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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程和風并不知道他的一條消息讓夏樂音心中産生了驚濤駭浪。他其實并沒有什麽大事，只是想閉關幾天，好好研究一下如今人界的科技而已。

自從他猜測夏樂音就是小白之後，他就覺得，就算是這次的任務完成了，以後來人間的次數也是只多不少。

人界的發展速度他已經跟不上了，一天一個樣。他要是再不學學，只怕下次再來，就跟這次來一樣抓瞎。

上次夏樂音給他點了一頓外賣，他覺得神奇極了。雖然他有了手機，卻也只會最基本的發消息，其他的功能，他一竅不通。

用手機點外賣這種好東西，他覺得自己應該學一下。但是他有一個毛病，就是學新東西的時候，必須要在十分安靜、沒有人幹擾的環境下。剛好顧真走了，他得自己一個人把法器裝在自己房間中，夏樂音不在，沒有人替他看着店，他索性挂了牌子店休。反正也不靠這個賺錢。

神仙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他坐在房間中，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把所有能用上的現代科技給參悟透了。

仰賴于現代發達的網絡，他想查什麽都能查到。超高的審閱信息的能力和吸收能力，讓他在極短的時間內追上了現代人的科技。

周末，顧真終于回來了。她回了一趟管理處，看起來更輕松了一些。

程和風從自己剛變出來的冰箱裏拿了一瓶可樂，說：“嘗嘗這個。”

顧真将信将疑，一邊用狐疑地眼神上下打量着程和風，一邊擰開了蓋子。她抿了一口之後，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麽好東西！”顧真連喝了好幾口，忍不住問。

程和風露出一個矜持的笑容，怪不得網上都說，這是神仙都拒絕不了的美味。他一開始不信，所以并沒喝，而是等顧真來了，先拿她試試水，看顧真的表現，看來是真的很好喝。他放心了。

“聽說現在人界的年輕人都喜歡喝這個。”他又拿了一瓶，擰開嘗了一口。

有些甜，有些澀，他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口味。

顧真“哦”了一聲，随即一驚一乍的說：“那夏樂音肯定喜歡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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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和風擰瓶蓋的動作一頓。

他說：“這麽惦記他啊？”語氣中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但是顧真沒察覺到。

顧真昂了昂頭，說：“當然了，我一看他，就想起我的小白來。總是想好好照顧他，好彌補小白失蹤的這幾百年。”

程和風将喝了一口的可樂又放了回去，他想了想，說：“顧真，我發現，你的感覺沒錯。”

顧真沒反應過來，她歪了歪頭，問：“什麽東西？”

程和風說：“我也感覺，小夏跟小白很相似。”

顧真又喝了一口可樂，舒服地眯起了眼，然後才笑着說：“真的假的。要知道你的五感敏銳程度在管理處中僅次于我。咱倆都認定的事，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了。”

程和風将上周鍋包肉的事情複述了一遍。他很認真很詳細地描繪出了夏樂音那種想吃又不敢吃的情态，顧真樂不可支。

顧真推了一把程和風，說：“你跟我說實話，這一箱的可樂，你是不是為小夏準備的？”

程和風單手握拳，在唇邊抵了一下，說：“有一點，也不全是。”

在準備的時候，他确實考慮到了夏樂音。這個想法很自然的就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一點都不刻意，這就像是應該的一樣。

顧真眨了眨眼，在程和風莫名的沉默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小白是狐貍，身上該有妖氣的，不知為什麽，我卻從未在夏樂音身上嗅到妖氣。”

程和風想了想，說：“大概是轉生太多次了吧。當年他不知所蹤，應該就是被什麽人騙進了輪回道中，幾世為人，如今身上已經沒有妖氣了。”

至于那個将曾經的小白，現在的夏樂音騙進輪回道的人，他們都心知肚明。

顧真隐秘的磨了磨後槽牙。程和風看到她的神情，也嘆了口氣。他拍了拍顧真的肩膀，說：“即便知道是他，但沒有證據，也無可奈何。”

當年就沒有将那人捉個正着。如今事情過去若幹年了，夏樂音已經忘記了所有事情，更是難以跟他對峙了。

這些年來，管理處的馭官數量只少不多，即便蔚生很好說話，但他也不允許顧真和程和風對剩餘的馭官下手。

“改日我去輪回道管理處看看，試試能不能調閱小夏這幾輩子的轉生記錄。”

程和風将冰箱合上，走到桌邊坐下。桌上放了一個很大的紅布包裹，是顧真剛才拿過來的。

顧真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恨不得将當年作祟的那個馭官一鞭子抽的神魂俱滅。她怏怏地坐在程和風對面，也不知道聽沒聽見程和風說的話，只是耷拉着頭哼了一聲。

“不是讓你回去還法器的嗎，你怎麽又帶了這麽大一個包裹回來？”程和風不知道包裹中是什麽，也就沒有亂動，只是遠遠擡了擡下巴，問顧真。

顧真擡了擡眼，依舊沒什麽心情。她擡手将包裹扯開，說：“蔚生讓我帶給你的，說是怕你在人界無聊，聊做消遣。”

包裹被扯開一角，露出一個漆黑的什麽。程和風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他的琴。

這把琴陪他很久了，是蔚生送他的禮物。那時他剛進山海，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談，仗着他實力在那裏，其他的馭官也不敢在背後說什麽。蔚生一直以來就是自來熟的性格，尤其是作為馭官的上級，更是體恤下屬，生怕手下任何一個人在山海管理處體會不到家的溫暖。

他見程和風總是獨來獨往，也不強迫他融入馭官們，而是在一個雨夜敲響了程和風的房門。

關于神仙住的地方還會下雨這回事，其實只是因為蔚生想念在人間生活的日子。所以大荒分處是各大管理處獨一份的會刮風會下雨，跟人間一樣。

不過程和風從人界飛升之後直接就來了大荒，并不知道大荒跟其他山海管理處的差別。他只覺得，這個上司似乎熱情的過分。

蔚生身材并不高大，偏偏懷裏還抱着什麽東西，更将他自己襯得身材嬌小。他倚着門框，笑嘻嘻地問：“新朋友，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程和風雖然不太跟其他同僚交談，但是總會有一些好事的人會跟他說說這個工作單位的一些秘辛，比如眼前這位長相精致可愛的上司，有些人盡皆知的小癖好。

程和風眯了眯眼，但是并不想剛上班就跟新上司鬧得不愉快，于是閃了閃身，将門口露出來，請蔚生進去。

他當時在神界的房間就像現在在診所的休息室，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蔚生臉上空白了一瞬。他轉身，顫抖着手指點着滿房間的空空蕩蕩，問：“我記得你飛升之前，家中世代經商，富可敵國。”

程和風抱着手臂站在門口，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他在人間的時候确實十分有錢，為了一點小事一擲千金是常有的事。士農工商，經商在他們那個年代是最下等的，但是因為有錢，皇帝昏庸，家中就拿錢給他買了個閑官做做。他為官有幾分真本事，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再計較他是用錢買的官了。後來父母去世，偌大的家業就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他索性離開了生長的地方，去縣裏做了個縣令。他任職的縣裏經常發生洪災，他就變賣了家産為百姓度過難關，後來為了救災民，被洪水卷走了。

他并不是像其他馭官那樣是因為自己修煉而飛升的，而是因為這輩子做的善事。

他死的時候，才二十多歲。沒有親眷子嗣，即便有萬貫家財，也沒有幾個人會給他燒紙錢。他救的那些災民，逢年過節倒是會給他祭拜，不過他們自己經營生活已經很難了，神界通貨膨脹也嚴重，這點祭奠對于他們來說，約等于沒有。

蔚生是交代了後事之後才飛升的，逢年過節，家中兄弟的子嗣們會給他燒大把的紙錢，他一點都不為錢財發愁，自然不知道程和風這種境遇。

蔚生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了那把琴。程和風的房間中沒有桌椅板凳，只有一張床。即便蔚生對程和風的長相十分滿意，他也不敢對這個冷冰冰的人有什麽幻想，更不用說坐程和風的床了。

那把琴直接放進了程和風的手中。

程和風用眼神發出疑問。蔚生笑了笑，随手勾了一把琴弦。他說：“聽聞你在人界的時候，也曾是個風雅公子，琴棋書畫，對你來說應當都不是難事。這把琴，你覺得眼熟嗎？”

程和風點了點頭。這就是他的琴。這把琴品質上乘，當年買的時候，花了不少錢。不過後來就不知所蹤了，不知道是被人偷走了還是怎麽了。

程和風皺了皺眉頭，問：“你偷的？”

蔚生沒想到程和風會這樣問，他當即跳了起來，反駁程和風：“怎麽可能！我買的！我用人界的錢買的！”

蔚生已經在神界很多年了，身上只有家中人燒給他的貢品，根本就沒有人界的錢。他們想要換人界的錢，只能用幾十倍的神界通行貨幣去換。

“為什麽要把這把琴換給我？”

程和風不解，他抱着琴，歪頭問蔚生。

蔚生甩了甩手，說：“我前幾天下界的時候偶然在一家典當行看見的，便買下來了。當時只是覺得跟你很配，并不知道這是你的東西。”

蔚生的一項技能就是可以在觸摸物品的時候感知到它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當他的手搭在這把琴上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程和風的臉，也知道了這把琴當年為什麽不知所蹤。

“你明明就知道是誰偷了你的琴。”蔚生回想了一下當時看見的場景。

“我知道是那個小厮拿的。他母親病重，實在沒辦法才會偷我的琴。我當時太忙了，許久沒有去書房彈琴，他以為我對這把琴并不看重，丢了也不計較。”

程和風撫摸着手中的琴，當年的情形歷歷在目。

他對自己的東西都很看重，而且他用慣了的東西都只有一件，不會出現替代品。這把琴丢了之後，他一直到飛升，都沒有再買過別的琴。

後來很長時間，蔚生都對他這種莫名其妙的堅持不理解。

一日午後，程和風終于攢夠了錢，把自己的房間裝飾了一通。蔚生來找他的時候，終于有地方坐了。他斜倚在貴妃榻上，手裏吃着程和風的貢品，悠然自得地問：“這麽說，你活到二十多歲還沒有成婚，是因為心中有人？”

程和風在他旁邊的桌子上撫琴，聽到他這話，琴聲一顫。他停了手，問：“你不也是嗎，跟我一般大的年紀，也沒有成婚。”

蔚生扔出手中的橘子皮，十分不屑地說：“怎麽可能，我不成婚不是有心上人，而是心上人太多了，不知道該娶誰。”

他頓了頓，上下打量了一圈程和風，又說：“況且，我不喜歡女子，我看上的那些男人，也不會随便我娶的。我家也算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了，雖然沒有你家有錢，但是家風也不許我娶男人。”

程和風點了點頭，手繼續撥弄琴弦：“我沒有心上人，又不願與人湊合，倒跟你不同。”

蔚生吃完了橘子，拍了拍手，說：“你這橘子收了多久了，都不好吃了。話說回來，你真的喜歡女子？怎麽二十多歲還沒有遇見一個心動的？”

程和風瞥他一眼，動作不停：“想詐我？”

蔚生喜歡男子的事，每位馭官都是剛進管理處就知道了，但程和風并不覺得，蔚生會對自己有意思。

“好奇而已，你這樣的男子，太難接近了，我不喜歡這種的。”

蔚生拍了拍手，坐直身體，仍覺得程和風喜歡男子，直到現在。

見程和風對着琴發呆，顧真伸出一根手指來戳了戳他：“怎麽了，發什麽呆呢？”

程和風回神，才發現自己盯着琴發了好久的呆。他搖了搖頭：“沒事，想到些往事。”

顧真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當年被人害了的寶貝狐貍兒子，下意識便以為程和風說的是關于小白的事。她眼睛又耷拉了下去，嘆了口氣，說：“你是說當年給小白彈琴的事？”

程和風沒說話。

小白還是個小崽子的時候，被顧真從一堆精怪口中奪了下來，從小養到大，感情十分之深，可以說整個管理處都把小白當顧真的兒子對待。

整日被一群仙人照顧着，沒有靈根的小白逐漸也開始通人性了，有了點神識。

他跟別的馭官也很親近，但也只是親近，并不像對程和風那樣賤嗖嗖的，比如在程和風給它彈琴的時候，它伸出尖利的爪子去勾他的琴弦，不讓他彈成，在程和風跟顧真下棋的時候跳到棋盤上，用自己的九條小尾巴把棋盤弄得一塌糊塗。

顧真是名副其實的慈母，小白也是名副其實的敗兒。顧真不舍得給它立規矩，程和風也沒有辦法。後來小白再長大些，突然就通了人性一樣，也不調皮搗蛋了，更是對程和風的琴藝産生了強烈的好奇。

以前，程和風彈琴的時候，它不搗蛋就怕在旁邊睡覺，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程和風再彈琴的時候，他居然認真坐在旁邊聽。

程和風和顧真以及一幹馭官都十分震驚，紛紛以為小白馬上就要修煉成九尾狐貍精了。只是沒過幾天，小白就失蹤了。

程和風把琴抱起來，徹底扒開包裹，将整把琴都露出來。他信手撥弄了幾下，熟悉感撲面而來。

“改天好好謝謝蔚生。我回房間把琴擺起來。”程和風站起身，跟顧真交待了一句。

顧真點了點頭，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攔住了程和風。

“蔚生避開其他人，還跟我說了件事。”

顧真壓低了聲音。雖然整座寵物診所都被她用隔聲的符咒罩了起來，但她還是十分謹慎。

“管理處近日不尋常，只怕要變天了。”

他們稱呼大荒管理處的時候，往往直接說“大荒”，管理處單指總的山海管理處，也就是靈官統管的管理處。

程和風威名遠播整個山海管理處。雖然他是蔚生手下的馭官，但是即便是靈官，對他也有幾分忌憚之心。不過程和風沒有謀朝篡位的想法，也從來不逾矩。

蔚生将此事跟程和風透露了，只能是這件事十分棘手，需要程和風出手了。

程和風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顧真，自己知道了。

因為人間的供奉少了許多，仙界這些年也不景氣，許多長久沒有供奉的仙人也因此隕落了。整個仙界如今人心惶惶，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能有心思翻江倒海，真是讓程和風開了眼。

他們大荒算是十分随便的，沒有人削尖了腦袋想出仙頭地，只有一群來這裏養老的，但是其他的分所就沒這麽悠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