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中秋

中秋

不知不覺,許尾已經在居家班待了小半年,這半年裏一同經歷了許多事,他早已經把他們當做家人一樣看待。

麗娘的事已經過了一個月,隔壁院也搬來了新人,這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也越來越明顯。

感嘆放在心裏,他們依舊按部就班的生活。

“幺魚兒你去對院蒲嬸家借點酸水來!”許平安找來一個洗幹淨的木盆。

許尾接過木盆,迷茫不解:“什麽是酸水?”

“就是腌酸菜的汁水,你去借點來,我們好直接腌酸菜。”

說話間,許平安把許尾拉到旁邊,神秘兮兮地道:“你先說借,她要是不肯你就給她一文錢。做人要圓滑。”

囑咐好許尾,許平安才心痛地摸出一文錢來。

鬼節将至,團長上街買了好些冥幣。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摞,準備十四號那天晚上去燒。

十四號上午,班裏人都在家,無人外出。中堂裏放了筆墨白紙,許尾在白紙上寫好陳阿爹和陳阿娘的名字,問:“團長名字寫上了還有什麽嘛?”

團長瞄一眼,言簡意駭:“到玉臺鎮收。”

添上字後,許尾将它們放在旁邊晾幹。以前在燈籠鎮陳家也給過世的親人燒過紙錢,卻沒有這麽正式。祭拜的也是陳家過世的親人。

說起來也奇怪,許尾已經記不清自己生身父母的名字了,實屬不孝,也無可奈何。

就連福生綿長都還記得。

想了一會兒,他看向武初春。只見他蹲在椅子上,右手全手緊握筆杆,眉頭緊鎖,很費力地寫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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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去,地上一片都是無用的紙張。稍看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寫着“武”字或“陸”字。

團長也看了過來,心裏直呼浪費紙,張口想罵又硬生生止住了。算了,今天不罵人。

武初春找了一張新白紙,思索了好一會兒。正欲下筆,突然有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相碰的那一瞬,令他身體一僵。

仰頭,只看到許尾的下颚。許尾低頭一笑,道:“哥哥想寫什麽?我來教你。”

“嗯,”武初春淡淡應聲。

許尾抓着武初春的手一筆一劃的寫,寫得很慢又認真。

“你明明識字為何不會寫字?”就連最基本的握筆也不會,這些許尾心裏很詫異。

武初春卻道:“會讀不代表會寫,有些字我知道讀音,見了我能讀出來,卻寫不下。這些,很奇怪嘛?”

許尾搖頭,想到武初春可能沒念過書,能識字已經很好了,便又不覺奇怪了。

許尾想到團長一直保存的那份名單,問:“那進班時那份名單上的字?”

“許平安幫我寫的。”

武初春的手背很涼,許尾的手心卻是熱的。這種溫度差讓許尾內心咯噔一下,每次離得武初春近了,他就感覺哪裏怪怪的,要說哪裏怪又說不上來。

剛寫下兩個名字,武初春就欲放筆。這時,許尾道:“還有你父親的名字沒寫。”

他一時心急說出這句話,很快就後悔了。

武初春卻表現的很平常:“我不知道他叫什麽。”

“啊?”聽完,見武初春情緒上沒有任何變化,許尾又悄悄放心。

“應當是姓武的。”許尾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

沒想到竟不是廢話,武初春道:“不一定,我有個陸姓的名字。”

“是什麽?”許尾好奇。

“不想說。”

“嗯。”不想說便不說罷。

晚上他們來到一處僻靜之地,這裏雜草少又沒什麽人。

月亮被雲隐去半邊,周遭各種蟲鳴鳥叫聲聽得真切。

他們撿了好幾塊大石頭,圍成幾個小圈。團長在一個小石圈裏燒了些許紙錢,說是燒給土地公的,要他行個方便不要攔下誰的靈魂來取錢。

另起一個石圈,是燒給霞雲将軍的,他是本地的守護神,理應祭拜。

一時間煙霧缭繞起來,人人都在迷霧之中。武初春以前從不弄這些東西,今天是個例外。一是為了合群,二是動搖了心中的鬼神之念。

耳邊響起小聲的涰泣,是姜妹和兩小孩在哭。姜妹給麗娘也燒了紙錢,正用衣袖抹着眼淚。

江映花做事向來文雅從容,就連燒紙也是一樣。她捏着紙錢一角,火舌舔至一半時再輕輕放下。口中念着“阿舒”。

煙霧熏眼睛,很快許尾的眼眶就被揉紅了,指尖還沾着眼淚。他看了看,不止他一人覺着熏。大家都熏紅了眼,許平安就幹脆閉着眼睛燒紙。

所有紙錢燒完後再作幾個揖,他們趁着夜色下了山。

-

許平安有一個很寶貝的大箱子,裏頭塞了不少書。這一個月以來他翻來覆去的看書,也不和團長鬥嘴了。

武初春找了本書翻看了幾頁,如實對他們說道:“這裏面沒幾個字我認識,就連封皮也是。”

“哈哈哈哈!”兩人笑得很開心,氣氛一直很舒适。

許平安在收拾出了一個小包袱,打好結後,他道:“我這幾天都不在班裏,你們要好好的。”

“你要去哪?”許尾擰洗臉巾的動作頓住了。武初春也停了手上的動作看過來。

許平安:“去不遠的縣上,寅時就走。”

武初春:“為何去縣裏?”

許平安眼皮下合,撇着嘴有些不太想說,猶豫不決好一會兒才道:“去參加鄉試。”

秀才過了就考鄉試,鄉試過了就是舉人,到了舉人就有了選官的資格。

把洗臉巾晾好,許尾帶着笑意道:“許平安你可以的。”

這句話沒有給許平安鼓舞,他反到憂心起來。

武初春有了動作,他在床頭櫃裏翻了翻。翻出一個梨來,思考過後又放回去。

送梨寓意送離。不是很好,于是又翻出一個蘋果和兩個金桔,寓意就很好。

他自己不在意不信這些,卻也要為了別人而在意。

把這些塞給許平安,路上餓了吃。

寅時一到,天還沒亮。外面霧黑一團,靜悄悄的,四下無人。

拿好東西,許平安就準備起程。兩人送他出卧房,發現院外團長他們都在。

許平安有些意外地睜大眼,他沒和團長他們說今天走啊,只是說了這幾天可能會走。

“我蹲這等你好久了。”說着團長就起身,誰知腿一麻差點沒站起來。

扶着福生,團長穩好身形。遞了一個大包袱上來:“這裏面是些吃的,吶!”

許平安接過,心裏淌過熱流。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動動嘴道:“我走了。”

“一路平安。”他們道。

衆人站在院門口,目送許平安遠行的背影。突然大聲喊:“許平安你還會回來嗎?”

許平安聞聲駐足,笑着露出嘴角的兩個梨渦:“當然會回來!等我!”

“嗯,”許尾這才放下心中的不舍,眼裏有些濕潤。

這一切武初春都看在眼裏,嘴角一勾笑得溫柔無奈。攬過許尾的肩,拍拍他的背,聲音略大地道:“幺魚兒要哭了。”

“什麽?我看看!”團長驚訝地湊近,其他人也看過來。

許尾一時間羞得很,捂着臉對嘴犟:“沒有,他胡說!”

他們樂呵完後都進了屋,日子還和往常一樣過着。也許平凡才是生活的常态,一切的意外都真的只是意外。

許平安去了好久,今年中秋他不在。沒人做月餅,月餅都是在浮雲樓買的。

他們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裏,美名其曰是賞月,但對團長來說就是換了個地方睡覺。沒人和他吵架,都少了些往日的精神氣。

兩小孩在院子裏追逐打鬧,玩手影游戲。姜妹和江映花挑着花繩。

許尾中規中矩坐在椅子上,咬一口月餅面露難色,好難吃。他想丢掉,又怕被團長追着罵三天。

“幺魚兒。”武初春搖着椅子說道,他向許尾伸出手,“給我。”

許尾腦子裏還在思考,手卻已經遞了上去。等反應過來時,月餅已經到了武初春手上。

我真的好聽他的話。許尾暗自心想。

武初春招手把綿長叫過來,附在他耳邊說悄悄話。綿長眼睛一亮,接過月餅向許尾點點頭:“小哥放心吧,我做事很利落。”

說完就拿着月餅跑沒影了。

許尾好奇武初春跟綿長說了什麽,于是把椅子搬到武初春後方問:“哥哥你和綿長說了些什麽?”

“秘密。”

好吧,反正綿長回來時,難吃的月餅沒有了。

武初春坐不好好坐,繼續搖着椅子。幅度越來越大,最後一個用力椅身向後仰倒。

許尾心一慌,正欲伸手去扶。誰料椅背正好靠在他膝蓋處,他連忙抓住椅子兩側,同時膝蓋用力抵住。

椅身穩住了,武初春腦袋靠在許尾膝蓋上處,正仰面看着他。

許尾低頭,眼神從上至下落在武初春臉上。含笑的眼睛,微翹的嘴角,還有細白脖頸處那顆鮮紅的小痣。

“幺魚兒,你看我的眼神裏藏了私心。”

許尾上下眼皮一磕,眸色深深。再看時,眼底清明一片。

“呀,又消失了。”武初春奇道,至始至終他都笑着。他用逗小孩的語氣,懶洋洋地問,“幺魚兒,為什麽會消失?”

“因為私心應該藏起來。”

“藏了什麽?”

“我不知道。”許尾有些恍惚。

我的私心自己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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