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死期

死期

生命脆弱如紙,承擔不起過多愛恨。

她連半絲嫉妒都不敢有。

挂斷電話,許裕擡頭看向那個身形單薄的女人,他頓了頓,像是遲疑猶豫,但最後還是開了口:“我先走了。”

林簡安将箱子裏的衣服疊好,放在沙發上,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許裕抿唇,從懷裏掏出一張卡放在桌面上。

這是他第二次給她卡。

林簡安的手頓了頓,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神色恍惚。

“這算是我對這件事的補償。”他說:“有什麽需要的和我聯系。”

丢下這段話,他轉身欲走,卻被林簡安突然叫住。

“許裕。”

他側頭,看向林簡安。

女人站在落地窗邊,冬日獨有的光亮落在屋內,她逆光側着身子,長發披着,取了圍巾,露出小巧的下巴。

“我還欠你一個祝賀。”

許裕一愣,不明所以。

林簡安側頭看他,突然笑了笑,不似方才的冷硬,這一笑眉眼彎彎,異常溫軟:

“新婚快樂,許裕。”

這是她生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被查出胰腺癌是在林簡安發現自己懷孕的第二天。

那時候她剛搬出許裕那裏沒多久,因為生理期遲遲沒來,而小腹卻莫名的疼的厲害,她心裏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驗孕棒顯示她懷孕。

她瞬間如遭雷劈。

失魂落魄的在藥店那兒買了不少止痛藥,可卻根本沒有效果,小腹依舊沒理由的疼的厲害,她半夜去醫院檢查,不曾想被篩查出了胰腺癌。

還是晚期。

還真是禍不單行。

生活似乎突然被人按下二倍速,林簡安來不及自哀自抑,病危通知便已如同雪花般的傳來,醫生說,她這個情況非常緊急,需要馬上入院治療。

醫院的一系列知情書需要親屬簽署。

可林簡安沒有親屬。

她是孤兒,從小愛到大的許裕已經是別人的丈夫。

唯一的好友白梧,如今也早已成家,她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事業,能分給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直至今日,她連幫自己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的人都沒有。

她坐在醫院走廊上,看着病危通知久久未曾回神。

她記得那天向來愛哭的自己居然沒有落淚,而是下意識詢問醫生自己還能活多久,體面的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裏,看着人來人往,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她将一切處理的井井有條,冷靜的讓她自己後怕。

醫院檢查出來,她确實懷孕了。

但這個孩子不能要。

醫生問她,要入院治療還是回家保守治療。

胰腺癌是絕症,無論怎麽治療都不過死路一條,于是她沒有猶豫的選擇了回家保守治療。

醫生尊重她的決定,給她開了不少藥,并囑咐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能留。

她當然也不會留。

現代醫學無法治愈胰腺癌。

林簡安如今确診,便等同于拿到死亡通知書,她沒有時間陪伴一個孩子長大。

更何況……縱使生下來,許裕也不會要他的。

林簡安那天在醫院坐了很久,她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或是面色緊張或是神色從容,每個人都有藏在心裏的事,或是為了生存,或是為了其他。

總之,都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活着。

誰都知道,活着,就是希望。

可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無法活着。

這件事想想就讓人覺得悲傷。

林簡安去拿藥的時候,刷的是許裕給她的那張卡,流掉孩子的時候刷的也是那張卡。

許裕一定想不到,他因愧疚給她的那張銀行卡,最後成了她命運的唯一見證。

是的,她收下了卡。

她還是沒能像電視劇裏的女主角那樣有骨氣的将那張卡砸回在男人臉上,大罵兩聲渣男,轉身帥氣離場,随後開啓逆襲之路,榮耀歸來,讓男人追悔莫及。

她沒有那樣做的底氣。

一無所有的林簡安,脫離社會七年,早就失去了在社會生存的能力,沒有錢,只會讓她更加寸步難行。

作為成年人,應該有不妨礙別人的自覺。

于是她收下了那張卡,安靜的,在男人面前慢慢拿過卡,捏在自己手心。

“許裕。”

“你要抛棄我了嗎。”

她聲音低低的,看着手中冰冷的儲蓄卡,沙啞的像是一聲嗚咽或是嘆息。

許裕沒有回答她。

她終是死了心,像所有人眼中的情婦一樣,對自己的主人俯首稱是。

仿佛內心不曾有過另一個聲音歇斯底裏的不甘:

十年。

許裕,我們在一起十年。

為什麽最後會是這個結果。

……

可她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如果有選擇的話,誰不想有尊嚴的活着呢。

她把銀行卡塞進包裏,然後收拾好行李,離開了那裏。

林簡安靜靜看着他,她自小便愛上的那個男人,有這個世間最清俊的面容,他清瘦,眉骨很高,眸子深邃宛如夜空,五官立體,薄唇微抿時,不怒自威,很是正經。

她愛慘了他的這種正經,無論他到底是光鮮亮麗,或是滿身塵土。

她驀的笑了。

眉眼彎彎,笑得異常溫軟:

“我還欠你一聲祝賀。”

道完這聲祝賀,往後不過萍水過客。

“許裕,新婚快樂。”

新婚快樂,許裕。

林簡安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可以如此坦然的說出這句話。

就像她不曾愛過他。

也許不是愛沒愛過的問題,而是算了吧,實在累極,于是懶得計較得失。

在生死面前,愛恨都是小事。

許裕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光從她的身後落在地面上,那一瞬間,她遙遠的像是來自他不曾踏足的遠方。

許裕莫名有些心慌。

他預感自己将失去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他以為是他的愛情。

“再見。”林簡安對他揮了揮手,笑得很甜。

許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出那裏的,他只記得走出職工公寓的那一瞬間,他擡頭,看到了幹幹淨淨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彩。

天空,怎麽會沒有雲彩呢。

他渾渾噩噩的離開。

許裕從沒想過,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林簡安。

林簡安這些日子恢複的很好,冬天好像要過去了似的,天氣漸漸升溫。

林簡安住的地方離教學區很近,每天早上起來,她都會聽到教室裏的讀書聲。

孩子們每天學的東西都不一樣,有時候是兩位數加減法,有時候是英文單詞,她最喜歡聽他們上語文課的時候。

朗朗讀書聲穿過樹林飄進屋子裏,她躺在搖椅上,眯着眼,一邊曬太陽,一邊聽他們讀書。

有時是《詩經》有時是唐詩,運氣好時還能聽到某個班在背《蒹葭》。

每當這時候,稚嫩的童音會一字一句的背着: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她會伴着這樣的讀書聲入睡,夢裏恍然回到二十年前,小小的她踮起腳尖趴在窗臺上看着教室裏的許裕,聽他背詩,看他低頭寫作業。

一不小心的,她碰倒了窗臺上的花盆,瓷器破碎的清脆聲響劃破了教室的寂靜,教室裏的所有人都看向她。

他也看向她。

老師皺着眉頭過來,問她是哪個班的學生,拉着她要去找老師。

她卻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什麽也不答,只是透過人群看着他。

許裕啊。

這一看,就是好多年。

她有時候也會做些匪夷所思的夢。

比如夢見前些年的某一天,她在家裏照常給許裕準備晚飯。

夢裏的許裕卻突然回來了,他手裏拿了一枚戒指,那戒指不大,卻是他整整精打細算用六個月的工資攢下來的。

他單膝跪在她面前,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他擡頭看着她,她看見男人漆黑的眼眸裏全是她。

她從未那樣清晰的感覺到來自于他的愛意。

她夢見自己一邊點頭,一邊哭得稀裏嘩啦,手上還沾了蔥花,抹眼睛的時候辣的眼睛更加難受,于是眼淚也更加止不住了。

許裕笑着說她怎麽這麽愛哭,然後無比小心的将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她嫌自己手上一股蔥花味兒,怕毀了戒指的光亮,想去洗洗,卻被許裕拉住了手。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用很熟悉的聲音說:

你怎麽會毀了戒指呢。

簡安,我愛你。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

林簡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臉上滿是淚痕,她觸了觸眼角的濕潤,呆呆的看着指尖的濕潤。

都是夢啊。

她不知道自己要想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腹處開始隐隐作痛。

尖銳的痛感讓她瞬間清醒。

她抿了抿唇,坐起來拿起旁邊的維C罐子,倒出三兩藥丸。

手邊沒有水,她便直接就着唾沫吞了下去。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像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護工正在打掃屋子的衛生,聽到這邊的動靜,來陽臺上,瞧見眯着眼曬太陽的林簡安,又看到她手邊明顯剛剛被打開過的維C罐子,一時失笑道:“林小姐每天吃這麽多維C,當心出問題啊。”

林簡安聽到聲音也笑了笑,沒說話。

若真按照維生素C的每日正常攝入量,林簡安的藥量倒還算正常,于是護工便也沒多說什麽。

可惜裏面裝的不是維c,而是加重了劑量的止疼藥。

護工每天會定時跟許裕彙報她的身體狀況。

林簡安不願聲張胰腺癌的事情,更不想看到許裕或是自責或是憐憫的目光,于是僞裝成健康人的模樣,也算是留給自己最後的體面。

慢慢的,也不知是藥效起來了還是怎麽的,林簡安慢慢又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

她眯着眼睛,感覺意識漸漸模糊。

像是又要進入一場大夢似的。

許裕突然覺得胸口一疼,恍若挨了一拳,悶悶的疼着,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抽離他的身體。

他停頓了很久,然後癱坐在轉椅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想到了林簡安瘦弱的身形,還有那雙溫軟如貓兒的眼睛。

他心裏有些發慌。

護工說她這些天恢複的很好,他送過去的保健品她都有認真吃,只不過是愈發嗜睡了,食欲也不大好,每天都在睡覺,但是精神還是不錯的。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不知道為什麽,許裕總是覺得不太放心。

他拿起手邊的電話想要撥過去,不曾想對方已經将電話打了過來。

他飛快接起。

聽到的是低低的抽噎,伴随着白梧帶着哭腔的聲音:

“許裕你給我滾過來!”

……

許裕趕到醫院時,護工正在走廊低聲哭着,白梧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雙手交叉握着,指節泛白。

這個向來雷厲風行的女人,臉上難得有一次出現了類似于失控的情緒。

許裕感覺自己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好像預感靈驗,在下意識的逃避什麽。

“許先生。”小護工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淚,斷斷續續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林小姐會……”

這世上有許多事,是因為與她相關,這才擔得起“重要”二字。

許裕腦子“嗡”的一聲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怎麽了?”

小護工抽抽噎噎,半天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許裕一時急了,死死捏住她的肩膀,問她:“到底怎麽了,你說啊!”

“胰腺癌。”說話的是白梧,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癌。

無論人體哪個器官,冠上了這個字,霎時間都會變成讓人心驚膽戰的兇器。

許裕面上瞬間沒了半點血色,他愣愣的,看着白梧。

“怎……怎麽會呢。”

怎麽會呢。

她才二十六歲,年紀輕輕,怎麽會得癌呢。

白梧将剛下發病危通知遞給許裕,她克制着自己,閉上了眼睛。

許裕接過病危通知,僅僅瞟了一眼便足以墜入冰窟。

“我聽說……現在醫學很發達。”他喃喃,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癌症不是也可以治愈的嗎。”

“對,可以治的。”他像是在安慰自己:“只要有錢,沒有病治不好的對吧,錢我有,我有錢……”

話落,他看向周圍,踉踉跄跄:“醫生呢,醫生呢,我有錢,我要找醫生。”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小護工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兩人。

許裕也愣在原地,右臉火辣辣的痛着,痛意反而讓他略微清醒了下來。

“清醒了嗎。”白梧看着他,饒是心緒起伏,聲音依舊是清清冷冷的,“事到如今,你若還有點腦子,就該趁着她還有呼吸進去看看她。”

許裕恍若如夢初醒,這才跌跌撞撞的往病房中奔去。

休養的這些時日滿打滿算,也是一月有餘,這一個月來林簡安并沒有選擇積極治療,醫生開的藥物大都也以鎮痛為主,林簡安本人也沒有多大的求生意志,故而病情比所有人想象中還要嚴峻。

如今病房裏她還昏迷着,身上連着鎮痛泵。

一月未見,她愈發消瘦了。

許裕站在病床邊,神色呆滞的看着她,他伸出手,想碰碰她,卻又收回了手。

他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

好像有很多東西,只有在面對生死的時候才格外珍貴。

死亡是什麽。

是心有不甘,是戛然而止,是再無關系。

許裕從沒想過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失去林簡安。

恍恍惚惚的,許裕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十六歲的林簡安離開孤兒院來找他的那一天。

那天下着雨,是很大的雨,那個胖胖的小姑娘紮着馬尾,穿着濕漉漉的衣服站在他出租屋的門口。

那天的空氣被雨水打濕,濕漉漉的。

路燈昏黃,沾了潮濕的水汽。

就着這樣的燈光,她的眼睛也是濕漉漉的。

“許裕。”十六歲的胖姑娘看着他,眼裏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光,像是能劃破迷霧的光,“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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