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入V一更

十月底。

秋收已經結束,莊稼人臉上表情頹喪,絲毫不見收獲的喜悅。

這場雨連着下了半月有餘,幾乎毀掉水田裏一半以上的稻谷,姚四海估計的一點沒錯,哪家的一畝田要是能收四百斤稻谷,都該撲通跪下給老天爺磕上幾個響頭。

商品糧戶靠吃公家飯,莊稼漢全靠這幾畝田吃飯啊!

陰雨之後烈日高照,姚家人把地窖裏的稻谷運到打谷場上攤開暴曬,眼看着下半年的收成不足上半年的三分之一,姚四海痛心的兩眼通紅。

姚祺年也心疼,眼下也只能勸慰姚四海:“咱家還有存糧,不怕吃不上飯。”

姚四海坐在打谷場的大石磙上,弓腰駝背,心疼道:“存糧是咱們拿錢買的啊……”

要是下半年收成還不錯,姚四海原打算年末賣了糧,明年開春就動土給小兒子建新房,哪知老天爺不給路走,姚家的九畝水田,一畝才收三百來斤,統共才收三千斤出頭。

還得向糧站上交百分之三十的農業稅!

約莫是公社向上面反映過,沒幾天,上面文件發下來,今年可減免百分之十的農業稅,欠交的糧可以明年再補上。

即便是這樣,在上交完百分之二十的農業稅之後,姚家還剩下兩千四百多斤稻谷,再留足口糧,可以拿去賣的也只有一千多斤。

不止姚家這樣,村裏其他家也是如此,因為可以賣的糧很少,糧站的回收價卻還是八分錢一斤,大家夥都遲疑着,不願意送去糧站。

就在此時,姚祺年下了個決定,要以一毛二一斤的價回收稻谷。

對于這個決定,姚家人驚訝不已。

“年娃子,你瘋了?出這麽高的價回收,要是回不來本怎麽辦啊?”姚祺田難免激動,十分不解自家小弟這一舉動。

姚四海也神色嚴肅:“年娃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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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祺年讓他們別慌,解釋道:“我敢出這麽高的價回收,就能賣出比原來更高的價。”

要不然他囤糧是為了什麽?

當然,姚祺年也沒料到下半年收成會這麽差,不過收成差對于姚祺年來說只好不壞,正因為糧食少,他才更容易操控市場。

物以稀為貴,不管什麽時候都是至理,尤其眼下缺的還是糧食。

打定主意後,姚祺年就對外放出他要以一毛二的回收價收糧。

此消息放出去沒兩天,姚家幾乎門庭若市,周邊的鄉親鄰裏都掙着搶着把自家糧食往姚家送。

這家五百斤,那家一千斤,積少成多,姚家的倉庫和地窖很快就被堆滿,少說要有三萬斤。

把手裏的本錢花的差不多之後,姚祺年停止了收糧,開始耐心等待時機。

這期間,他也沒閑着,把拖拉機開去油站加滿柴油,稻田裏撒種育苗,又往宋明好家送去幾十斤大米。

自從秋收之後,商品糧戶的糧食供應就做了相應的調整,幾乎每個人都減量供應!

宋明好三十五斤的糧食定量減到二十五斤,其中細糧只占兩斤,宋醫生則由原來的四十斤降到三十二斤,細糧占三斤。

這樣一來,父女兩的日子就變得捉襟見肘,紅薯幹和玉米面成了他們飯桌上的主食。

姚祺年的幾十斤大米,不可謂雪中送炭。

原本宋醫生對他還有些小看法,這下可好,幾乎贊不絕口,在宋明好面前也是三句話不離準女婿。

“小好,這有兩斤肉,你給年娃子家送去。”

月初發糧票肉票,宋醫生天不亮就去副食品店等了,砍了兩斤一級肉,七毛八一斤。

要知道,這年月莊稼人終年到頭很難吃上一回肉,一來莊稼人手裏沒有肉票,肉票是商品糧戶專有的,所以即便兜裏揣了錢,殺豬佬也不賣他們。

二來每家每戶雖然養了豬,但都是為了送到副食品店賣錢,還沒裏聽說哪家舍得殺頭豬留着自己吃。

“爸,咱們留一斤吧,哪能都送給他啊。”

宋明好倒不是嘴饞,她可以不吃,她爸總得見點肉末星子。

宋醫生擺手道:“都給他們,人家幾十斤大米說送就送,咱們也不能摳門。”

聽她爸這樣說,宋明好只好騎上自行車,把肉送去給姚家。

這還是她頭一次登門,上次送姚祺芳回家,也只是把小姑娘送進村裏。

乍瞧見宋明好,王乃雲還吓了一跳,手擱圍裙上擦幾下,招呼道:“小好來了啊。”

原本王乃雲還有點擔心小兒子要是娶了宋醫生閨女,以後連帶宋醫生也要照顧,不過後來姚祺年三五不時給她洗腦,叨念男人應該想着怎麽掙錢養家,而不是成天想着推卸責任。

就這樣,時間長了,王乃雲也就慢慢接受了這門親事。

現在細細看,宋醫生閨女長得可真俊!

“在外站着幹啥?快,進去坐!”王乃雲還算熱絡。

宋明好臉微紅,搖頭道:“大娘,我就不進去了,我爸讓我來送肉,謝你們送的大米。”

說話間,她把自行車扶手上的肉遞給王乃雲。

王乃雲喜上眉梢,嘴裏說着客氣話,手上還是接了過來,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拉上了宋明好衣袖,說什麽都要拉她進家坐。

論力氣大,宋明好哪能敵得過王乃雲,被她不由分說拉進院裏。

“年娃子去郵局了,一會就回來,當自己家別見外啊,随便坐,我去燒飯,中午就在這吃!”

宋明好哪好意思幹坐着,忙道:“大娘,我給你添柴禾。”

王乃雲一聽,更高興了:“好!好!”

快到飯點時,姚家人都陸續回了,姚祺年最後才到家,他之前去郵局給趙同五回了個電話。

趙同五也是個精明人,知道下半年收成不行,趕忙就給姚祺年拍了電報,托姚祺年先給他送六千斤大米。

姚祺年還等着擡價,當然不會現在就發貨,電話打過去推脫說收不到糧,可把趙同五整得火急火燎,連說不管多少錢一斤,一定要給他送批貨過去。

眼下黑市的糧價已經漲到了五毛一斤!

電話裏,姚祺年沒給他準話,只說盡量收,能收多少送多少。

回到家,飯菜已經上了桌,一股子肉香味撲鼻而來,姚祺年早就饑腸辘辘,咽着口水,伸手就要捏菜。

啪。

姚四海拿筷子瞧他手背,瞪眼道:“小好還沒上桌呢!”

姚祺年悻悻摸鼻,擡腿就往廚房走,坐他家爐膛口燒柴禾的,可不就是宋小好!

“媽,大哥大嫂呢。”

話是問王乃雲的,姚祺年人卻往宋明好湊了過去,拖張小板凳坐宋明好跟前,沖她咧嘴笑。

宋明好悄悄推他一下,整張臉被爐膛裏的火烤得更熱了。

“帶七斤回娘家了,估計得晚上才能回來。”王乃雲架上蒸籠,然後道:“年娃子,你帶小好先去吃飯。”

姚祺年哎了聲,戳戳宋明好臉蛋:“走了宋小好,去吃飯。”

晌午王乃雲燒了盤肉悶茄子,大醬炖老豆角,還拌了碗秋葵,對于農家來說,已經算很豐盛。

“老師,給你筷子。”姚祺芳抿嘴沖她笑,小姑娘頭回跟自己老師吃飯,還有點拘束。

“別見外啊,随便吃。”姚四海招呼。

王乃雲也端米飯盆進堂屋,吆喝道:“年娃子,快給小好盛飯!”

原本宋明好還有點緊張,見姚家人都好相處,慢慢就放松了下來,跟姚四海有問有答。

姚四海跟王乃雲一樣,先前都有差不多的顧慮,不過老兩口都不是什麽難纏的人,屬于那種改變不了就慢慢接受,眼下見宋明好談吐大方,又喜歡笑,姚四海心裏跟着就輕松了,暗暗琢磨着,到年底要不先把親事定下來再說……

飯後姚祺芳沒久待,姚祺年送她回去。

兩人騎一輛自行車,宋明好在前哼哧哼哧的蹬車,姚祺年拖着長腿坐後車座上,引來婆娘奶娃一路側目。

“宋小好,你快點,中午吃我家兩碗大米飯呢,都吃哪去了?”

宋明好臉通紅,不是氣的,是累的。

沒辦法,他倆剛才猜拳騎車,她輸了,只能願賭服輸。

“你來送我幹什麽?”宋明好忍不住的抱怨:“一會兒你要怎麽回來?”

出了村,大中午的路上沒人,姚祺年兩手箍在宋明好腰間,臉貼在她後腰上,理所當然道:“你送我回來啊。”

“……”

宋明好沒扶穩車把手,一個踉跄,差不點沒把姚祺年甩下車。

“你下來。”宋明好幹脆停了車,拍開腰上的手。

“我不。”姚祺年沒動,箍緊她腰。

“你下不下。”

別人處對象都是男同志騎車帶女同志,她可倒好,騎車帶他就算了,還要把他再送回家!

“不下。”姚祺年還喘上了。

宋明好好氣又好笑:“那你自己坐着吧,我走回去。”

見她真要走,姚祺年老實了,長腿一跨,改坐上前座,扶穩了車把手,朝宋明好擡擡下巴:“上來。”

宋明好這才稍微滿意點,嘀咕道:“以後我可不帶你了。”

姚祺年順口就接話:“那我就帶你呗。”

其實姚祺年是要去趟公社開介紹信,他打算過幾天親自去趟江北,跟趙同五談談擡米價的事。

下半年收成不好,江北地區也受了災,上面紅頭文件發下來,機關單位、國營街道工廠,無一幸免,糧食供應全部減量。

糧站不供應,黑市糧自然就供不應求,趙同五快急瘋了,他上半年餘下的兩千斤糧幾乎一夜之間全部賣光!

就在趙同五急得嘴長泡時,姚祺年找來他家了。

“大兄弟,你乍過來了?!”

趙同五又驚又喜,忙把姚祺年迎進屋,刷搪瓷缸泡茶,又遞上煙,一陣熱絡。

“趙哥,我過來是要跟你商量米價的事。”姚祺年開門見山,問他:“這段時間,你沒少掙吧?”

趙同五一愣,搓手笑了起來:“還成,五毛一斤也照樣有人買。”

畢竟民以食為天,錢財都是身外物,重要的還是先解決溫飽問題。

“趙哥,這你就不厚道了。”姚祺年半開玩笑道:“你賣到五毛一斤,卻還想給我原來的回收價,咱倆的買賣還能做下去不?”

趙同五不傻,聽出姚祺年話裏意思,忙道:“大兄弟,價錢的事咱們都好商量,也不能只我掙錢,讓你吃虧不是?”

姚祺年不滿足于此,低聲道:“你給我五毛一斤的價,不出三天,我給你轉六千斤大米。”

聞言,趙同五倒抽一口冷氣,如果回收五毛一斤,那他賣出去至少要賣八毛一斤才有得掙。

趙同五眉頭鎖緊,沉默下來。

姚祺年沒催他,而是道:“你好好想,想好了給我拍電報。”

說實話,姚祺年開口要這麽高的價,要是擱在平時,絕對是獅子大開口,趙同五也不可能答應。

但眼下不同,正是缺糧的時候,他不逮到機會掙一把,以後可沒這麽好的機會了。

果不然,他回家沒幾天,趙同五的電報就發了過來,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同意,六千。

接到電報,姚祺年沒再打岔,直接聯系上林師傅,連夜給趙同五裝一車大米送過去。

他們從王郢村碼頭過河去江北,縮短了将近一半的路程,晚上七點多出發,十點多就送到了地方。

滿滿一車大米,足足有六千斤,趙同五從麻袋裏抄了把白花花的米粒,喜的龇牙花。

明天他就擡價,把大米賣到八毛!

這一車貨,對姚祺年來說,不可謂暴利,五毛一斤的回收價,他從趙同五手上拿到了三千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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