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祈福

祈福

“所以你和阿陽殺了高財主……”許尾艱難說出這句話,鼻子酸眼睛發潮。

如果可以,他想擁抱一下過去的武初春,三年前,武初春也只有十五歲啊。

“凡害于我者,必将溺于我手。”話落,武初春眼裏閃過寒光。過後又補上一句,“我娘教的。”

這句話讓許尾眼睛倏地睜大,過後又恢複如常。

許平安垂眸,不知道想到什麽:“這世道本就腐朽,是不公的。”

許尾也知人心險惡,但也相信善良。世道是多面的,他一直在找相對“白”的一面。

天一亮,所有人起身前往金水灣。鄭酌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金水灣風大,不知吹落多少葉。

見到杜懸河,鄭酌二話不說就放了人。

“哥哥!”

綿長一聲哥哥觸動了四個人的心弦。

“弟弟!”福生抱過綿長,小孩沒什麽事。姜妹也平安。

“居兄你們走吧,現在是我和他的事了。”杜懸河臉上沒有絲毫懼意,反而松了口氣。躲躲藏藏過日,本不是他想要的。

“杜懸河記住,咱們是兄弟。”

叫走班上人,團長眉宇間陰雲愁愁。坐在板車前驅着馬,因為這件事,大家心裏都挺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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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安摸出陶埙,吹起那首輕快又好聽的曲子。聲音綿遠悠長。

這邊,杜懸河面對鄭酌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完,便閉上眼睛。他聽到利刃出鞘的聲音,卻遲遲不見劍向他揮來。

突然,“噗”一聲,一股鮮血噴上臉頰。杜懸河睜眼,大驚。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只見鄭酌揮劍斬下自己一臂,将劍遞于杜懸河身前。臉色蒼白,冷汗俱下。他道:“我弟弟是做了罪大惡極的錯事,但他不能由你來殺。”

鄭酌是個明白人,自诩也算個君子。他弟弟做了什麽事他當然知曉,可以交給官府縣衙砍頭、坐牢。但不能由旁人-插-手。

鄭酌看着他出生又看着他長大,他因為自己瘸了一條腿,因此被旁人嘲笑做弄。最後又犯下滔天大罪,可那又如何。他還是我鄭酌的弟弟。

杜懸河對鄭酌此刻的想法了然,接過劍,也砍下自己一臂。劍丢在地上,鄭酌背過身,道:“我與你,現下兩清了。”

他沒有說“鄭家”和“杜家”,他一直都是站在哥哥的立場上幫弟弟報仇罷了。

出了金水灣,居家班就來到了這。玉臺鎮,地處西南。周圍依山傍水,環境幽人,更有深厚的歷史文化,是一個養人的好地方。

“就決定是這了!”團長扯出一抹笑,露出一口白牙朝馬車上的衆人點點頭,“走,大家夥找住所去!”

早上還愁雲滿面的他們,下午就換了副神情。杜懸河對他們來說只是生命中的過客,遇到過,相處過,卻不長久。

他們對人對事,看得淡。連小孩都知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傍晚之際,居家班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價格适宜的空宅。這座空宅的主人很是和藹:“好說好說,租錢好說,反正空着不如租出去。”

團長笑嘻嘻地拉過宅主的手,拍了拍:“老兄放心,你這宅子租給我們肯定不會損壞什麽物件的!”

“這我倒不擔心,”宅主忽地一頓,沒有說下去,過而眼珠上下滾動了一圈,又繼續道,“只是有個事我得說一下,就是我們這有個習俗,就是新來的人啊都得去鎮上的霞雲廟拜一拜,求平安啊!”

聞言,團長眨了幾下眼,又笑着拍了拍宅主的手:“入鄉随俗嘛!既然我們到了這當然得守這的規矩啊!只不過今兒天色将晚,明一早我們就去霞雲廟祈福,你看咋樣?”

“好好,記得去就行。”宅主像是舒了一口氣,閉了閉眼。

霞雲廟供奉的是一位将軍,傳言他生前品性不好,殺了許多人,煞氣太重。這樣一個人偏偏又得了“霞雲”這樣的美稱。

醜惡的反面是美善。

霞雲将軍鎮煞,廟宇多建在窮山惡水之地。很多人都不願意去信他,怕給自己招來什麽邪祟。

這些邪祟奈何不得神仙,就去纏信他的凡人。

送走了宅主,團長斂了臉上的笑容。

“屋子都看好了?家夥什都擺好了?”團長問正在倒水的許平安。

許平安先是猛灌了幾口水,喘勻了氣,才語速極快地道:“弄好了,三間卧房一間夥房一間澡房外加茅廁不多不少剛剛好!”

團長挑眉:“你說話也不打個頓,用得着講這麽快嗎,耽誤你事了?”

三間房,團長,福生綿長一間。江映花姜妹一間。許尾,許平安,武初春一間。這也是一直以來的分配方法。

翌日一早,許尾就被團長賦予了艱巨的任務,這也是他這些天以來除了掃地以外的事———霞雲廟祈福。

玉臺鎮,青山如畫,湖面泛着霧氣,幾人行舟穿梭其間。江風微拂過武初春的鬓角,他沒什麽精神地跟在許尾後面。

霞雲廟沒什麽人,武初春望着眼前醜不拉叽的石像,嘴角抽了又抽,真醜啊,頭大到沒脖子。

許尾拜得很誠心,他認真的時候習慣皺眉,唇線也抿得筆直。

拜完後,兩人就準備回去。臨近拱門橋時,橋頭圍了一大波人。

“雷打火燒的負心漢啊!不要臉!”人群中心傳來凄厲的女聲。

武初春最喜歡圍觀熱鬧,這會兒已經拉這許尾過去了。

一個穿着華麗的女人哭坐在地上,完全不顧臉面地向衆人倒苦水:“當年他窮得快要死了,是我慕家好心收留,給他口飯吃!我父親看他勤奮要他入贅我家,要不然他哪來今天的榮華富貴!”

“這慕二小姐又怎麽了?”

“不知道啊,反正我要是林遠生也受不了她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人群中議論聲一陣大過一陣。

“所以,哭鬧半天,她到底怎麽了?”有人還在問。

武初春聽到後,半瞌着眼睑淡淡道:“日子過太好,作呗。”

“這位小友是會言的。”有人贊同。

許尾聽後,搖頭:“我們又不熟知她,不能妄加揣測她。”

這時,慕二小姐又哭叫道:“他背着我在外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負心漢啊!”

人群中有人笑她:“那又如何,你生不出小孩,還不許他納妾?”

聞言,慕二小姐也不哭了,雙目惡狠狠地看說話之人:“就算生了孩子也是姓慕!又不是姓林!!”

人群又是一陣笑,只聽慕二小姐憤恨道:“你們、我,我不活了,我要赴河!”

“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聲震人耳膜。

“他們怎麽能這樣?”對于他們的态度,許尾很是不解。沒人寬慰也就算了,怎麽還嘲笑人家的傷心處。

許尾不知道的是,慕二小姐之前說過很多次要赴河的話,但都只是口上說說。

他們自然也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次也是。誰知,慕二小姐起身後,沒有半點含糊,裙擺一提就跳了下去。

所有人皆是一愣,只有許尾反應過來,跟着下去了。

武初春站在河邊,看着水中撲騰的人影。啧,又沒拉住。

上游水不深,淹不死人。慕二小姐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敢跳的。

許尾把人拖了上來。

“放開我啊!”慕二小姐瘋狂叫着,最後竟然甩了許尾一巴掌,完全不管他是唯一一個下水去救她的人。

圍觀的人或笑或氣,一瞬間耳邊掠過好多話。

許尾懵在原地,聽慕二小姐喊:“我說我要去死!你是聾了?男女授受不親,你沒娘教?”

“我、”許尾委屈地紅了眼,雙手懸在半空不知道幹嘛,剛剛心裏只想着救人,根本沒想那麽多。

忽然,身邊掠過一陣風。

“那你去死吧。”

武初春沒有情緒的聲音落在許尾耳邊。

“啊!”慕二小姐大叫一聲,又跌進水裏。

又是一陣呆愣,被武初春拽在街上時,許尾腦海裏一直是剛剛的畫面。武初春推了那個姑娘,姑娘又掉河裏了。

“哥哥,這樣不太好吧?”

許尾現在渾身都是濕的,發絲淌着水。雖然對方不對,但那畢竟是個姑娘。

武初春拉着他越走越快,心煩得很,說話也不客氣:“你沒聽她說想死?何不成全她!你拉她上來她給你好臉色了麽?你就這麽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

許尾:“……”

我本就不求回報。

-

傍晚。

“什麽!又是我的褲子?”許平安低頭朝飯桌另一頭看去,果真,許尾此時正穿着自己的褲子。

他頓時火從心來:“怎麽回事啊,他第一次來穿我的衣服也就算了。怎麽現在還穿我褲子?我褲子很多嗎?我有很多腿嗎?”

“他自己的褲子沒幹,只能穿你的。”團長耐心地解釋。

“關我什麽事,”許平安忽地起身,指着許尾嚷,“穿我的褲子就不行,給我脫了!”

許平安是小氣,但沒想到能如此小氣。

許尾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啪”的一聲,團長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吓了幾人一跳:“你不把我放在眼裏是吧!我講話就當放屁一樣,我看你不爽很久了!忍你不是一天兩天了,是一年兩年了!”

“我知道!”許平安在這一點上很有自知之明,“我也忍你很久了,一天到晚扯着個嗓門大喊。煩不煩!”

倆人越罵越是起勁,武初春更是在一旁煽風點火,屬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那種。

奇怪的是他們只罵不打,只是一個勁的數落對方的缺點。兩個雙生兒和姜妹都在一旁勸架,江映花依舊安之若素地吃飯。

據江映花兩年來的了解,這兩個人是屬于那種,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類型。

一個嘴上說着嫌棄對方天天罵,另一個說着要走要走。最後還不是要和好。

這種飯局最終不歡而散,許平安一直在門邊喊:“我不幹了!這次真的不幹了!!”

團長立刻向外推手:“滾滾滾!白吃米糧不幹活的東西!”

許平安氣走了,許尾本來想追出去的,武初春卻按住他,說許平安自己會回來,不用管。

果然,晚上許平安帶着一臉八卦回來了。

“幺魚兒幺魚兒幺魚兒……”

許尾此刻正在洗臉,對着水裏的倒影端詳自己,左側臉頰有點紅。許平安一直在旁邊喊他,他放下布巾問:“何事?”

許平安:“今天上街你是不是和一個姓慕的小姐起沖突了?她還甩了你一巴掌?”

許尾尴尬:“……這。”

武初春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頂着亂遭遭的頭發道:“我覺得他是該的。”

許平安看向他:“能不能詳細講講?”

“不……”

許平安從懷裏掏出棗泥糕,武初春眼睛都看亮了,拒絕的話到嘴邊又改了,“不……講完今天怎麽睡的着。”

許尾:“……”

這兩人倒是性子合得來。

翌日。

團長不知從哪搞來一袋土豆,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飛揚。興高采烈地對許尾道:“等會兒你和姜妹去市場把這袋土豆賣了,叫上武初春也一起去吧,免得呆在家裏悶壞了。嗯……姜妹不去算了。”

團長頓了一會兒,低下了頭。再次擡頭時,眼睛裏布滿了對未來的希冀。

他把許尾拉到一邊,輕聲細語地說着:“你看啊,我呢一天弄一袋土豆回來。你們拿去賣了,錢呢就留着不用,給它存起來。這樣一年下來得有不少吧。”

團長又繼續道:“到時候呢給許平安物色一個媳婦,他要是想入贅那就更好。畢竟年紀也不小了,據我知道的像許平安這樣年紀的,娃都有兩個了。”

“然後再給江映花和姜妹找一個好人家,總不能讓兩個姑娘跟着我們這樣瞎折騰,不好。”團長道,“福生綿長還小,我想再留幾年。至于你嘛,我想想………”

“我就不用了。”許尾笑着離團長遠了幾步,擺擺手道,“我覺得您也應該找個媳婦。”

團長也有三十了,也不年輕。

聞言,團長笑着用拳頭抵了抵許尾的胸脯:“還您,臭小子!快去賣土豆!”

許尾拖着一袋土豆,看了眼有些擔憂地說道:“要是賣不掉怎麽辦?”

賣不掉之前說的那些可就沒機會實現了。

“賣不掉?”團長突然變了臉色,沒有了剛才的慈祥。而是露出一副兇惡的嘴臉,“賣不掉你們就別回來了!死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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