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落日餘晖,暮霞如錦。

天際紅雲糾纏翻騰,地面禁衛衆星捧月簇擁過來一人。

阮翛然俯身垂首,藏在陳嬷嬷身後。聞見“太子駕到”之聲,她竟然有些膽怯。

五載未見,她清晰記得,年少的蕭莫言雖然體胖,但憨厚溫和。

雖貴為世子,可那時順昌縣連年幹旱少雨,收成減半。百姓常常忍饑挨餓,蕭莫言卻是身寬體胖。

這無疑給了百姓宣洩的由頭,流言四起皆說蕭莫言是不祥之人。

順昌王明面上說是親王,誰都知曉是當年與元德帝争帝位失敗,被□□于此。

城中的學堂,無人與蕭莫言往來。他為人和善,久而久之更甚者竟敢欺負于他。

阮翛然那時性子直率,好打抱不平。

教訓了欺負蕭莫言的人,畢竟無人敢惹她這個知縣之女。

一來二去,蕭莫言倒是成了她的随從跟班一般,更時常往來府中做客。

“阮內人。”一聲陌生的稱謂,将阮翛然的思緒拉扯收回。

陳司閨又低聲道:“命人奉膳。”

阮翛然謹小慎微,低應了一聲,慌張退下到後廚傳膳。

她領着奉膳的宮娥,到了寝殿門外。陳司閨已在門口候着了,她一揮手宮娥便入殿奉膳。

阮翛然便低首候在門外一側,方才陳司閨囑咐過,若有差遣會喚她。

殘陽收盡餘光,夜色降臨。

有太監将四周的青石燈掌上,搖曳昏黃間似有淡淡的哀愁。

奉膳的宮娥,全部退出後殿外侯着了。

此時阮翛然聞見陳嬷嬷喚她,穩住心神不寧,入殿伺候。

“阮內人,快拜見太子殿下。”

阮翛然雙膝一屈,将行大禮跪拜。

“不必跪了。”清緩慵懶的男子聲響起。

阮翛然略有遲疑直起身子,并不敢擡首相望。

五年前蕭莫言的聲色,是稚嫩憨厚。

“過來,陪本宮,一起用膳吧!”

阮翛然立時錯愕,陳司閨已過來拉她,将她按下落座。

阮翛然哪裏敢擡眸,一味忐忑不安垂首,像極了一只受驚的肥兔子。

她望見一只骨節分明修長的大掌,執着玉筷夾了一塊紅燒肉塊,放置她面前的空碗中。

陳司閨聲色不悅,出聲提點道:“阮內人,還不快謝恩。”

阮翛然一慌,倉皇起身跪地,謝道:“謝,殿下賞賜。”

顱頂傳來,冷冽不容置疑聲:“陳司閨,你到殿外候着吧!”

陳司閨欲言又止,不得不退到殿外,順道将殿門關上。

一雙繡着碧波水紋的烏皮六合靴,映入眼簾。

接着,她便被人扶臂拉起。

“你為何,不看本宮?”太子的聲色失落,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并未撒開。

阮翛然惶惶不安擡首望去,只見眼前的蕭莫言如此陌生。

從前身寬體胖,如今是颀長高大。

一雙鳳眼,濃墨重彩含着柔情。挺鼻如峰,添了幾分孤傲。紅唇溫潤,比之女子更為魅惑。

唯一不變的是膚若凝脂,更是面如冠玉,當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阮翛然不由将蕭莫言與林千帆對比,一個雍容華貴,另一個英武健壯。

她不由私心感慨,蕭莫言如今舉手投足,名副其實是一位太子該有的模樣。

阮翛然望見自己交錯不安,白胖的雙手更感局促不安,違心道:“奴婢,不敢僭越。”

蕭莫言揚唇柔笑道:“你變了。”

他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徑直拉她重新落座,又似在命道:“先不敘舊,來日方長,快用膳,涼了,該不好吃了。”

蕭莫言舀了一碗荷葉粥,遞到她面前,關切道:“喝晚荷葉粥,去去暑氣。”

阮翛然接過粥碗不敢多言,埋首食不知味,胡亂用了兩口。

她見蕭莫言自己添了碗荷葉粥,慢條斯理食用。

她早已饑腸辘辘,這兩月何時挨過餓,仍舊端着斯文慢慢享用。

一碗粥而已,頃刻見底。她又不敢添粥,只得夾起那塊肉嚼了起來。

蕭莫言只用一碗荷葉粥和兩塊羊脂韭餅,便不再進食。

蕭莫言夾了塊綠豆糕與她,又為她添了碗荷葉粥。

阮翛然如同嚼蠟,他如今可是太子。豈能與昔年那般,與她毫無顧忌用膳。

可她又不敢輕易拒絕,物是人非。畢竟如今蕭莫言是何性子,尚不知曉。

她着急将粥食完,繼而起身施禮謝道:“多謝殿下恩典,奴婢飽了。”

蕭莫言颔首不語,神情一瞬冷淡,拍手喚人入殿撤膳。

阮翛然不知所措看向陳司閨,意在問她要做何。

蕭莫言行到了書架前,陳司閨指了指文房四寶,低聲命道:“研磨去。”

阮翛然上前,小心翼翼捏起松煙墨錠。

卻聞蕭莫言命道:“不必研磨了,讓人備水,本宮要沐浴。”

陳司閨小聲交代道:“好生伺候,殿下沐浴。”

阮翛然險些驚吓出聲,她從前在家也算是衣食無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哪裏會伺候人,沐浴這種事。

更何況蕭莫言怎麽說,都是個男子。

正當阮翛然手足無措間,進來一位年輕的太監。

阮青青定眼看去,原來是今日宮門口,那位俊俏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入了寝殿,陳司閨催促阮翛然道:“還不快去,為殿下寬衣。”

陳司閨見阮翛然紋絲不動,只道其仍覺得自己是個千金小姐。寒臉推了一把,對方的後背。

阮翛然踉跄兩步,忐忑不安去向屏風後。原來屏風後別有洞天,往前還有一扇門。

那扇門後,是太子專用的沐浴湯池。

那小太監已然熟練,在湯池邊點燃香爐熏香。

一股蘭花清香,袅袅升起飄散開來。

阮翛然不敢看蕭莫言,略有顫抖伸手去解蕭莫言的腰封。

“算了,還是讓秦榮伺候本宮吧!”蕭莫言伸手阻止,握住她的手。

她如獲大赦顧不得多想,倉皇後退匆忙到殿外。

阮翛然撫着心口,驚魂未定。打起精神謹慎向陳司閨打探,蕭莫言的喜好。

“陳司閨,一別數年,不知殿下,如今的喜好,可有變化?”

陳司閨望着如今其貌不揚的阮翛然,答非所問,竟有些遺憾道:“你說你,為何成了這般模樣,原想着你入選東宮,當個良娣伴殿下左右。你這般,不落選才怪。”

阮翛然這才頓悟,原來今日能躲過驗身,全是陳司閨暗中幫襯。

雖說成了伺候人的低賤內官,但好歹保住了名節的秘密。

阮翛然向陳司閨拜道:“讓陳司閨失望,了,是奴婢的不是。”

陳司閨可沒好臉色,伸手掐了一把阮翛然的肥腰,惡聲惡氣道:“你給本司閨想法,去掉這身肥肉,恢複原來的模樣。”

這身肥肉千辛萬苦吃出來的,更是阮翛然的護身符。任誰也不會,打一個身圓體胖的內官主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阮翛然虛僞應下。

陳司閨見對方上道聽話,臉色一緩又交代道:“今夜你與秦榮值夜,守在殿下榻前伺候。”

阮翛然低眉順眼颔首,記住了那名俊俏的小太監,原來喚秦榮。

陳司閨似乎還有其他事情,自行離開了。

不久後,秦榮出來喚阮翛然:“阮內人,殿下喚你,入殿伺候呢!”

阮翛然心中惶恐,腹诽這東宮莫非無人伺候了嗎?為何讓她,一個笨手笨腳之人貼身伺候。

她面上不敢造次,随着秦榮入了寝殿。

蕭莫言只着了貼身寝衣未束冠,青絲如瀑垂在肩頭一側。

他立在黃丹色幔帳間,因沐浴面顯桃色,亦有幾分美人的嬌豔欲滴。

阮翛然怔了一瞬,若非知曉他是男子,她有幾分錯覺,眼前是位妩媚的大美人。

這時,蕭莫言神情淡然望向阮翛然,命道:“秦榮,你守後半夜。”

阮翛然心口一暖,這蕭莫言倒是體貼,這後半夜最熬人。

秦榮聞此應聲退下,先到一旁的偏室耳房小憩。

秦榮走時将殿門關上了,阮翛然登時心慌意亂。

随即又穩住心神,蕭莫言是主子,她如今只是個侍婢,不是什麽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阮翛然杵在床榻一旁,垂首侯着。

蕭莫言低沉開口道:“你坐到這,與本宮,說說話吧!”

蕭莫言音色含着幾分溫柔,阮翛然恍然一瞬放松警惕之心。或許蕭莫言,還是從前那個敦厚之人。

雖說如此,對方如此畢竟是高貴的太子殿下。

阮翛然并不敢坐到床沿,而是挪到了蕭莫言身旁罷了。

“你變了,從前你可不是沉默寡言之人。”

阮翛然聞此感慨之言,壯着膽子回道:“殿下,一別五載,奴婢那時年少輕狂,不知禮數,讓您見笑了。”

她比蕭莫言小了兩歲,分別之時她只有十三歲。

她那時并不知姨母,不是親生之母之事。父親阮祝頌也算嬌縱于她,她那會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而為的知縣千金。

蕭莫言忽而欺身與她咫尺相對,竟擡手勾起她圓潤多肉的下颚,眸色一沉質問道:“這才兩月,你為何,變成如此模樣?”

“殿下見過我,從前的模樣?”此話一說,阮翛然不由暗罵自己愚鈍,想必蕭莫言見過她秀女的畫像。

蕭莫言垂手離開她的下颚,竟嘆道:“之前在圍場,你父親遞了你的畫像與本宮。”

原來是父親阮祝頌,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父親希望她攀上太子這枝高枝,如今卻只成了東宮微不足道的內官。

不知父親聽聞會是哪般模樣,阮田氏怕是要小人得志歡喜若狂。

她此刻倒覺得成為東宮內官,是因禍得福。至少阮田氏想用失貞秘密,要挾無門。

“在圍場,本宮,原想着與你好生敘舊,你何故匆匆離開?” 蕭莫言見她默不作聲,繼而又追問起。

阮翛然咬唇不語,那夜之事襲上心頭,穩着心神诓騙道:“奴婢身子不适,便先回府了。”

蕭莫言若有所思颔首,溫和囑咐道:“不必辛苦守着,過一會便讓秦榮來替你,今日你也累了,回房好生歇着吧!。”

言畢,蕭莫言自行上了床榻翻身向內。阮翛然識趣為蕭莫言搭上绫衾,便安安分分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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