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upid

Cupid

第二天有晨訓，所以當晚，原起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學校。

因為教練較嚴格的緣故，平時常常在外面混跡到半夜三更的成澤也比往日要早地回了寝室。

他回來時，牆上的時鐘走向了晚上十一點。

原起放下複習了一半的微積分筆記，順便查收了紀錄這頁筆記那天的黎嘉茉的心情日記：“下了一點點雨，有點不開心。”後面跟了一個哭哭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錯覺。

原起總覺得，這一個心情在黎嘉茉的筆記裏出現許多次了。

看見成澤回來，坐在電腦桌前打游戲的徐昊嶼猛地擡頭，哭天喊地地叫了聲“澤寶！”，然後開始和成澤控訴今天早上管理課前發生的事情。

他手指着原起：“我就和his teacher打了個招呼，原起直接把我攆走了！”

說到最後，徐昊嶼的聲音有一瞬間的收小。

因為原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她有名字。”原起緩慢道，一字一頓：“她叫黎嘉茉。”

說罷，原起平靜地收回眼風。

徐昊嶼被噎了一下，又立即開辟了新思路給自己找補：“我是因為崇拜大學霸才叫她老師的！”

說到這，徐昊嶼猛然想起些什麽，道：“真要說起來，如果沒有我提醒你，你根本也不知道要找黎嘉茉當你的老師！”

徐昊嶼到現在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和原起提了一嘴黎嘉茉是學年第一，原起才會找上黎嘉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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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懶得和他多說話的原起沒理他。

一旁的成澤聽完了二人的對話，耳朵捕捉到什麽關鍵詞，問：“黎嘉茉？是前幾天去獎學金答辯那個嗎？”

思緒一頓。

原起沒有擡頭，但手裏握着的手機卻遲遲沒有摁亮，注意力早已偏向了一方。

徐昊嶼：“什麽獎學金答辯？不過應該是吧，她成績很好的，專業第一。”

年紀倒數前1%的成澤：“我靠，牛逼啊。”

專業第一這個名號已經完美和獎學金答辯匹配上了。本就好奇前幾日徐昊嶼嘴裏挂着的原起老師長什麽樣，此時，邊說着，成澤從輔導員的朋友圈裏找到一個視頻，轉發到寝室群：“我在我輔導員朋友圈看見的，是這個嗎？我看那個PPT上寫着學業成績是第一。”

“我看看……”說着，徐昊嶼點開寝室群，外放了視頻。

才點進去一秒，就幾乎确認了對象。徐昊嶼轉過身，從他的視角看去，原起低着頭，耳廓似乎隐約有耳機的形狀。

徐昊嶼當即站起，踢踏着拖鞋走了過去，拍了下原起的背：“起起，快看你老師黎嘉茉的風采。”

說話時，目光往下落了下，發現原起正低頭看着幾道微積分題，當即咋舌：“不是吧起神，要不要這麽卷啊。”

原起凝聲：“國慶回來要補考了。”

這下輪到徐昊嶼沒說話了。

都要補考了，他連微積分課本長啥樣都還不知道。

等徐昊嶼灰溜溜地離開後，原起用餘光觀察了一下身後，确認沒人後，動作極輕地推出壓在課本底下的手機。

點開手機屏幕，赫然是成澤轉發到群裏的那個視頻。視頻已經播放了幾秒了，又因為徐昊嶼的突然襲擊被原起眼疾手快地暫停。

視頻裏的人就是黎嘉茉。

穿着他看過的那件西裝。

和平時素面朝天的模樣不同，那天的黎嘉茉化了妝，妝不濃，但在雪白細膩的肌膚上随意塗抹幾筆色彩，亦能襯得她煥然。

黑色的長發被梳成一絲不茍的馬尾，板正的西裝在她身上，明明是有些呆板的顏色，可原起卻覺得，很适合黎嘉茉。

認真又不張揚的色彩，和她整個人一樣。

拍視頻的老師距離演講臺有一定距離，鏡頭不知拉近了多少倍，屏幕裏，黎嘉茉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

可不知道為什麽，原起的腦子裏很輕易地能想象出黎嘉茉說話時的每一分神态。

視頻裏雜音很重，滋滋的電流聲、人的交談聲……在這些混亂無章的背景音中，黎嘉茉的聲音不響，但一字一頓、字句清晰。

“各位院領導、老師，大家好。我是來自金融1602班的黎嘉茉。”

視頻裏的PPT每切換一頁，原起都要暫停播放，把黎嘉茉列出的每一份履歷都看一遍。看完後，讓視頻繼續播放，聽黎嘉茉親自分享她的經歷。

最開始，還能聽出黎嘉茉的聲音有點緊張，可越到後面，能看出她越放松。

“和其他參加答辯的同學琳琅滿目的科研成果、競賽獎項不同，除了學業成績以外，我還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一項校級五星級志願者了。”

說到這，視頻裏的黎嘉茉擡頭看了眼臺下，視線不經意掃過鏡頭。

原起的呼吸微滞。

隔着屏幕，仿佛黎嘉茉和他對視。

直到鏡頭裏的黎嘉茉重新低下頭時，原起下意識繃緊的肩線才放松。

耳機像是将原起和周身的環境分離為兩個世界。在僅有他的世界裏，黎嘉茉的聲音順着有些卡頓的電流聲傳進，躍成音符，撥動他的心弦。

“其實在最開始準備答辯PPT的時候，我就預料到了這個場面。于是，我對着空白的PPT，焦慮了兩天，毫無進展，我不知道該怎麽将自己乏善可陳的課外生活吹得天花亂墜，我好像在親身演繹着‘只學習不玩爽’的聰明傑克——嗯，也沒有那麽聰明。”（*）

說到這時，視頻裏傳來幾陣竊竊的笑聲。

視頻外的原起也跟着笑了一下。

站在講臺上的黎嘉茉也很淡地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轉瞬即逝。随後，她很耐心地等觀衆的笑聲褪去，才扶着話筒繼續道：“其實那兩天裏，我憋出了另外一個版本的PPT。但還沒來得及保存，我就把它删除了。為什麽呢？因為我不想呈上一份連我自己都騙不過的幻燈片。”

“話說到這，我的答辯時間已經過去一分鐘了。可能直到這一秒之前，在場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覺得我在說無關緊要的廢話。可我想告訴大家，在剛剛的一分鐘裏，我向大家揭示了我的自白，是我對自己的坦誠。”

于此，又是一個停頓。

原先，視頻背景裏還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但在黎嘉茉這句話落下之後，都像是水汽遇熱，蒸發幹淨。

可那水汽偏偏沒有殆盡。

蒙濕了原起的心髒。

偌大的禮堂，于瞬間鴉雀無聲。透過視頻，原起的目光嵌在講臺上的女生身上。看她站在禮堂耀眼的燈光下，和下面的評審席隔着一段距離，他的心中突然生出很難言的情緒。

有一種沖動。

想穿過屏幕，站在燈光下，陪着她。

或者，站在臺下，最近的距離，看着她。

适當地停頓後，一道清淺的笑透過話筒，傳遞至每個人的耳邊。

黎嘉茉：“而這是我在上一個學年裏收獲的最珍貴的品質。”

“曾經的我是一個不敢表達自己真實想法的人，但上了大學後，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明白，人至少要對自己誠實。于是我對自己真誠。我的心告訴我，它想擁有學習力不斷成長的大學生活，想見證生活的各種可能性，想變成一個心靈強大、情緒穩定的人。除此之外，它暫時什麽都不想了，因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對于不那麽聰慧的我而言，能循序漸進地達成上面三個目标就可以了。”

“于是我像高中一樣努力學習，上個學年連續兩個學期學業成績專業第一；于是我參加志願活動，因為這是我可以接觸到社會的最方便的窗口。通過各種各樣的志願活動，我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越來越覺得我不過是人海中渺小的一粟，也明白了滄海一粟也自有其意義。譬如我從大一上學期至今，一直在擔任澄安福利院的一對一志願者，我想，至少在這段時間裏，我的存在對和我對接的小朋友來說是有意義的。而至于第三點……”

說到這，黎嘉茉微微擡頭，思忖一番，緩聲道：“我現在還沒實現，甚至可以說差的很遠。但我說了，人生就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至少在我自己回頭看來，如今的我已經比當初預設得要多行走許多了。比如，有機會站在今天這個場合，并有勇氣在大家面前剖白，都是我之前不敢想象的。”

“以上就是我的答辯。感謝各位傾聽。”

…

視頻播放完後，屏幕自動陷入黑暗。漆黑屏幕中映出那張英隽的面孔，視線不知落向何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半響，原起收回神，摁下視頻的下載鍵，才切出了聊天界面。

一個小紅點赫然映在消息列表的頂端。

就是在他看視頻的時間裏，黎嘉茉給了他回複。

看着那個茉莉花簡筆畫頭像，原起的心毫無征兆地跳躍了一下。

【jasmine：你知道這個的科學依據是什麽嗎？】

不知道。

他在心裏默默回答，卻沒有發出去，而是點開浏覽器，搜索問題，在細細浏覽翻閱後，複制了一個他覺得最正确的答案。

【7：因為盯着手心，血液就集中在那兒了。】

幾秒後。

【jasmine：回答錯誤。】

原起打字：“那是因為什麽。”

【jasmine：因為手心害羞了^^】

原起頓住。

他握着手機，視線在這行字時來回描摹數遍，像是要将其緊緊烙印在腦海那般細致與反複。

良久，他的睫翼輕輕動了一下，從喉間極輕地笑了一下。

同時，似乎是一直沒等到他的回複，對面又發過來一條。

【jasmine：是不是很冷？】

後面跟着一個小豬凍感冒了，捂着被子發抖的表情包。

【7：沒有。】

幾乎是下意識地回複了這兩個字，點擊發送。又不自覺地在聊天框裏打了三個字，可手指卻在懸于發送鍵之上時停住。

原起下意識地抿了唇。

但也不過幾秒。

他還是選擇了“對自己誠實”。

指腹輕觸屏幕，一個綠色氣泡承載着他此時最想說的一句話，傳送到了聊天界面的那一端。

【7：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