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房門被蕭莫言無情踹開,阮翛然哪還有一絲力氣掙紮。

被他扛到了軟榻前,放躺到軟榻上。

她瞧着蕭莫言陰沉着臉,更覺委屈,不管不顧吼道:“殿下,身為太子便可為所欲為,憑什麽安排我入宮。入了宮,成了伺候人的低賤奴婢。我家世雖不顯赫,但在宮外也不必吃這份苦。”

蕭莫言一言不發,取來活血化瘀的藥酒。

脫了她的靴子,卷起褲腿,竟輕柔為她揉搓腿肚,緩解酸痛。

冰冰涼涼的藥酒,在他手掌發熱,漸漸平複了她的狂躁。

二人各自賭氣,緘默不語。

屋內飄着蘭花香,混着藥酒的草藥味。

許久後,她口渴難耐,不得不出聲道:“我要喝水。”

聽着她不自稱奴婢,蕭莫言明白她仍未消氣。

他斟了水,想親自喂她,卻被她拒絕。

她搶過杯盞,忍着濃烈的幹渴,小口小口抿着水。

一杯水下肚,蕭莫言又為她添上一杯。

整整飲了三杯水,她方才将杯盞塞還給蕭莫言。

阮翛然躺在軟榻上,頭暈腦脹,覺得無力反胃。

也不知是不是太過難受,她眼角止不住滑落淚水。

“蕭莫言,你是太子,會有無數如花似玉的美人相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自小我父親嬌縱于我,我本就不是好脾氣之人。還有,你知道嗎?我那所謂的母親,并非我的親生母親,她其實是我的姨母。若非她,我也不會在圍場丢了……”

阮翛然身上難受無力言語,嗚嗚哼哼似哭又似喊疼。

蕭莫言握住她的有些發涼柔荑,心疼自責,一字一頓道:“本宮,答應你,明日,放你,離宮。”

阮翛然頭痛欲裂,似乎未聞見一般,搖首哭道:“蕭莫言,是我配不上你,我亦懷念從前的日子。那時,人人都道你蠢胖,可我覺得你是這世上最寬厚之人。你學識淵博,修養皆佳。我彼時覺得我,撿到一塊璞玉。想着待我及笄,便可成為你的世子妃。天不遂人願,而你卻成了尊貴無比的皇太子,去了京城。呵呵,這日子真是一味好藥,我年歲漸長,倒将你忘得一幹二淨……”

她淚流滿面,痛苦不堪道:“為何一切都變了,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啜泣聲戛然而止,她竟累得昏睡過去。

待她醒來,入夜将要子時。

屋內,燭火昏黃不清。

蕭莫言席地而坐,趴伏在軟榻沿。

他那無處安放的長腿,半蜷縮着一看便不舒服。

他眉峰微擰,凝着淡淡的憂愁。一手緊緊握住她的左手,修長的骨節亦有幾分惆悵。

“殿下,殿下……”門外傳來秦榮的呼喊之聲。

阮翛然慌張閉上眼眸假寐,想起白日的胡言亂語,竟不知如何面對蕭莫言。

蕭莫言聞聲睜眼,見阮翛然尚未醒。輕輕松開她的手,蹑手蹑腳去開了房門。

秦榮見蕭莫言出來,賠笑道:“殿下,深更半夜了,為何還不回東宮?”

蕭莫言随意道:“有事耽擱了。”

秦榮往裏瞄了一眼,瞧見躺在軟榻上的阮翛然。不由想到別處,擠眉弄眼笑道:“殿下,阮內人定是累着了,還是小人有先見之明,命人擡了步攆過來。”

蕭莫言懶得解釋,回身入房為她穿上靴子,徑直抱起了阮翛然。

瞥見她睫羽微顫,人應當是醒了。

蕭莫言并未拆穿她,抱着她出房去向步攆。

一出房,夜風襲來。

她登時神智清醒,今日她若是坐着步攆回東宮。明日滿宮,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語。

她慢慢睜了眼,有些發怯道:“殿下,奴婢能自己走。”

蕭莫言仍舊大步向前,斷然拒絕道:“明日你便出宮了,何必在意這些。”

秦榮這才發覺,太子似乎憋着悶氣。

阮翛然扭頭向秦榮求救,秦榮別過臉假裝未看見,他哪裏敢多嘴。

阮翛然不得已重新回首,揚首貼在蕭莫言耳畔,小聲求道:“殿下,奴婢錯了,還不行嗎?”

蕭莫言想起她方才痛苦啼哭的模樣,心一軟,生硬回道:“你,當真走得了路?”

這話落在秦榮耳裏,只當太子不懂得憐香惜玉,整得人都走不了道了。

秦榮暗自感慨,到底是血氣方剛。昨夜才召幸了趙良媛,今日竟如此不知節制。幸好他讓膳房,備好了滋補的參湯。

“奴婢,能走。”阮翛然掙紮着要下來,可一落地便雙腿一軟,幸而被蕭莫言扶住。

她慌張推開蕭莫言,央求秦榮攙扶自己。

秦榮本想伸手,蕭莫言眼光含刃瞪了一眼他。

秦榮左右為難,也只敢向着太子,勸說阮翛然:“阮內人,你便聽殿下的話吧!”

蕭莫言忽然命道:“秦榮,将你的衣衫脫給本宮。”

秦榮不明所以,卻也不敢不照做。

蕭莫言将身上的習武服脫與秦榮,自行更上了太監服飾,連同秦榮頭上戴得巧士帽一并奪過。

“上來。”蕭莫言半蹲在阮翛然身前,伸開雙臂要背她。

“殿下萬萬不可,奴婢沉得緊。”阮翛然後退兩步,也不知為何想起,年少的蕭莫言會經常背着她玩鬧。

秦榮在一旁瞧着二人別別扭扭,也不知究竟為何如此,遂勸道:“阮內人,趁着夜色,四下無人,快些回宮吧!”

阮翛然雙腿直立不得,秦榮說的沒錯。她若再執拗下去,恐怕惹得蕭莫言不知會作出何事。

阮翛然雙足颠簸兩下到他身後,一咬牙攀上了蕭莫言的後背。

“秦榮,讓步攆回去吧!”蕭莫言吩咐下去,等秦榮走遠,這才背着阮翛然出了校場。

阮翛然對于宮中的路,仍舊不熟悉。

可她看得出,蕭莫言定是特意繞了偏僻的遠路。

偶有宮人路過,也不會詫異,只當是一個太監背着另一個太監。

“你比從前,确實重了許多。”

蕭莫言口吻平和,她凝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恍惚看到了年少憨厚的他。

“莫言哥哥。”她閉眼,放任心神膽怯喚了一聲。

蕭莫言立時怔住止步,随即又繼續向前,略有喘息道:“不是說,都不記得了?怎地又想起來了?”

阮翛然不敢睜眼相看,也知他定是面有愠色。

她自打入宮,整日謹小慎微。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是太子不是從前那個莫言哥哥。

方才說明日送她出宮,正如他所言,明日她便離宮,何必還在意束縛自我。

“我當然記得,莫言哥哥,只是我不是從前那個,纏着你的小女孩了。”

她睜了眼眸,發覺他鬓角躺落汗水。捏起袖角,為他擦了擦,苦澀笑道:“若是能回到從前,該多好。”

“人要往前走,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既然你不喜歡林千帆,明日我讓包明悟護送你回順昌縣。” 蕭莫言忍着不舍,故作輕松道。

他将她困在宮中,于她确實不公。

“我不要回順昌縣。”阮翛然一想到阮田氏,斬釘截鐵拒絕。

蕭莫言察覺她語中有恨,嘆道:“你可是在埋怨你父親?”

阮翛然不想提起阮田氏,诓騙道:“沒有,你知道我貪玩,還不曾游歷過京城,如此回去,豈不可惜了。”

“你們到那邊,去看看。”

前面傳來秦榮的聲音,擡眼望去竟到了東宮的巷口。

秦榮機靈,将東宮門口的親衛,支到了一旁。

蕭莫言穩着氣息,囑咐道:“抓緊了。”疾奔而過,閃身入了東宮正門。

直奔到了寝殿門口,推了門将進,卻聽阮翛然拒絕道:“殿下,奴婢想回自己房中。”

蕭莫言無動于衷踏入殿門,回身将門闩插上。

将她背到床榻前,放坐到床沿,這才回身,氣喘籲籲道:“明日便走了,不差這一夜。”

蕭莫言撂下這句話,去了屏風後擦拭了汗水,換了身幹爽的寝衣。

他回到床榻前,阮翛然杵在床頭,扭扭捏捏道:“殿,殿下,奴婢內急。”

此言一出,二人皆羞紅了臉。

阮翛然顧不得雙腿的酸痛,捂着臉逃也似地開門而去。

阮翛然确實內急,只不過借着由頭回陳司閨房裏。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便可離宮。

阮翛然從恭房出來,門口不遠立着颀長的身影。

燈籠的紅光,映在蕭莫言含笑溫情的面容上,猶如夜降人間的仙登一般。

阮翛然忐忑不安慢慢挪向他,她竟還妄想騙過蕭莫言。

“去,本宮的湯池泡一泡澡,解解酸困吧!”

一想反正明日便走了,他說什麽她應什麽。

阮翛然與蕭莫言回到寝殿,阮翛然不再別扭,自行去了屏風後。寬了衣,入了湯池。

湯池旁長案上,放着替換的衣衫。

仍舊焚着蘭花香,只是今日這湯池中只有茉莉花瓣。

蕭莫言一聲不響到了湯池前,阮翛然慌張沉下身子遮掩。

還好蕭莫言并未入池,只是坐到湯池沿。

将她發髻上的青玉簪子取下,放到一旁長案上。

他拿起水舀子,親自為她清洗三千青絲。

阮翛然繃緊的心弦,撥亂不止,幾近蹦出心口處扯斷。

“那青玉簪子,是本宮,昔年送你那支嗎?”

蕭莫言含情脈脈,将溫水一點一點細細淋在她的墨絲上。

阮翛然輕嗯了一聲,有些傷感道:“那年你走得匆忙,別說最後一面了,連句話都未留下,也只有這支簪子了。”

“你明明對本宮有情,為何非要走?”

蕭莫言不甘質問,一瞬令阮翛然回神。

她不敢再吐露半分真言,硬着心腸道:“那是從前,如今奴婢早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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