的小孩跟別人的不一樣。但是他同桌天天在網上看各種小貓小狗，一眼就看出來，夏樂音這只貓，跟他平時看見的那種貓不太一樣。

夏樂音維護壞壞，一把把自己的手機奪過來說：“撿的流浪貓，一只貓一個樣，怎麽就怪怪的了。”

同桌聳了聳肩，說：“流浪貓的話，很有可能是什麽貓的串串，長得奇怪也正常。”

雖然夏樂音接受了同桌的這個找補，但是心中還是産生了懷疑。他盯着手機上的照片看了很久，越看越不對勁。他在寵物店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洗過不少貓，有大的有小的，還從來沒有一只像壞壞這樣。

他打算這個周末上班的時候去問問顧真和程和風他們。

夏樂音正要合上手機認真聽課，手中的手機卻突然一震，來了一條消息，是程和風的。

【和風同塵】：“小夏，本周不用來上班了，我不在，本周都店休。”

夏樂音的手懸在輸入頁面，片刻後，回了一個“好”。

程和風并沒有說什麽理由。夏樂音心想，也許是他覺得自己只是個兼職工，不需要知道的這麽明白，也許，是發生了什麽棘手的事情，讓程和風來不及跟自己說。

無論是哪個理由，夏樂音都沒有繼續問下去的立場。

他默默摁滅了手機，卻無論如何都聽不進課去。胡亂等到下課，他抓起書包來就往外走。

他本來都已經想好了要問程和風的問題，沒想到，程和風一句話，将他所有的準備都堵在了喉間。

他知道，自己這種不開心的心理簡直莫名其妙。他走在路上還在想這件事。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好像很想見到程和風。

顧真走的時候，他是親眼看見的，但他并沒有産生什麽不舍的情緒。而程和風只是給他發了一條信息，他心中就不自在起來。

他沒經歷過這種事情，心頭一陣迷茫。莫名其妙的情愫在心間蔓延。

夏樂音下意識就要否認自己的這個想法。因為他跟程和風才沒見過幾面，第一次見面是帶壞壞體檢的時候，而第二次，就是昨天上班。

要說對自己好，自己心生感激的話，顧真對他也很好，但是他沒有對顧真産生什麽莫名其妙的想法。程和風對自己好，自己就莫名其妙喜歡上他了嗎？

雖然很清楚自己是個同性戀，但是夏樂音并不覺得，自己會是見一個帥哥就愛一個帥哥的類型。

他将一切歸結在做的那些夢。

很奇怪，夏樂音自從來這個城市上學之後，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見程和風。這種夢見的頻率跟以前相比，是非常不正常的。

但是自從見到程和風本人之後，他這一周似乎都沒有再夢見過程和風了。

他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快要産生動搖了。他非常想聯系一下那位對玄學有研究的顧客，問問她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落寞地回到家，打開門。今天的壞壞居然非常聽話，沒有在家裏搞破壞，而是乖乖的窩在沙發裏睡覺。

雖然靈魂是一只夔獸，但本體畢竟還是一只在長身體的小貓咪，吃飽了就睡才能長得更快。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夏樂音感覺壞壞似乎長大了一點。他不由分說把正在睡覺的壞壞揪起來，抱進懷裏使勁揉搓。

壞壞十分茫然，它睜開眼睛，正對上夏樂音不太開心的耷拉着的唇角。

壞壞心想，完了，這是上學遇到危險了。它伸出爪子，在夏樂音手臂上拍了拍。

小奶貓的指甲很短，肉墊又很軟，拍在身上不疼不癢的，只覺得舒服。但是夏樂音心中不痛快的情緒似乎并沒有被捋順。

他把壞壞舉到眼前，說：“壞壞，這周去不了醫院了。”

壞壞一聽高興壞了。它喉嚨中發出呼嚕呼嚕的開心聲音，要不是不能吓到普通人夏樂音，它簡直要在原地跳一場舞。

夏樂音卻并沒有壞壞想象中的高興。他垂着頭，似乎在等着壞壞的安慰。

“去不了醫院，就見不到程和風了。”

見不到程和風？！壞壞簡直就想放挂鞭炮慶祝一下。誰想見那個殺神啊。

但它用自己豆粒大的小腦袋想了想，才意識到，夏樂音好像就是因為見不到程和風才這麽難過的。

歸根結底它只是動物，根本理解不了人類的七情六欲。這也是很多精怪妄想投生成人，體驗一把人界的愛恨情仇而做不到的原因。

它想，程和風那張臉，怎麽會有人想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