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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鏡子前,夏樂音已經站了許久。壞壞蹲在他腿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今天是周六,夏樂音昨天給程和風發了消息,惴惴不安的問他,本周還照常上班嗎。程和風回消息很快,他當即就回了一條,說,照常上班。

收到消息的夏樂音在床上打了個滾,順利把窩在他胸口睡覺的壞壞掀了下去。

今天他起了個大早,對着鏡子打量自己的儀容儀表很久很久。他昨天晚上又夢見程和風了。很奇怪,上周沒有見程和風,也沒有任何程和風的消息,他的夢就沉寂了一周。直到這周,接到了程和風的消息之後,夏樂音這才又開始夢見程和風。昨天晚上夢裏的程和風跟夏樂音見過的程和風很不一樣。夢裏的他寬袍大袖,眉眼疏朗,像是谪仙一般。他坐在一棵十分高大,但夏樂音叫不出名字的樹下彈琴,夏樂音想動,卻發現自己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程和風。夢裏的夏樂音也不想動,仿佛只是坐在原地看程和風彈琴,就十分愉悅。

夢裏的感覺十分陌生,是夏樂音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夢醒之後,他呆坐在床上許久,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不同于往年的夢,這個夢十分清晰,夢裏人的五官清晰可辨,甚至就連程和風的眉毛都根根分明,仿佛夢裏的夏樂音挨得程和風極近。

那身寬袍大袖穿在程和風身上沒有一點違和感,仿佛他天生就該穿着那樣的衣服,坐在樹下撫琴。

發了半天的呆,鬧鐘響了。這是夏樂音平時上課時為了及時起床多定的一個鬧鐘,往常從來沒有發揮過作用,沒想到今天居然神奇的派上了用場。

夏樂音如夢方醒,随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背上書包就往外跑。

腳邊馬上就要睡着的壞壞被他的動作吵醒了,看他低着頭就往外跑,頓時松了口氣,不過這口氣還沒喘出來,就又被他憋回去了。

因為夏樂音去而複返了,他從門口奔回來,抄起壞壞就往外跑。

壞壞的掙紮在夏樂音的控制之下顯得微不足道。

夏樂音一路上緊趕慢趕,終于在上班時間的最後一分鐘打上了卡。顧真正坐在大廳裏面吃早餐,她面前多了一只金蟾蜍,夏樂音一眼就看見了。

“早上好,顧姐。”

顧真擡頭,咽下了口中的包子,說:“早上好,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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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她認定了夏樂音就是走丢的小白之後,她看夏樂音的視線中就總是帶着一股慈母的愛意。夏樂音卻不知道自己在顧真心中地位的變化,他只看到顧真的眼神發生了變化,也沒有深究。

顧真遞給夏樂音一個包子,問:“吃過早飯了嗎?來吃個包子,這家包子味道還不錯。”

夏樂音推辭不得,正好自己為了趕車也沒有吃飯,肚子正餓呢,于是道了聲謝之後,就将包子接了過來一口吞了下去。

顧真擦了擦滿手的油,用一種十分慈愛的目光看着夏樂音說:“還是年輕胃口好,吃東西又快又香。”

夏樂音嘿嘿笑了一聲,指了指旁邊的金蟾蜍,問:“顧姐也信這個?”

顧真瞥了一眼,這其實也是一件法器,不過不屬于任何一位馭官,只是用來掩藏馭官氣息,不讓精怪們發現的。它可以是任何形态,不過程和風見許多店裏都擺着一個這種擺件,也就有點入鄉随俗的意思,擺個蟾蜍在這裏。

顧真“咳”了一聲,說:“這是程哥弄的,我其實不太懂這個,也不知道有什麽用。”

夏樂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沒想到程哥還信這個。”

顧真讪讪地笑了笑,沒說什麽。夏樂音是整個醫院裏最不信這個的,但是同時也是唯一一個沒有這個能力的。

顧真問:“小夏,你真的一點都不信這種?你們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信財神什麽的嗎?”

顧真從程和風那裏得知,夏樂音是個純粹的無神主義者。要知道,他是狐貍轉世,一點都不信,那可就太不同尋常了。

她擔心其中另有隐情。

沒想到夏樂音的答案讓她猝不及防。夏樂音抽了張紙擦了擦手,說:“可能是因為我學的專業吧。”

顧真問:“你學的什麽專業?”

夏樂音:“哲學。”

顧真徹底說不出話了。

好好一只狐貍,學什麽哲學!

雖然顧真飛升那年,還沒有哲學這種東西産生,但是她好歹也在人界呆了這幾個月了,這些輕而易舉就能接收到的信息,她還是略知一二的。

只是她真的沒想到,夏樂音居然變化的這麽徹底。

她正要問夏樂音為什麽選這個專業,夏樂音就突然打斷了她,他問:“顧姐,今天怎麽沒看見程哥啊。”

顧真捋了捋頭發,想怎麽跟無神論者夏樂音交代這件事。

程和風其實是去輪回道查夏樂音的轉世記錄去了,但是如今的夏樂音已經不是養在她身邊,天天見各種仙人和法術的小狐貍了,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她得想一個吓不到夏樂音的借口。

外出學習這個借口,上周她出門的時候已經用過了。

顧真撓破頭終于想到了一個合适的理由。她一拍手,說:“程哥去看親戚了。”

夏樂音“哦”了一聲,緊接着又問:“程哥不是本地人啊。”

顧真下意識點了點頭,要說程和風是哪裏的人,她還真不知道。程哥當年出生的那塊地,經過這幾千年的滄海桑田,早就不知道是山還是海了。

夏樂音卻像是對程和風十分感興趣,對于他的事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追着顧真問個不停。

“程哥平時也是住在醫院裏嗎?他沒有自己的房子嗎?”

顧真眨巴了眨巴自己的大眼,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于是就胡亂點頭,夏樂音說什麽是什麽。

夏樂音還想繼續問下去,店裏來客人了,終于打斷了他的窮追不舍。顧真偷偷舒了一口氣,一邊在心裏祈禱程和風趕緊回來,一邊争着上前去跟顧客交涉。

夏樂音立在一旁,摳自己的書包帶子玩。他本能的感覺到這樣深究別人的底細并不好,但是他總是忍不住,想了解程和風更多。正在這時,壞壞在包裏發出幾聲微弱的貓叫聲。夏樂音如夢方醒,他把壞壞放包裏了,包不是透氣的貓包,也虧得壞壞天賦異禀,不是平常貓,這才沒憋出病來。

他趕緊跟顧真交待了一聲,拎着書包就跑到了自己的休息室裏,把壞壞放了出來。來寵物診所看病的動物說不定身上就帶着什麽致病菌,尤其是壞壞這種小貓,更是十分容易感染。除非是壞壞自己覺得在屋裏憋得難受了,夏樂音是不會主動把壞壞抱到大廳裏來的。

安頓好了壞壞,夏樂音又跑出來幫顧真的忙。礙于他在場,顧真不方便施展法術,于是夏樂音又被顧真找了個借口打發出來了。

夏樂音只好從手術室裏退了出來,在大廳等着招待別的顧客。

上次的小姑娘今天又來了,不過這次,她并不是來給自家的貓貓狗狗洗澡的,而是又帶了一位新顧客來。

新顧客是個模樣十分精致的小姑娘,像個小洋娃娃一樣。她不像是愛說話的性格,懷裏抱着只小白貓,站在原地也不說話,也不走動。她朋友從她懷中抱過小貓來,對夏樂音說:“我朋友比較內向,不太愛說話,這是她撿的小貓,送來你們這裏洗一下澡再做個全身體檢。就用我那張年卡行不行?”

夏樂音小心翼翼接過小貓來,随口說道:“當然可以,只要你們沒意見,我們也沒有。”

他算是看出來了,顧真和程和風對這個寵物店就是可有可無的态度,随便他怎麽折騰,他們都不會見怪。

小貓咪咪叫着,聽起來很有活力。正巧這個時候,顧真忙完了手裏的活,一眼就看到了夏樂音手中的小貓咪。她問:“這貓還沒斷奶吧?”

小貓的主人點了點頭,終于開口了。她聲音怯生生的,倒是跟長相十分相符。

“這是我路上撿的,我在它身邊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它媽媽,擔心它一個人活不下去,這才想收養它。”

一聽又是路上撿的,顧真眼前一亮。

這段時間,第二只夔獸一直沒有動靜,難保不會是這一只。

顧真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偷偷釋放了一點馭官的氣息試探了一下。小貓只是趴在夏樂音懷裏,用同樣的音調叫了幾聲,并沒有其他的反應。反而診所深處的房間中,傳來了一聲鬼哭狼嚎一般的貓叫。

夏樂音一愣,随即他反應過來,聲音傳出的方向,正是他的房間。如今他房間中,只有一只名叫壞壞的小貓,這聲貓叫,一定就是壞壞傳出來的。

夏樂音面色凝重,他想拔腿就走,去看看壞壞到底怎麽了,但是他手中還抱着一只顧客的貓呢。雖然顧真和程和風同意他把壞壞養在醫院裏,但是他畢竟是在這裏工作的,萬事還是要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如果只是因為自己貓的安危就把顧客的貓扔在一邊,他覺得,這太對不起顧真和程和風的好心了。

正在他兩難之際,顧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夏,你忙你的去吧,我去看看你的貓。”

聽到這聲貓叫,顧真突然就有了新思路。她雖然找不到另一只夔獸的下落,但是她可以利用這只已經落在他們手裏了的夔獸,逼問出另一只夔獸的下落。

夏樂音十分感激,他應了一聲,抱着懷裏的小貓去做體檢。

顧真大搖大擺地走進夏樂音的休息室,夔獸鬼哭狼嚎的聲音突然就停了下來。它眨巴着一雙極大的眼睛望着顧真,生怕顧真一鞭子把它給抽的魂飛魄散。

顧真在它瑟瑟發抖的眼神中笑了笑,蹲下身,用自己做了鮮紅美甲的手捏住了夔獸的後頸皮。夔獸當即就打了個冷顫。但是由于馭官先天對夔獸的壓制,它沒有辦法掙脫顧真對它的桎梏。

“別害怕,小夔獸,我不會傷害你。”顧真循循善誘,但這樣的安慰在夔獸看來,無異于威脅。

夔獸從喉嚨中擠出一聲嗚咽,果然沒敢動。

不論是什麽東西,轉世之後都不會再帶有前世的記憶,除非他有些心心念念的念想,而且十分強烈,不然,經過幾次轉世,前世的記憶就會完全煙消雲散了。

不過,有些刻在骨子中的恐懼或者是記憶,卻沒那麽容易消失。就比如無論轉生多少次,精怪們對馭官都會有很深很深的恐懼和敬畏,即便面對的是馭官的轉世或者是他們的法器,他們也不會放肆。

顧真正是十分知道精怪們的這個特點,所以才大膽的直接從精怪口中套話。

這兩只精怪輪回過一次,已經忘記了自己下界的理由,只記得自己似乎是什麽精怪,并不是普通的阿貓阿狗。它在看見顧真的時候,感覺到了恐懼,但是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害怕面前的女子。

精怪私自逃出自己的生活區域是非常大的罪,這兩只精怪冒了這麽大的險,心中本就十分惴惴不安,即便是忘記了身為精怪的所有事情,但始終還記得,自己幹了一件十分冒險的大事,所以,當顧真提起另一只夔獸的下落的時候,這只夔獸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躲避。

它眨巴着一雙大眼睛,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告訴顧真,它輪回一遍,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自己現在是一只平平無奇的小黑貓。

但是顧真怎麽可能相信它。顧真審過數以千計的精怪,夔獸這樣的舉動完全無法讓她相信。她抿唇一笑,塗着鮮紅口紅的薄唇上下開合,手中憑空就多了一把長鞭。

她天生對精怪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一些定力不強的精怪很容易就會被她的一個眼神撂倒,但是有些上了歲數或者是能力比較強的精怪偏偏不吃她這一套。這個時候,顧真就會掏出她的長鞭來。

她飛升之前是名震天下的女将軍,長鞭是她的武器,她戰死沙場之後,屍身被收殓起來,那柄長鞭就是她唯一的陪葬品。她長鞭舞的虎虎生風,戰場之上令人聞風喪膽。那柄長鞭上沾滿了血跡與人命,即便是馭官,都要謙讓三分的,更何況是精怪們呢。

長鞭一出手,夔獸當即就攤在了原地。它急促的呼吸了幾聲,發出了幾個音節。顧真聽懂了。

夔獸說的是:“我不知道它去哪裏了,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到了救我的人。”

沒有幾個精怪能在顧真長鞭底下說謊,這只夔獸也不像是能力強到能抵抗顧真長鞭的煞氣,他所言非虛。

顧真收起長鞭,轉身出了門。夔獸剛要松口氣,她又回來了。她手上已經沒有長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罐頭。夔獸認識,夏樂音稱呼這個東西叫“罐罐”,這個東西似乎很珍貴,被夏樂音收養這麽久,夔獸才只吃過一兩次。但是這一兩次也讓它魂牽夢繞,十分想念。這個東西太好吃了,每次它都吃的十分享受。

顧真完全不同于夏樂音的扣扣嗖嗖,她直接将一整個罐頭都打開,随便從房間中找了個什麽容器,就将一整個罐頭倒扣了進去。

“吃吧。”顧真垂眼看着腳邊的一坨,又把裝着罐頭的容器往它身邊踢了踢。

雖然是只夔獸,但是現在它跟小貓咪也沒什麽區別,在美味面前,它還是妥協了。它嗷嗚嗷嗚的吃着嘴邊的肉塊,發出幸福的聲音。在這一刻,它無比慶幸自己是一只小貓咪,可以吃到這麽美味的東西。

顧真就坐在夏樂音的床上,眼睛時刻看着在瘋狂進食的夔獸,但心中卻在反複思考夔獸所說的話。這兩只夔獸同一個時間和同一個地點投生,卻沒有從一個相同的地方出來,這件事十分蹊跷。

按照常理說,它們應該是緊接着的,落地的時間應該也是一樣的,最正常的情況,就是原地出現兩只小貓,然後一通被夏樂音撿回家。

但事實是,夏樂音只撿到了一只,另一只不知所蹤。現在距離第一只夔獸出現,也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了。畢竟是上天的精怪,餓一段時間也死不了,更何況,夔獸會下意識掩藏自己的身份和氣息,讓自己不受到傷害。所以,另一只夔獸肯定還活在世上,只是不知道在哪個角落中。或者運氣好,被人撿走了,正在當普通的寵物養着。

夏樂音撿到壞壞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靈狐的轉世,對于有靈氣的生物有天然的吸引力,像他這種情況,世間恐怕找不到第二例。

另一只夔獸,又會被誰撿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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