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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将東西收拾完之後,夏樂音翻箱倒櫃找出一盒茶葉,拿在手裏走到程和風面前。他摸不清程和風的口味,在診所中也很少見他跟顧真喝東西。

程和風正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這套房子。他們修仙之人,不用吃喝,也不用休息,除了為數不多的出差,也就沒有多少來人間的機會了,很少會有馭官在人間置辦家産。馭官不用休息,也不會死,尤其是前幾百上千年,人界的供奉讓他們靈力充沛的時候,他們處理起事務來更加輕松,所以這還是程和風第一次真正在人界落腳。

這一切都跟他還是人的時候不一樣了。盡管他在這次任務開始的時候就努力惡補了許多他落下的知識,但是當他親眼見到這一切的時候,還是會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不過他将心緒掩藏的很好,落在夏樂音眼中,也不過是程和風對這棟房子的裝修很感興趣而已。

他手裏攥着茶葉罐子,手心不知為什麽沁出了細汗。他對着程和風解釋了一句:“這房子是房東裝修的,我不懂這些,也沒有動過。”

程和風看向他,點點頭說:“這房東挺有品味的,裝修的很有意思。”

其實他對裝修也一竅不通,只是學着說點場面話哄小狐貍開心。

夏樂音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跟程和風不遠不近的挨着。

他把茶葉罐子放在桌上,對程和風指了指,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說:“程哥,我平時就喝白開水,或者時不時喝可樂,家裏自己住,也沒有喝茶的習慣,找了半天就找出來這一種,還是剛搬來這邊的時候同學非要送的喬遷禮物。你喝茶還是什麽?要是喝茶的話,就只能湊合着喝這個了。”

程和風聞言,把身子往前傾了傾,拿過這筒茶葉來端詳片刻。是超市裏随處可見的普通茶葉,跟程和風他們在天上喝的完全不能比。但是他沒露出一點嫌棄來,而是饒有興致的問夏樂音:“熱水在哪,我會泡茶,給你泡一點嘗嘗?”

夏樂音呆呆看了程和風幾秒,有點出乎意料,他居然會主動提出自己泡茶。在診所中,他很少見程和風對做什麽事很感興趣。他站起身,給程和風指了指方向,然後說:“熱水在廚房,有飲水機,熱水一直燒着的。”

吃驚完之後,他又覺得,像程和風這種有些仙風道骨的人,會泡茶應當不是什麽很稀奇的事情才是。在他眼中,程和風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但無端的,他總感覺程和風有不屬于這個年齡的穩重和灑脫,像是經歷了許多年的風雨,見慣了大場面,所以對一切都像是勝券在握,也就無波無瀾了。

夏樂音兀自坐在沙發上發散思維,程和風已經接完水回來了。他有意在夏樂音面前擺弄,于是在夏樂音看不到的時候往水中施了個訣,這樣即便一點東西都不放,白開水都是清甜好喝的。

他重新坐回桌邊,輕輕掰開茶葉罐,往裏一看,他不由挑了挑眉頭,夏樂音還真沒說假話,這罐茶葉壓根就沒有拆開過密封層。

他臉上挂着淡笑,施施然将骨節分明的手伸進茶葉罐中捏出來了一小撮茶葉,而後丢進了熱水中。夏樂音盯着他這一系列動作,表情癡癡的,他覺得程和風往水中丢茶葉的姿态十分眼熟,卻一直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他安慰自己,大概是電視上看的吧,他們那些泡茶大師,丢茶葉的舉動都大同小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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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和風完成了他的泡茶任務,将茶壺放在了桌上,托着腮好整以暇看着發呆的夏樂音。

夏樂音被他盯得回了神,在袅袅的熱氣中坐正了身體,正襟危坐,比平時上課還拘謹。

程和風一下笑出聲來,他往後倒在了靠背山,歪頭看向夏樂音。

“怎麽了,這麽拘束,就好像這是我家,你是來做客的一樣。”與夏樂音的拘束不同,程和風非常的輕松。他見過太多險境和絕地,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會有種泰然自若地放松。

夏樂音搖了搖頭,解釋道:“我還沒跟別人單獨住在一起過,有點不适應。”

程和風挑了挑眉,疑惑地問道:“沒住過寝室嗎?說來我一直想問你,你不是在這邊上學麽,為什麽不住宿舍要搬出來住啊?”

夏樂音摳了摳沙發上被夔獸撓起來的線頭,在滿室的茶香中說:“住寝室是跟三個人一起住的,人多還好。自從我父母去世之後,我就沒有跟別人這樣一起住在一個屋檐下,不習慣也是應該的吧。”

至于為什麽搬出來,不住寝室這件事,他并不打算跟程和風解釋的很清楚。他不知道程和風能不能接受他這種取向,也怕貿然向他出櫃導致他們兩個之間尴尬。

程和風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也沒有逼問夏樂音原因。靈獸畢竟與人類不同,他猜,夏樂音應當是跟人類無法共處這才搬出來住的。不過夏樂音自己不想開口,他就也當什麽都不知道,盡量不讓對方難做。

茶香袅袅,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程和風直起上半身,将一個茶杯放在夏樂音面前,邊倒茶邊說:“應當差不多了,你嘗嘗。”

夏樂音擺了擺手,十分不在意,他邊接過茶杯來邊說:“我不懂茶,不過你動作這麽專業,一定差不了。”

程和風笑了笑:“淨吹捧我。”

夏樂音眯着眼睛輕輕啜了一口滾燙的茶水,入口便一驚。

衆仙都愛護着的小狐貍,什麽好茶好酒沒享用過。這熟悉的味道瞬間就被夏樂音嘗了出來。

他眉頭輕蹙,指着茶水說到:“這茶好熟悉啊,我之前好像喝到過。”

程和風但笑不語,但他沒有跟夏樂音解釋為什麽他會覺得熟悉。畢竟此刻他的身份還沒有在夏樂音面前暴露出來,就算他直接跟夏樂音說他是馭官,不信鬼神的夏樂音也只會不相信他,反而還有可能會把他押送去派出所。

他只是抿着嘴笑了笑,說:“大概是這茶葉太常見了,超市裏随處可見,大家泡出來的味道也大差不差。”

夏樂音也只能想到這一個理由了。他點點頭,吹着茶湯,一口一口慢慢喝。

夏樂音的視線突然落在了程和風的古琴上面,程和風的房間中還沒來得及放桌椅板凳,只有一張床,于是這把琴就孤零零的放在了鞋櫃上。

夏樂音朝古琴指了指,說:“這把琴看起來就好貴,是不是得買張琴桌把它擺起來?”

程和風順着夏樂音的手指望過去,想了想,說:“明天吧,明天我去附近的家具店看看有沒有合适的。”

夏樂音點了點頭。這時候,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是班級群的消息。班長通知明天上午的課暫時取消,上課時間待定。

夏樂音将手機鎖屏,放在身邊,思量了片刻後,問:“你知道這附近的家具店在哪嗎?”

程和風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試探着問夏樂音:“不知道,你明天有時間陪我去逛逛看嗎?”

夏樂音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他“嗯”了一聲,朝程和風搖了搖他的手機,說:“今天剛通知的,明天上午的課不上了,我剛好有時間可以陪你去看看。”

程和風眼睛眯了眯,笑着說:“那正好,我們一塊去。”

按理說,夏樂音有時間了,就可以去把自家的貓接回來了,但是他倆始終都沒人想到還寄住在寵物診所的夔獸小貓。

這天晚上,夏樂音又做夢了。而幾百年沒有做夢的程和風也開始做夢了。

夏樂音夢中還是程和風,他依舊是一身仙風道骨的衣服,寬袍大袖,長長的頭發用剔透的玉石挽起來。他垂着眼,兩手在案上忙活着什麽。夏樂音心想,大概又是撫琴吧。但是讓他疑惑的是,他始終沒有聽到琴聲。他好奇,湊過去看了看,竟然發現今天夢中的程和風很不一樣。他沒有在撫琴,而是在雕刻什麽。

他手裏牢牢握着一塊什麽東西。那東西很小一個,窩在程和風手中什麽都看不到,也沒有辦法通過程和風的動作看出他雕的是個什麽形狀。夏樂音仗着自己是在夢中,沒什麽顧忌的,直接伸手過去,想扒開程和風的手看個分明。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他伸出去的明明是自己五指分明的手,看過去的時候,居然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有點像貓的爪子,卻又不是。

而且更詭異的是,程和風居然能察覺到他的舉動。他的動作被打斷,到也沒有生氣,反而是十分有耐心的摸了摸他那只毛乎乎的手,很平和地說:“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到時候給你挂在脖子上,你就是整個大荒最漂亮貴氣的狐貍。”

狐貍?夏樂音看看程和風,又看看自己的手。程和風一說,他倒真覺得這像是只狐貍的爪子。但他為什麽會附身在一只狐貍身上呢……他一下想到了程和風送他的那個狐貍玉雕。難不成是因為那個玉雕的問題?

程和風還說他長得跟那個狐貍很像,怎麽看都像是在暗示啊!

夏樂音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不相信任何怪力亂神的事情,做夢之後也從來不會查周公解夢。他将這一切都歸結于今天想了太多,所以夢也就雜亂無章。即便他心中已經隐隐約約察覺到不對勁了,他還是選擇說服自己,相信自己所學的專業。

另一邊的程和風卻不如夏樂音想得開。他正從一場混亂的夢境中掙脫出來,滿額頭都是冷汗。

他夢見了一場從未見過的戰争。

血糊滿了他的視線。他似乎是個将軍,手下掌管着千萬兵馬,一聲令下,所有士兵蜂擁而上,可戰争如此慘烈,饒是他帶兵有方,卻還是寡不敵衆,眼見身邊的士兵一個個減少,程和風慌了神,握劍的手也開始顫抖。他劈砍掉面前撲上來的敵人,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臉。他随意摸了一把,偷空在整片戰場上找尋着。他有預感,他會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果然,在遠遠的對面,他看見夏樂音的臉了。

夏樂音不像是如今的乖巧,反而一臉的肅殺和戾氣,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有種睥睨衆生的高傲。他手中攥着長劍,随手一挑,便将湧到自己馬下的士兵捅穿了。

他也看見程和風了。但是他并沒有像現在這樣對程和風笑一笑,而是用冰冷的眼神始終死死盯着程和風。程和風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

他麻木的殺着人,卻不知道自己究竟代表了哪一方,是善還是惡,對面馬上的夏樂音又是敵人還是同袍。

夏樂音近了,正居高臨下看着他。而後,朝他擡起了長劍。

程和風眼睜睜看着自己擡起手臂,攥緊了劍柄,重重朝夏樂音捅了上去。

分不清是誰的血潑灑了出來,面前的一方天空仿佛都變成了血紅色。

程和風眨眨眼睛,聽到耳畔有重物落地的聲音。他望過去,正好對上了夏樂音一雙赤紅的眼睛。

像是不知道疼了一般,夏樂音的表情很是安定,甚至還朝程和風笑了一下。

程和風猝然丢掉了手中的兵器。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親手殺死了夏樂音。

夢在此處戛然而止,程和風驚醒過來。他坐在床上,冷汗沿着鬓角往下淌,但程和風沒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他滴在被子上。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分辨出噩夢還是現實。

這是他記憶中從來沒有過的片段,他去查過夏樂音從狐貍投胎之後所有的轉生記錄,都沒有看到他當過将軍,上過戰場,也從來沒有戰死的記錄。

可這場景又太過熟悉,讓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程和風胡亂翻着手機。他并不想找誰問問,只是借由這個動作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夏樂音在成為狐貍之前,還有過一世,是将軍。而他,在成仙之前的某一世,與夏樂音站在了對立的一面上。

離天亮還早,夏樂音睡得很沉,一點聲音都聽不到,而另一邊的程和風卻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了。

直到天光破曉,他才稍微合了合眼。

要跟程和風一起逛家具城,夏樂音隐隐有些期待。他一大早就醒了。由于前段時間經常性的夢到程和風,他又不信解夢什麽的,于是練就了一個本領,那就是醒後就把夢忘得一幹二淨。此刻就是這樣,他收拾齊整後,已經完全将昨晚的夢丢在腦後了。

程和風合着眼躺在床上,他已經睡意全無,卻沒有起身。他能聽見隔壁的夏樂音起床的聲音,悉悉簌簌的。他沒有想到,夏樂音居然起的這麽早,他以為夏樂音只是長久養成的生物鐘,壓根就沒往別的地方想。

他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才七點半。既然睡意全無,他索性也起床梳洗了。跟夏樂音不同,夏樂音如果前一天晚上做了噩夢或者熬了夜,第二天一定會頭昏腦脹,一整天都暈暈乎乎。他即便通宵不睡,第二天也不會有任何不适感。

所以夏樂音還以為程和風這一夜睡得很好,但其實,他不知道,對方也跟他一樣,做了一整晚的夢。

“程哥你收拾好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夏樂音收拾好自己的背包,随時準備出發。程和風很疑惑,他當人的時候,每天都要吃早飯,怎麽現在的人已經進化到不需要吃早飯了嗎?

于是他問:“我們不吃早飯嗎?”

夏樂音這才想起,程和風不是需要早起上課的大學生,而是一個生活規律的普通上班族。他有些難為情的撓了撓頭,滿含歉意地說:“對不起啊程哥,我忘了。我平時早上上課時間比較趕,一般不吃早飯。你要是吃飯的話,我們一會到了家具城附近找個早餐店吃點?”

程和風瞥了一眼廚房,雖然他生活經驗也比較缺乏,但是還是一眼看出,這個廚房不像是有過開火的痕跡。他眼神動了動,說:“不用那麽麻煩了,廚房裏應該有做飯用的東西吧?”

夏樂音大驚,他不可置信地問:“程哥,您不會是想親自做飯吧?”

程和風點點頭,很是理所當然:“咱們當時商量房間分配的時候,沒有說過我不可以進廚房吧?”

夏樂音連連擺手,生怕程和風誤會,趕緊解釋:“當然沒有,這個房子裏的所有地方您都可以進。只是我沒想到,您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飯的樣子。”

程和風笑了起來,他便起身邊說:“我一直會,只是沒有機會讓你看見而已。”

夏樂音怕程和風找不到餐具和食物放在哪,于是緊跟着他往廚房裏走。

“你這廚房是不是從來沒用過,食物和餐具應該是有的吧。”程和風做着兩手準備。如果夏樂音的廚房中用品一應俱全,他就可以直接用夏樂音的東西,但如果這廚房什麽都沒有,他就得另想辦法。他倒是可以吹一口仙氣變出一桌美食來,但這肯定會吓到夏樂音。

夏樂音邊回答邊翻箱倒櫃,說:“我以前也做過幾次,但是太浪費時間了,很多時候我都是買點速食,随便煮煮就可以吃了,對廚藝的要求也沒有那麽高。”

他從櫥櫃裏掏出來幾包速食面,又去開冰箱。程和風捏了捏這種據說很省勁的食物,幾個呼吸之間,他就知道該怎麽吃了。他開火,燒水,這時候,夏樂音已經從冰箱裏掏出來了一大包速食的水餃等。

他翻找着生産日期,看到之後,難為情的又将這一大包塞了回去。他說:“這包買來太久沒吃了,已經過期了。”

程和風指指已經快要沸騰了的水和旁邊的速食面,說:“這個快好了。廚房太狹小了,你出去等我吧。”

夏樂音不疑有他,也沒有跟程和風客氣,乖乖轉身回到了沙發上,抱着抱枕刷了會手機。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程和風用筷子挑了挑沒有多少營養的速食面,皺了皺眉頭,指尖凝起了什麽,随手揮了一揮,隐入了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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