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木簪

木簪

袋子裏的土豆賣相不錯,上面的泥土有些還是濕的,一看就知道是今早剛從地裏挖出來的。加上賣土豆的人長得很賞心悅目,不到一刻鐘就賣完了。

“好順利,看來團長的願望快實現了。”說着,許尾臉上慢慢露出笑容。他往身後一看,沒看到想見的人。

哥哥?

許尾倒回了幾步,在街邊賣木雕的攤位尋到了人。

攤位的主人是一個青年,面容俊秀溫文儒雅。此刻正神情專注的雕刻着手中的木料,一柄小刀在他手裏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三兩下就刻了小鴨。青年将刻好的小鴨放到攤位上,又拿起一塊木料準備雕刻。

“這個不倒翁看起來好傻,”武初春用手彈了彈不倒翁的腦門,笑得很是惬意。

許尾也跟過來,心裏有些無奈。這幾日的壞心情在見到武初春笑容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不倒翁是一個胖乎乎的男娃娃,嘴巴嘟嘟,眼兒眯眯,臉蛋紅紅兩個圈。還紮着三個沖天辮,懷中抱着金元寶,看起來又萌又呆。

整個攤位的木雕只有這個不倒翁上了顏色。

“幺魚兒,”武初春拉了拉許尾的衣角,仰頭道,“我想要這個。”

許尾低頭的瞬間有些恍惚,他看到武初春嘴角因為笑意而沒有收回去的尖牙,這是一個朝氣的笑容。他指着不倒翁,眼神期待,看得出他很喜歡這個不倒翁娃娃。

“嗯,我們買下它。”腦袋一昏,許尾開始翻錢袋。

-

“一,二,三……三十六,才三十六文?”團長覺得很不對勁,“那袋土豆起碼有四十多個吧,一個土豆一文錢,最少也有四十文吧!快說,還有四文錢呢!”

“這個……”許尾低頭嗫嚅着,臉色微微發紅。他忘了,那不是他一個人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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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能從中拿點辛苦費了,”倒是武初春說的很理直氣壯,從懷中拿出不倒翁在團長眼前晃了晃,“看這個,可愛吧。”

“切!”團長不屑卻也沒計較,“逗小孩的把戲。”

“咦?這個好像在哪見過?”姜妹耍着花球轉了過來,“是在木雕攤那裏買的嗎?”

許尾:“對,你知道?”

“看我頭上這根木簪,”姜妹圍着許尾轉了幾個圈,“他送的,好看吧。”

姜妹轉得太快,許尾壓根就沒看清,但還是誇贊道:“好看。”

師父說,不管好不好看,既然別人問了說好看準沒錯。

“木雕攤?男的女的?為什麽送你這個?”團長立刻警惕了起來,像姜妹這個年紀的小丫頭最容易被人欺騙感情,他不得不提防着。

“哎呀,有天下大雨我路過那,順手幫他收了攤,他才送的。”姜妹撇嘴,“不是你想的啊——”

話還沒說完姜妹就因為耍花球不看路撞到了人,只聽“碰”一聲一個木盆滾落至許尾腳邊。

緊接着是許平安的大聲喝斥:“你長眼睛是用來吃飯的!不看路?”

團長手心拍手背拍的“啪啪”作響:“你看看你看看,說了不要在院子裏轉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吧。撞了許平安不要緊,他該的!撞了別人多不好?”

姜妹可不聽,朝團長做了個鬼臉,跑了。

“什麽叫我該的!都擠兌我是吧?”許平安怒目圓瞪,黑着臉進的屋,連盆都不要了。

許尾撿起木盆,一臉茫然地看向武初春,又看向團長:“盆……放哪?”

“雜屋!”團長沒好氣地回了句。

晚上武初春拿着不倒翁逗許尾:“可不可愛,像不像你?”

看着不倒翁,許尾從頭到尾臉上都帶着笑,眼底卻沒掀起任何波瀾。

“哈哈哈!”許平安湊過來看兩眼,然後捧腹大笑,“醜瘋了,什麽眼光!”

“……”武初春轉眸瞥一眼許平安,撇撇嘴,木着臉把不倒翁塞進懷裏。

-

“奴家從未見過有如此男子氣概的人。”

第二天武初春一出卧房,就看到一個女人手撫上團長臉頰,整個人像挂在上面。團長繃着臉,一動不動,僵了一樣。

武初春眨眨眼,偏了下頭,又回卧房。開門——看一眼——關門——開門再看。

這個流程武初春做了三遍,女人的聲音依舊格外清晰:“啊,這腹肌,奴家真得好喜歡。”

原來不是做夢,這女人是誰?

突然女人望過來,笑得更開心了。扭着水蛇腰走過來,不管武初春到底有多抗拒,一把将人摟在懷裏,手指在他臉上劃來劃去:“這位小兄弟生得真好看,就是眼下烏青,昨夜沒有睡好嘛?”

武初春眉鎖得緊,雖然眼裏寫着為難。嘴上卻平靜撒謊:“姐姐,我有花柳病。”

女人身子僵了一下,笑容抽了抽。快速放開他,幹笑着:“這位小兄弟真會開玩笑哈哈……”

“居郎~”女人重新笑起來,“奴家還是更中意你。”

團長回了魂,“噫”一聲,撒腿就跑,口中叫道:“居家班的男的小心了!這女人心懷不軌!”

女人跟在後面窮追不舍,追的團長滿院子地跑。

“桃花來了?”許平安剛剛睡醒本來還有些迷糊,結果看到這一幕,睡意沒了大半。

“好事啊。”許尾擡頭看一眼,繼續低頭解着打結的發帶。

“什麽嘛,”不滿的女聲響起,姜妹努着嘴對他們解釋,“她叫麗娘,是住在隔院的寡婦人。”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現在她這樣纏着團長,傳出去肯定很多人戳着團長的脊梁骨罵,也難怪姜妹不喜歡。

下午上街賣藝賺錢,團長擇了個寬敞地,便開始布置。

“咚咚咚!”

“來瞧一瞧,看一看啦!有……”正在敲鑼的許平安喊了兩句就停下了,一臉不樂意。

嘴上小聲嘀咕着:“看個娘。”

沒有聽到敲鑼聲的團長,此時正鼓着兩只眼睛瞪着許平安。

許平安砸了砸嘴,又敲起了鑼來:“來瞧一瞧看一看啦!有錢的捧着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随着敲鑼聲越來越大,街上圍的人也越來越多。

團長看到人聚的也差不多了,就招呼大家夥兒開始表演雜技。

他們居家班成立兩年了,走過很多地方。算是見識得多,但表演雜技的本領卻不見上漲。

依舊是那些老掉牙的內容,一個地方的人看膩了,就搬到另一個地方繼續演。以此來謀取錢財,混着日子。

長街中央圍着一群人,中間有幾個人在表演雜技。

其中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姜妹正在耍花壇,動作熟練靈巧,一雙杏眼明亮含光。

只見一只大缸被她用手抛到空中,大缸在空中轉了幾個圈,落在她左手臂上,又從左手臂翻轉到右手臂,繼續抛出。

“好好!”

“再來一個!”

周圍一片喝彩聲,好不熱鬧。

這時兩個小雙生兒端着木盤一個一個讨要着賞錢。

一位婦人看他們長得可愛笑得讨喜,就多給了幾個銅錢。

許尾舀好一碗酒,連忙把他遞給準備表演吐火的團長。

團長把口中含着的酒吐到手中拿着的火把上,瞬間燃起一片火焰,周圍又是一聲喝彩。

雜耍很快結束,收拾好東西他們回到住所。

“今天生意不錯,人來得挺多,應該賺了不少。”團長劈着柴,臉上藏不住笑意。

“哼,就怕都是來捧人場的。”許平安邊說邊把柴碼好,眉頭緊蹙面色陰郁。

“你就不能盼着點好啊!”江映花抱着一堆衣服從許平安旁邊經過,留下一股淡淡的胭脂味。

許平安望着江映花纖廋的背影,嗫嚅着:“我—我——”

過了一會兒,許平安才道:“你去洗衣服啊?”

“你長着眼睛不會看啊!可不就是去洗衣服嗎!”團長對許平安嚷道。

許平安抱着一堆柴起身,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團長,追上江映花道:“水冷,我幫你去燒水!”

江映花莞爾:“那謝謝了。”

啪,劈開一個木樁,團長道:“無事獻殷勤!沒憋好屁!幺魚兒過來碼柴火——!”

“好!”不知道在哪的許尾應聲。

本來江映花是要洗衣服,沒想到就着溫水剛洗一件,許平安就說道他要來洗。

沒什麽好推脫的,就應下了。無事可做的江映花決定把剛繡好的手絹送去布莊。

把手絹放進籃子,就聽見姜妹在說:“生意真是越來越差了。”

姜妹的語氣中充滿了抱怨:“再這樣下去……唔,可就沒法開張了。”

“沒事的沒事的,”江映花寬慰着自己也寬慰着她,眉眼含笑,“餓不着的。”

“你看,”江映花抖了抖新繡的手絹,眼底的笑意與溫柔是藏不住的,“好看嗎?”

姜妹湊了過來,雙手揉了揉,真心誇贊道:“姐姐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

“希望能賣個好價錢,”江映花的語氣總是輕柔的。

說完,提起籃子起身,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

剛從卧房出來,就在院裏看見無聊到正在數螞蟻的武初春。

武初春也看到她,不自覺就問:“去哪啊?”

江映花:“布莊,小五要去嗎?”

“可以麽?”

“為什麽不行?”

玉臺鎮布莊很多,兩人輾轉了好幾個布莊,才找到一個收價适宜的。賣了手絹,天色也已經不早。

兩人話都不多,回家的途中倒也安靜。經過一個巷子時,突然出現一群人,不由分說就把兩人圍住。

“你們是誰?”江映花冷下眉眼,把武初春護在身後。與之前的溫溫柔柔完全不同,多了一絲冷冽。

武初春站在她身後,唇線抿直。

“這麽快就忘記本小姐了?”

慕二小姐趾高氣揚地撥開人群,帶着愠怒道:“是你把我推下河的吧?”

嗤笑一聲,武初春挑眉,一句“你不是想死嗎”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江映花還在這,現在激怒慕二小姐對他們來說沒好處。

收斂了些銳氣,武初春淡淡道:“我道歉。”

“道歉?哈哈哈!”慕二小姐笑得歡,滿臉厭惡,“我憑什麽接受你這種下賤東西的道歉?!”

武初春眉眼一凝,突然,江映花擋在他前面,笑着向慕二小姐鞠禮:“很抱歉,我是他姐姐。有什麽事您可以和我說,既然您不接受道歉,那您想怎麽解決呢?”

面前的女子長得實在太好,就算穿着粗布素衣,美貌也生生壓了她一頭。慕二小姐心中不爽更甚,擡手就是一巴掌。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誰也沒有料到,挨了一巴掌的江映花半邊臉頰開始泛紅,火辣的痛感慢慢襲來。

“你——”眼看武初春就要動手,江映花急忙拉住他,眸色變了變繼續賠笑,“這位小姐氣可消了,能否放我們走了?”

慕二小姐存心找茬,豈會這麽容易就放他們走。只聽她趾高氣揚地說道:“本小姐看你生得不錯,這樣吧,來我慕府做妾之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聞言,江映花臉色大變:“什麽?”

慕二小姐拉下臉:“怎麽?不願意?做妾都是便宜你!”

話音剛落,江映花徹底拉不住武初春。一股拳風落在慕二小姐臉上,直接把她打倒在地。

“作踐她,你也配?”

武初春不是君子,甚至不是個好人,他可沒有不打女人的原則。

慕二小姐跌坐在地上,捂着臉驚得花容失色。眼前這個粗鄙之人竟然敢打本小姐?今天定要叫他看看什麽叫做天高地厚!

主子被打,慕府的人很快就按住武初春,開始對他拳打腳踢。

“別打他!求求你們別打他!我願意跟你們走!!”

沒人在意江映花的哀求,慕二小姐擦幹嘴角的血:“呸!賤東西!給本小姐打死他!”

無數拳風砸在身上,一片混亂中,他看到江映花被強行拽走。

“——江映花!”喉嚨裏發出破碎的聲音,嘴裏腥甜。武初春掙紮起身,卻吐出一股血來,又重重摔落在地上。

如同很多年前的夜晚一樣,眼睜睜看着在乎的人被拖走,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江映花,小玲子……”

眼淚抑制不住的流出,胸口越來越來疼,心口壓着口氣。

賣手絹得到的銅板散落在地上,沾着血,借着月光反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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