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upid

Cupid

“那今天就上到這了。”講解完原起今天的錯題，并确認他沒有其他的問題後，黎嘉茉宣布下課。

原起冷不丁地喊了她的名字：“黎嘉茉。”

他遞過來一張明信片。

是她讓原起幫忙寫給張開懷的那張明信片。

黎嘉茉沒想到原起這麽快就寫好了，有些意外地說了謝謝，拿起明信片，翻到背面一看，心中的驚訝驟然遞增——

她讓原起随便寫一點就可以。

但原起卻寫滿了一整張明信片。

在看了其中的內容後，黎嘉茉發現，原起不僅寫得多，而且寫得很用心。每一句話應該都不是從網絡上摘抄下來的套話，也沒什麽華麗的藻飾，更像是自己一筆一劃的真情流露。

登時，原起在黎嘉茉心中普通好人的地位，乘飛船上升至了超級大好人。

她把明信片夾在書頁之間，小心翼翼地放回書包裏，然後對原起說：“那個小朋友看到這張明信片一定會很開心。非常感謝你！”

原起淡聲道：“他能開心就好了。”

黎嘉茉環顧周邊環境，指了指不遠處的飲品處，道：“我請你喝飲料吧。”

“不用，舉手之勞。”原起緩聲回道。

黎嘉茉堅持：“或者你有其他想吃的嗎？雖然是舉手之勞，但是對于那個小朋友來說是個很大的驚喜，我替他感謝你。”

說罷，黎嘉茉看向原起，等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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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起的目光亦平靜地注視着她。幾秒後，黎嘉茉看見他的唇瓣微微動了下，便豎起耳朵，準備起身給原起去買他想喝的東西。

卻沒想，原起說的話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他說：“你替他感謝我，那誰替他感謝你呢？”

黎嘉茉微怔，說：“我是志願者……”

“那你就當我也是志願者吧。”未等她愣愣地回答完，原起便補了句。說話時，語速較他慣有的語速稍快了些。

在黎嘉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原起已經收拾幹淨桌面，看黎嘉茉也合上了書包拉鏈，便落下一句“走吧”。

黎嘉茉跟着原起往外走。邊走，她邊翻開書包的小格子檢查有沒有遺漏東西，忽地，指尖觸碰到幾粒質感有些尖銳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發現是那日她和張開懷打玩具槍贏來的閃紙糖果。

心頭一動，黎嘉茉将拿幾顆糖拿至手上：“原起！”

她這一聲，語調是自己未意識到的洋溢。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以這樣的語氣喊出，原起的眉心下意識一跳。頓步，他回過身，低眸的瞬間，看清的先是黎嘉茉那雙亮晶晶的眼。

燈光映在其中，彩色的糖紙明明是在她手心發光，卻像是在她的眼裏彙成一道粼粼璀璨的銀河。

白淨的掌心攤開在他面前，上面躺着幾顆缤紛的糖果。耳邊是黎嘉茉不知為何有些興奮的聲音：“你吃糖嗎？”

心緒有瞬間的恍惚。

像是經久失修的燈泡被輕易晃了一下，意外亮了幾閃。

他似乎還沒回過神。

耳邊便已響起了自己的回答，極淡的一聲“好”，和自覺攤開的手心。

…

回到寝室，黎嘉茉收拾了一下書桌，才在書桌前坐下。拿出手機，發現原起又轉了520的課時費過來。

雖然說是按周結算，但今天的課時費抵了自行車的車錢，倒也還是520元。

事不過三，如今，黎嘉茉看到這個數字已經可以臉不紅心不跳了，波瀾不驚地接受了轉賬。

“黎嘉茉，有人給你發520紅包！”

只是，身後傳來的驚呼又讓黎嘉茉平靜的心跳旋律波折了一下。

黎嘉茉條件反射地欽滅手機屏幕，偏過臉，發現站在她身後的是穿着清涼小吊帶的隋妙語，手誇張地捂在嘴前，正一臉八卦地看着她。

黎嘉茉：“寝室裏只有你一個人嗎？”

她原想換個話題，将隋妙語剛才的話打岔。誰想，隋妙語雖好糊弄，卻沒她想的那麽好糊弄。回答了個“是的”之後，将腦袋探近了些，神經兮兮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誰給你發520紅包呀嘉茉？告訴我嘛告訴我嘛。”

心下想着這個話題逃不掉了，黎嘉茉便老實回答：“我的家教對象。260元一小時，所以兩小時剛好是520元。”

黎嘉茉并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她在給原起輔導功課。上次告訴程諾和周瑾桉，是因為讓原起加入她們小組需要征得她們同意，所以要先講清楚二人的關系。

而身處同一個寝室，另外三個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不能只讓隋妙語一人不知道。只是黎嘉茉故意說得含糊，隐去了關鍵身份信息，如果隋妙語不問，應該也不會知道她的輔導對象是同校學生，甚至是原起。

果然，得到答案的隋妙語沒有深究家教的對象，反倒是對薪酬的數字進行了評價：“怎麽搞個這麽微妙的數字，故意的吧？”

唇瓣動了動，黎嘉茉仍是沒有說話。

畢竟這個數字确實過分巧合了些。

但要說是故意的。

那更不會是原起的作風。

黎嘉茉緘默。而隋妙語本來就是随口一說，畢竟按常理想，也沒人會刻意把家教課時費設計成這麽暧昧的數字。

于是，隋妙語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床位，爬上床。

緊接着，視頻通話的聲音傳來，響起一道男聲：“寶寶，今天怎麽這麽遲才打電話。”

黎嘉茉覺得，這類聲音就是小說中邪魅的低音炮。

她知道，那是隋妙語的新男友，據說是一個地下樂隊的主唱。見隋妙語發的朋友圈，标準的奶油小生長相。不過單從面相來看，黎嘉茉覺得那男的不靠譜，眉眼間寫滿了花花腸子。

而隋妙語的父母顯然也是這樣覺得。只是從初中起就熱衷于戀愛的隋妙語似乎對這個新男友過分着迷，不惜和父母大吵一架也不願和這個男的分手，以至于被斷了生活費，只得退了在外的租房，搬回來住寝室。

空間逼仄的寝室裏，隋妙語和她男朋友膩歪的聲音清晰可聞。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第三人黎嘉茉心中生起了隐隐的尴尬。

她趁着寝室裏的其他兩個人還沒回來把今天的藥給吃了。随後，便打算爬上床休息——

上床之前，忽地想到什麽，動作一頓，又折回來，從書包裏抽出微積分課本，帶着課本一起上了床。

床簾隔絕了床和床外的世界。狹小卻溫暖的床上，黎嘉茉點亮小燈，在淡白的燈光下，小心翼翼地翻開書本，拿出夾在其中的明信片。

原起小時候學過行楷，所以字雖然龍飛鳳舞了些，但端正，此時寫在明信片上，那段話甚至具有觀賞性。

小夜燈照亮了每一折、每一捺，深深的黑色印記嵌入紙面，其中的溝壑鋪滿光亮。

“給張開懷小朋友”

看到最後三個字，黎嘉茉忍俊不禁。

在腦海裏模拟了下原起說這三個字的畫面，覺得有種異樣的萌感。

“我的語文不是特別好，所以對着這張明信片思考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落筆第一個字該怎麽寫。直到我想起很久之前看的一部電影《阿甘正傳》。它講述了一個先天有智力缺陷的小男孩甘一生的故事。裏面有這樣一段對話。

阿甘的女朋友珍妮問他，‘你以後想成為什麽樣的人？’你猜猜阿甘怎麽說？他說，什麽意思，難道我以後就不能成為我自己了嗎？

而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生活是由自己定義的。有很多事情我們無法抉擇，無法改變，但這些事情也正是‘我’的一部分。接納不能改變的，改變能改變的，就是這些或好或壞的林林總總構成了你。

祝張開懷小朋友身體健康、學習進步，成為你自己。”

原起這番話寫得不深刻，亦不直白。而黎嘉茉卻能讀懂其中每一分收斂的語意。

她和原起說了張開懷的身世背景。

母親難産而死，兩歲時父親因車禍去世，由于找不到其他家人，便被接到了福利院。從此一住就是四年。

那麽小小的他，連父母的模樣都不記得分毫，便已經習慣了孤兒的生活。

而原起那幾段話，是在不戳破張開懷噩夢的同時，溫柔地獻上抵禦生活困苦的矛與盾。

黎嘉茉把那張明信片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幾遍，最後又謹小慎微地夾回書頁中。剛以仰卧起坐的姿勢端起上身，準備下床把書放到書桌上，又立刻躺下，把那本書平整地墊在了枕頭底下。

幾乎是下意識的，黎嘉茉拿出手機，點開了原起的聊天框，在輸入欄中打了“謝謝”兩個字，又在指尖懸于發送鍵之上的那秒将這兩個字删除。

可偏偏，對着空空如也的輸入欄，總覺得心底癢癢的，又想發點什麽。

不過現在莫名其妙地發一句話過去會不會有點奇怪？

心想着，黎嘉茉捧着手機在床上滾了一圈，膝蓋立即抵到了牆壁，又翻身，轉了回來。

不過自己剛剛收了課時費，但被隋妙語一打岔，也沒回話。光收錢不打字，似乎更不好。

如是想着，黎嘉茉有了說服自己發消息的借口，打了句“你當初為什麽要把課時費訂成260一小時呀”發過去。

幾分鐘後，原起回了消息。

他似乎并不覺得黎嘉茉這樣沒頭沒腦的問話很奇怪。

這樣的認識讓黎嘉茉心中松了口氣。

【7：徐昊嶼說校內輔導的最低收費是200一小時。】

【7：他讓我定高五十元，不然可能沒人願意教。】

看到這句話，黎嘉茉心中便了然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果然，下一秒，新消息彈了出來——

【7：我當時覺得250不太好。】

看着原起這句一本正經的解釋，黎嘉茉忍住自己心中想笑的念頭，回複：“确實是不太好。”

聊天框的頂端又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卻遲遲不見原起的新消息。

直到半分鐘後，他才發過來一個表情包。

暖暖熊的“尴尬.jpg”。

…

在看見黎嘉茉回過來的同一只熊的“晚安”表情包時，原起打了個“晚安”回過去。

那句“那你覺得260這個價格會奇怪嗎”就這樣被咽回肚子裏。

其實，每次發520元過去，原起都會覺得怪異。

但是。

既然黎嘉茉沒說什麽，他就不要多提這一句了。

見黎嘉茉确實沒再回複之後，原起放下手機。将目光重新落回翻開在桌面上的微積分筆記上。

黎嘉茉的微積分課本是買的二手書，且書上不方便記筆記，所以她自己另外整理了一本筆記本。

字體娟秀小巧，頁面分類清晰，看得很舒服。

只是黎嘉茉記一些例題的解析步驟時會跳步，原起就需要要額外去問別人，才能看懂黎嘉茉的步驟。

但他還是覺得，看黎嘉茉的筆記很有意思。

譬如——

這頁筆記的頁腳，被黎嘉茉用螞蟻一樣的小字寫了句“加油，小茉莉！”，後面跟着一個黑筆畫的奮鬥的顏文字表情。

視線在這一排和整頁筆記內容格格不入的小注腳停留許久。

原起平直的嘴角松動些許，慢慢揚成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